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无趣解放运动

作者:烬灰君 更新时间:2024/5/17 22:56:36 字数:3682

赵任形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宏大幻想之人,常常将自己想象成一名将军、一个大侠、一位伟人,开疆土拓、反抗权威、建功立业,往这一潭死水般的世界扔上一颗重磅炸弹。

所以他成为一个叛逆之人似乎也是一种理所应当的事情。

然而在与整个世界(或者说是大人)对抗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宛如如一粒尘埃,连大人的鼻孔都进不去,能让他们感到鼻头痒痒打个喷嚏都算是大成功了。

于是他颇为进行了一番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苦痛思索,最终悟出了一个道理:个人的行为始终是渺小而不值一提的,而且改变得也始终只是物质层面的东西,然而哪怕这种改变都如同是往沙漠里放上一粒沙——毫无意义;唯有从精神层面,才能从最大程度改变这个世界,才能最终引爆那颗深水炸弹,将死水搅得天翻地覆。

于是如今他幻想自己是一个思想家,迟早有一天会向世界宣扬他的理念。

在敲定整个思想的过程中,他很是激动,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他不止一次想象民众听到他的理念后顿悟的模样。

万里长征总得迈出第一步,他决定从与自身关系最近的学校入手——少年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嘛。

整个计划很庞大,也很冒险,所以他不得不找帮手,虽然这帮人在他看来也很不靠谱。但也只有不靠谱的人才会去做这个不靠谱的计划。

计划的核心是在广播站播放他的演讲,让所有人听到他的理念。他不指望每个人都听明白,至少是当时听明白。但就如随手撒出的种子,总会埋在某些人的心里,等到破土发芽之际,就是他理念壮大之时。

至于核心之外的诸如楼顶抛试卷、挂条幅,大礼堂放违禁片段、扔烟雾弹,都是吸引关注的一种手段,或者说一种预告,只有这样,才能让接下来的演讲显得有氛围——至少他中二的脑子里面是这么认为的。

还有一点他颇为无奈的原因,那就是不搞这些的话,那些帮手也根本不会来帮忙——谁会为了放个演讲录音跟他一起大费周章。

而时间点选在家长会,也是为了宣传起到最大的效果,他不但要让学生们听到,还要让家长们了解。不过他也不指望这些大人能明白他的理念,就当是他给这群大人所代表的无趣世界的一个宣战书吧。

而他将这次计划称为:“无趣解放运动”。

但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他埋藏在心中,哄骗自己这根本算不上个理由。

——破坏这次没有他的家长的家长会。

当然,理想的丰腴终究抵不过现实的骨干,他最核心的环节出了岔,反倒是那些无关紧要的支线做得还蛮成功的,于是这一切都看起来像是一群傻瓜搞得恶作剧。

一想到行政楼挂的那些“垃圾学校,还我青春”的横幅就觉得羞耻——他其实不想挂的,那帮白痴非要挂。

所以,现在他遇到一个人来宣扬理念自然是不会放过,哪怕这个人只是来找他“算账”的。

“跟你说吧,我之所以做你所谓的‘恶作剧’,只是为了——解放所有无趣之人!”

他无数次想象自己说出这句革命性纲领时会是怎样一种震撼的场景,以至于当他真的能亲口说出时,被自己感动得都快流眼泪了。

然而他面前只有一个听众,而那个听众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瞧着他,就好像他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套出来的。一阵尴尬的风吹过,一团卷起的试卷从他两中间悠悠滚过。

“你在说什么?”徐汀兰这提问倒显得很真诚。

“咳咳,”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他讪讪地咳嗽了两声,“你没有发现这个世界越来越无趣了吗?”

“有吗?”

“大人们个个面带虚伪的面具,对上层人阿谀逢迎,与平级人勾心斗角,跟自己眼中的下等人不屑一顾。将这个世界划分出一个个阶层,不可逾越,世界就这样变成了一潭死水。若想超越,就请出卖灵魂,成为追逐权力和金钱的行尸走肉。”

他在说什么?徐汀兰心想。

赵任形仍旧滔滔不绝:

“他们还为了所谓的稳定与秩序制定了一条条框死的规则。哼,这帮制定规则的肉食者,还真以为这些规则只能约束下面的人,自己则可以在规则之上跳舞。实际上他们也只是规则的奴隶。规则自有其规则,你明白吗?人们以为规则是创造出来的,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但实际上它们是人类黑暗面的展现,没有人能够掌控,最终只能被其吞噬。人性就这样束缚在黑暗的框架之中,无法释放。世界就是这样变得虚无而无趣的。”

汀兰并没有听出他的理念,只觉这人想一出是一出,要么说一些是个人都懂得事情,要么就干脆讲些颠三倒四的话,还要努力让这些话看起来有什么大道理。

赵任形看她不但没什么反应,反倒眉头蹙得越来越深,暗自感慨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便决定说一说他理念中最浅显的东西:

“不说这些了,对你的小脑瓜来说可能太深奥了。只问一个问题:你没发现大人净是些奇怪的生物吗?”

