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高茹茵很是惊讶。
张老师面带只可意会的笑容，向她解释道：“因为学习部不需要那么多人嘛。他们统共也就一个院级辩论赛要组织，那组织完后呢？这十几个人就这么闲着吗？岂不是浪费人力资源？将他们安排到其他部门也是合理分配嘛。如果学习部确实人手不够了再叫其他部门来帮忙嘛。”
高茹茵不喜欢导员这样把部员们叫做“资源”的说法，同时也觉得这样做对学习部不公平，便争辩道：“可那11位部员都是自愿加入学习部的，如果安排到别的部门怕他们不肯……”
“有什么不肯定？他们都是学生，就得听从学校的安排。”导员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况且他们之所以加入学习部也不就听徐副部一顿忽悠吗，他们以为学习部是多好的一个部门？到别的部门为人文院发光发热不是更好？他们不肯就让他们走好了，小庙可容不下大佛！”
高茹茵张了张嘴，最终也无话可说了。导员对学习部一直都抱有一种敌视的心态，她当然也清楚是为什么。
张老师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通，然后交给主席。
“就按我写得去安排吧，跟新生们做好沟通。”
高茹茵看了一眼资料，发现他只给学习部留了三个新生，而那位叫白溱溱的女生，被分给了文化部。
她思索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老师，这还是太少了吧？往届学习部都不止这么些人。”
“那就再给一个呗。”他“大度”地挥了挥手：“但是别给男生，他们要留着给其他部门干活呢。”
“好的……”高茹茵将白溱溱的名字划去。
安排到位后，张老师的脸又阴转晴，和颜悦色地对主席说：“我身为学生会导员不方便出面处理这件事，还得靠你。徐后先如果又发脾气的话你别给他好脸色看，记住，你背后有我。”
他拍了拍高茹茵的肩膀。
高茹茵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老师，我先走了。”
“嗯好的，今天辛苦你了。”
高茹茵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前，转动把手。
***
“唰——”
酒店的自动门打开了，一群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人走了出来。领头两人的是总部来视察的领导和目前在分公司担任总裁的高茹茵。
“啊呀，高总，今天真是谢谢您的招待了，今天前来，学习到了不少东西啊。”总部来的领导语气谦卑，低头哈腰，仿佛他才是被视察的那个。
高茹茵恰如其分地展露微笑：“客气了戴总，父亲一直跟我说戴总为公司作出了不少贡献，你才是我该学习的对象，之后的工作还全仰仗你呢。”
戴总受宠若惊，态度更是讨好了。二人又是说了不少客套话，后面的属下鹦鹉学舌般附和着。
分别时，戴总一拍自己光秃秃的脑袋，高声喊道：“车呢？快开过来，送高总回家。”
一辆车适时赶到，这原本是徐后先安排接送总部的车中的一辆，但戴总执意要求先送高茹茵，这就意味着有几个员工没车坐了。
“那戴总你们……”
“没事，他们会自己打车的。高总再次感谢你的招待，谢谢！路上小心！”戴总一边点头哈腰一边亲自将门关上。
汽车开动，繁华的酒店、喧闹的人群、虚伪的话语都随风飘散于身后，高茹茵无奈地笑了一声：究竟谁在招待谁啊。
“高总，如何？直接送你回家？”司机问道。
高茹茵先没有回答，而是望向车窗外。高架桥下的河水静静流淌，远方的高楼大厦静静伫立，天空也很安静，没有一颗星星在喧闹。霓虹的灯光将所有的宁静照亮，展示给每一个踏上归途的人。
“……到下一个路口放我下来吧。”
“什么？”
“我说，到下一个路口就可以放下我了，我想自己走一走。”
“可是，这快十二点了……”
“没事，附近不是有地铁吗？我到时搭地铁回去。”
“但离末班车也就半个小时……”
“放心吧，我知道时间。”
“那我陪您……”
“不用，我自已一个人吹吹风。”
于是高茹茵下了车，向司机道谢并叮嘱路上小心后。她将略显缭乱的头发撩至耳后，一个人沿着人行道慢慢悠悠地行走，风吹起长裙的下摆，宛如飘动的旗帜。
从小到大，她跟随父亲参与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宴会、饭局，今天的招待只能算这无数次中小的不能再小的一次。
然而没有一次能让她欢喜。
——太多人了，总是有太多人了。
大人们三五成群，举起酒杯，面带笑容，用最适宜的声音和最得体的举止来交流，说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散开，和其他人再次组成一个小团体，进行着同样的行为。
她还是小女孩时，大人们总是很高，一条条笔直的大腿竖立在眼前，像一片森林。
她就在这片森林中游荡。
有时有人认出她是高总的千金，会弯下腰，疼爱地夸奖一番，然后继续直起腰，和其他人交谈。
——又重新变回了一棵树。
她渐渐迷失在大人的森林之中，金碧辉煌的吊灯洒下灯光，如同高耸森林上直射的阳光，反倒让她感到一种阴森的害怕。
她很想放声大哭。
她很想叫喊爸爸的名字。
但是她都忍下来了。
——他们都说我的父亲很伟大，我是他的女儿，我不能懦弱，我该坚强。
她也想成为父亲那样伟大的人。
记得有一次不小心闯进男厕所，她很害怕，不知该怎么办，这时正好有人进来，便躲进了最里面隔间旁的空隙处。
那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他冲到洗手台大吐了一番，都吐到领带上了。一边吐还一边哭，是那种委屈的哭。精心梳理的发型此刻也杂乱不堪。
但下一秒，他恢复了常态，眼神严肃而冷漠。他洗了洗脸，抹了把水打理一下头发，对着镜子调整着仪表，沾染污秽的领带更是一把扯掉，扔到垃圾桶里。然后端起酒杯，露出笑容，重新汇入大厅的人流之中。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个人很有勇气，她也想像他一样，似乎那才是成为伟大之人的必经之路。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一路成长。大人展现在她眼前的不再是那树木般笔直的大腿。她可以直视他们的眼睛，说出相似的话语。逐步建立起自信与人脉。
她必须要这样做。
但她不知为何要这样做。
所以她从没觉得这样快乐过。
——总是那么多人。
大家众星捧月般捧着她，夸赞着她，她走到哪里都是仅次于父亲的焦点。
然而这热闹中透露着孤独。
于是渐渐养成习惯，每次参加完宴会、聚会之后，她都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外面走一会儿。
独自一人也是孤独，但相较于热闹的孤独，还是后者的孤独更让她心绪宁静。
现在，她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享受这宁静的孤独。
走着走着，她不再被这微凉的晚风所困扰，不再被黑夜所禁锢，她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舞蹈的姿态前进——她小时候也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舞。她时而转个圈，时而脚尖点地，时而又用优雅的姿态向没有观众的前方鞠躬致谢。她喜欢晚风吹进衣口的感觉，那凉意提醒着此刻她就是她自己。橘黄的街灯悠悠洒落，为她的身影披上一层金光。
她想自己这一刻一定很美。
——真想，真想也让他看到啊，这么美的我。
高茹茵忽然停下轻快的步伐。
她又想到徐后先了，这个如梦魇般的男人，这十几年间，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终究还是当年留下的伤疤太深了吗？
而她这次会来这里，就是要彻底治愈伤痕，将他从回忆中彻底抹去。
高茹茵开始好奇徐后先现在在哪里，之所以没让他出席这次饭局，就是因为他说那份报表还没做完，要留在公司里加班。
——现在他还在那里吗？
高茹茵搭上了回公司的最后一班地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