十几年后，当徐后先看到白溱溱这个名字，感到却得绝非暖心。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可是女儿的班主任啊。
“你好，白老师。”
白溱溱倒真像是初次见到他般，客气地请他坐下，之后便聊了聊徐汀兰在学校里的情况。
徐后先一开始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毕竟面对的是十几年前他曾辜负过的学妹，然而女儿在学校的情况也是他所关心的。逐渐的，他暂时摆脱了那股不自在感，开始专注于眼前的对话。
白溱溱对徐汀兰的评价很高，性格好、成绩好，能为老师排忧解难，各方面虽不能说是班上顶尖水准，但基本上各科老师，包括上一任班主任，都对她很满意，赞赏有加。
听着这些评价，徐后先的心都飘飘然起来了。
这时，白溱溱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真的很爱你女儿呢。”
“嗯？为什么这么说？”
“从刚刚开始，你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啊……”徐后先不好意思起来：“为人父母，人生不就是绕着小孩转的嘛。”
“如果还在大学里，你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你应该会说得更从容洒脱一些。”
她突然提起大学，让徐后先的心猛地一沉，往事并不总是值得回味，尤其是当你还怀有愧疚时。
“……哈哈，人总是会变的。”
“那你觉得我变了吗？”
“嗯……”徐后先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有变化的吧，更稳重了？毕竟以前……”
“是一个冒失的小学妹？”白溱溱抢先一步回答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徐后先不置可否，脸上露出笑容。如果没有当年发生的那些事的话，白溱溱永远是最让他感到放松与温暖的一个人。
白溱溱也笑了，脸上两个小酒窝一如当年。
“行吧，”白老师站起身，“总是待在办公室里还是太闷了，去学校转一转吧？”
徐后先犹豫起来，他还是没搞懂白溱溱为何叫他来，现在又要去逛学校？
但她的下一句话却勾起了他的兴趣：“顺便去看看学生在教室里的学习状况。”
巡视教室？那就意味着可以看到认真学习的汀兰了。这对徐后先的诱惑力还是蛮大的。
于是二人一起在校园中闲逛。
学校的走廊莫名给人一种怀旧的感觉，徐后先其实对大学之前的事记得没那么清楚了，因为也没什么值得记忆的，唯有一件事很清晰。
某次因为肚子疼而在上课时去厕所，出来后，发现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教室传来老师无趣的讲课声。走于期间，他和教室里的同学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一边是被禁锢于同学的四方之地，他们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对他投来羡慕的眼光；另一边是只有他一人的世界，孤独而自由，他忽然很想在走廊中奔跑，大呼小叫，享受着只有青春期才能感受到的不拘束。
当然，那时的他并没有这么做，毕竟一这么做老师就要出来逮人了。
而现在身为中年人的他更不会那么做了——身旁正跟着一位老师呢。
他和白溱溱走到教室外的后门，透过门上的小窗观察里面的学生。
徐后先正喜滋滋地想欣赏一下女儿认真学习的样子。
结果徐汀兰正在打瞌睡，小小的脑袋一顿一顿的。
他红着脸替女儿跟老师道歉。
白溱溱倒很看得开：“打瞌睡很正常，别说他们了，我有时候不讲课坐在那边也想打瞌睡。”
徐后先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结果出现在脑海的是当年她冒失的样子。
之后汀兰似乎也觉得打瞌睡不太好，拍了拍脸蛋，努力振作精神。父亲看着女儿努力的样子，脸上不禁露出宠溺的微笑。
他没注意到白溱溱一直在观察着他，略微带着失落。
之后二人又走出教学楼，去操场，去大门口的广场，去食堂等地方逛了一圈。一路上他两都没怎么说话，偶尔想挑起话题却又逐渐沉默，没话找话的话题就像还没成网的蜘蛛丝，风轻轻一吹就断了。
徐后先不禁想起和她初遇时在大学的漫步，那时走得每一米路他们都在说着有意思的话题，每一个地点都留下了有趣的回忆。
而现在走于高中校园，浮光掠影般匆匆走过这些地点，什么印象也没留下，如同小学生的流水账。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白溱溱脑中也在回想着当年的那次漫步。
最后，二人安坐于教学楼之间的一个小亭子里，亭前有一个人造小池塘，倒影着她两的身影，不时有金鱼在这身影之下悠闲游过。
徐后先放松下来，这里的环境真不错。
然而接下来白溱溱无意的一句话又让他感到紧张。
“说起来自毕业以后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很多很多年了吧。”
“十五年零八个月。”白溱溱却毫不犹豫地自己回答了出来，徐后先的心猛地一揪。
辜负与愧疚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消失，反而会在年月一点一滴地积累中逐渐深厚。
——莫非，这就是她叫我过来的目的？提醒我所有的辜负与亏欠？
他担忧起来。
“白老……溱溱。”