“没有,我从来没觉得大人奇怪过。”

“我该说你是太单纯还是太愚笨呢?大人们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隐瞒,隐瞒情感,隐瞒心声。他们会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什么大人的责任,什么成年人的世界,全都是胡扯八道。他们在给自己的无知和贪欲寻求借口。还会给小孩增添各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什么要考上好大学,要赚大钱,要兄友弟恭、孝敬长辈,其实只是他们欲望的体现。于是小孩也只能按照他们的想法去生活,最终也只变成了一具具无趣的行尸走肉。大人无趣,孩子也无趣。这个世界就在无趣中走向灭亡。而我所做的,就是解放这个无趣的世界!唤醒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心中本该拥有的乐趣。”

徐汀兰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这一次她想反驳了:“你说的完全不对!什么大人会隐藏心声,我就认识一个大人,他从来不会向我隐瞒什么!”

“谁?”

“我的爸爸!”

徐汀兰看见他的脸明显的抽搐了一下,那一瞬间显得很狰狞,很……伤痛。

“骗人……难道父亲不是最擅长隐瞒心声,欺骗小孩了吗?”

“我的父亲从来不是这样的,他什么都会跟我分享,永远都会保护我!”

“哼,原来是爸爸的乖乖女,”赵任形恢复过来了,“他跟你分享什么呢?

“他会跟我分享生活中那些有趣的事情,会诚实地告诉我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哪怕他不认同我的一些想法,但也会去选择尊重。”

“你又怎么知道你爸爸没有隐瞒呢?仅仅是因为他天天说一些笑话,逗得你哈哈大笑?”

“你……!”

“世界的参差,生活的残酷他有告诉过你吗?说不定他在公司里正在被领导当蝼蚁一样被踩踏,而他也踩踏着不如他的人。他渗出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回来却告诉你外面一派和平,这是你想要的?他没有在隐瞒你,在哄骗你?”

“可他说要守护我,希望我能幸福快乐一辈子。”

“那就是他加在你身上的不切实际的期待!是他自己欲望的体现!幸福和快乐,多么美好的两个词,但这些词语背后又隐藏了多少龌龊和辛酸呢?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上怎样的人生难道不是你说了算?为何父亲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对他的依赖究竟有根据吗?你就这么想变成一个任他梳妆打扮的洋娃娃,永远都无趣下去?”

汀兰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的最后一句话正好对应了她之前心中的困惑。现在他无意间将她的困惑点明出来,逼迫她去思考。

“去好好想想吧,选择权从来都在你手上——从来都是。”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真的掌控了全局,无意间,他握住了汀兰的手,眼神闪烁的是热烈的光芒。

汀兰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被他的话给吸引住了。

就在这时,徐后先赶到了。

“汀兰!”

他一把推开赵任形,欣喜又担忧地抱住汀兰。

“爸爸……!”

汀兰也很高兴。

赵任形稳住身子,看向拥抱的父女两,某种扭曲爬上面部,他往地上啐了一口。

听到他的声音,徐后先也颇为生气地面向他,那一瞬间,两头愤怒的野兽正在互相对视。

“无趣的大人。”赵任形抛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跑,身形矫健地翻越栏杆,不知所踪。

徐后先一开始想追,但想到好不容易找到汀兰,现在危险还没平息,还是留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白溱溱也找了过来。

“刚才有个男生,就站在汀兰面前。他跑的太快了,我就记得他很高,行动很敏捷。”徐后先说道。

“汀兰,”白老师蹲下,抚摸着她的头,“你认识那个人吗?可以跟老师描述一下吗?”

汀兰犹豫了,她的脑海中闪过那个男生伤痛的眼神,以及最后那真挚的热烈光芒。

她意识到这个男生可能从来都没想伤害任何人。

“对不起……我……描述不出来……”

“汀兰,跟老师所实话。”徐后先很是心急。

“不,既然汀兰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吧。”白老师却意外地没有坚持:“我们先回教室吧。”

回到教室后,里面已经挤满了学生和家长,家长们个个都余惊未散,有一些也很愤怒,毕竟学校出了这么大乱子。学生们倒很兴奋,今天真算是遇上新奇事了,而且这么一搞,家长会也算是泡汤了,不用担惊受怕了。

白溱溱忙着去安抚家长和学生,徐后先则关心着女儿。汀兰却有些呆呆的,父亲心疼地以为是被刚才的事情给吓到了,殊不知她脑海中回忆起的却是那个男生的话语。

之后似乎警察都来了,校长还通过广播说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一次消防演习,让大家放宽心。这是一个很蠢的解释,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很多家长都去行政楼闹了。也有些家长带着小孩回家,一刻也不想在这学校多待。

最终教室里也没几个学生家长了,白老师依靠在教室窗边,看着骚乱过后的校园。

徐后先来到她身边,问道:“刚刚你为何不再接着问汀兰了?汀兰肯定看到了,这可是威胁到学校的人啊。”

“如果我在这十几年的教学生涯中学到了什么的话,”白溱溱的脸上挂着疲惫,“那就是不要逼一个学生去说她不愿去说的话。”

徐后先不是太清楚她的话中的真正含义,却能感受到一种经验的沉淀。

“而且,”她继续说道,“我想只要学校调查了,那些恶作剧的小孩也肯定会被查出来的,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他沉默,与老师一起看着窗外的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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