“怎么了？”她看向他。
“我想说，”徐后先面带尴尬的微笑，“我没资格去乞求你原谅我当年的所作所为。但汀兰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曾经犯下的那些错而对她有所介怀。”
听到徐后先的请求，白溱溱感到惊讶而生气，她正色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是一位教师，而汀兰是我的学生，我怎会因为我们之间的事而对她有所偏见呢？对了，我这次叫你来，其实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下周要开家长会了，徐汀兰作为班上的优秀学生代表，我想起你作为代表家长上台发言，让其他家长也你的教育方式中取取经，仅此而已。”
“啊，是、是这样吗？那太好了，谢谢白老师。”
白溱溱又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就好像只要再多看一会儿，她就能从中看到曾经的那个徐后先的影子。
然而并没有。
如今的他，成熟世故、疲惫沧桑、患得患失，再无那样的青涩，更没有当年的潇洒从容。
这次高中的校园漫游终也不似当年初见时那样漫步大学，那种感觉失去了就是永远失去了，不必去寻找，因为哪怕找到，也以面目全非。
她不再看他。
“徐后先，你变了。”
“嗯？”
“变得无趣了。”
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
“我也是。”
徐后先沉默，同她一起呆望着面前的池塘。一阵风飘来，吹皱他两在池塘中的倒影。
——或许，是该放下了吧。
***
放学铃声响起，学校大门后的广场经历了半分钟的寂静后，开始热闹起来——学生们都从教学楼中鱼贯而出。
殷舒因为值日，要晚一点回家，汀兰就先走了。在门口正好遇到郑奕。
“啊，汀兰。”
“郑奕。”
“那个……请家长那事，最后怎么样啊？”郑奕还在为她担忧。
“不知道爸爸今天有来吗？不过之前叫我过去也没什么事，叫我父亲应该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聊聊吧。”
“我觉得老师应该轻易不会叫家长吧……既然叫了，肯定有原因的。”
“大人的想法总是很麻烦的，用我爸爸的话说就是‘一个心思要拐十八个弯’，所以我也从不去猜。顺其自然嘛。”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汀兰！”
“是爸爸。”汀兰说着，小跑着过去，马尾辫在脑后一下一下地晃荡，郑奕觉得十分可爱。
“今天去见了一趟老师，顺便就接你回去。”
“老师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就聊了聊你在学校里的情况，老师对你评价很不错哦。”徐后先微笑着说。
徐汀兰骄傲地抬起脸蛋：“我一直都很讨老师喜欢。”
郑奕这时也走过来了：“叔叔好。”
“啊，你好。”看到郑奕，徐后先心里还是有点古怪，但既然决定了不去多干预女儿的事情，那也得豁达一点了。
“你一个人回家吗？”
“是的，正好有顺路的公交车。”
“公交车多挤啊，我载你吧？”
“这、这个不用吧……”坐自己喜欢的女生的父亲的车？郑奕想都没想过，更怕她爸会把自己拉到什么荒郊野岭去埋了。
男人之间在某些想法上总是莫名的有默契，要是几天前的徐后先，说不定真会这么干。
“啊呀，不用客气，反正顺路。”汀兰的邀请又让他无法拒绝，拉扯几次后，他还是坐了上去。
他两都坐在后排，一路上因为紧张反倒没能多聊上几句，但这对父女在车上的聊天拌嘴却着实有趣。相较于在学校的文静温婉，面对父亲的她要调皮机灵的多。他发现只要在徐后先身边，汀兰就会很放松，并会展现在学校中不常展露的一面。而这不常见到的一面，也让他怦然心动。
——汀兰的爸爸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如果，我也能够成为像叔叔这样优秀的人……
下车后，郑奕非常有礼貌地鞠躬：“谢谢叔叔。”
“没事啦。”徐后先挥了挥手。
“明天见。”汀兰也向他挥了挥手。
“明天见。”
郑奕看着汽车渐渐驶远，融化在尽头的暮色之中。
上楼，站在家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钥匙，插进锁孔，开门。
桌上摆着冒出热气的饭菜。一副碗筷放于桌前。妈妈总是在他回来之前就把饭菜烧好。
干净的客厅，干净的厨房，干净的阳台，干净的卧室，干净的厕所。妈妈每天都把家打扫得很干净。
他的眼中流露出失落。
放下书包，他打开妈妈的卧室门。
“咔嚓——咔嚓——”
卧室的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只有桌上的台灯这一个光源。
纸篓里、地上、床面都是抛洒的纸屑和废弃的半成品。
妈妈低垂着头，黑发遮掩面容，她在裁剪、折叠着彩纸。
俯首的身影是那样遥不可及，像是要消失在这幽暗的灯光之中。
听到开门声，妈妈回头。
“啊，郑奕，回来了？”
“嗯，妈妈。”
“桌上烧了饭菜，去吃吧。”说完，继续专注于眼前的彩纸。
“咔嚓——咔嚓——”
“……好的，妈妈。”
郑奕最后瞥了一眼丢在地上、剪成两半的纸心，轻轻关上门，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最后一丝缝隙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