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非周末，但商场里人还不少，有携手闲逛的少男少女，有带着小孩的家长，还有一些家住附近的老人干脆每晚都在这里散步，顺便蹭一蹭免费空调。
不过像他、郑沁心和郑奕这样两位中年人带一个高中生的组合倒是很少见。
——也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大概都不愿意和自己“老土”的爹妈一起逛商场了吧。
他和汀兰就很少一起去商场等热闹的场所。不过倒不是汀兰嫌弃他，主要因为父女两人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汀兰有什么想买的基本都网购。偶尔和同学朋友才会去这种场所玩，就像上次和郑奕一起去看电影。
说起郑奕，徐后先看了看身旁这位高瘦清秀的男孩，文静的外貌，神态中带着一点不自信，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位得体而讨人喜欢的小男生。此时他走在徐后先和郑沁心中间，直直地望向前方，像是在看路，又像是沉浸在思绪中。
徐后先一直都是照顾女儿，还真不知道和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如何相处，虽然自己也经历过这个年纪，但以己度人总是不太好的。他也只能顺其自然，期待桥到船头自然直了。
而他的母亲，郑沁心，听徐后先邀请一起去逛商场，第一反应是回房间里换身衣服，颇费了一番时间。在客厅里等到不耐烦的两男性无奈地互相笑了笑，至少在女人出门总是很麻烦这件事上这一点上，中年男性和青春期男性达成了默契的共识。
现在，郑沁心则穿着一件白色吊带长裙，裙面上是绿叶的点缀，披着一件雪纺透明披肩，齐肩短发披于其上。整个人显得优雅而落落大方，虽然脸上还是那半永久的忧伤神情，但不知为何，徐后先总觉得她今天心情不错。
——是因为嘴角上翘吗？不是，她的面孔平静如水。
——是因为舒缓高扬的眉毛吗？也不是，这大概是眉笔的功劳。
——是因为那动听的声线？也不对，她声音一直很好听。哪怕悲伤的时候也是。
就在徐后先思索之际，一对年轻男女迈从三人身旁经过，女生突然很开心地大踏步走到男生前面，青春洋溢地转过身来，对着男生做了个可爱的鬼脸，男生则满脸宠溺地笑了。
这给了徐后先启示，是因为郑沁心的步伐。
这不是一个成熟女性该有的从容步伐，反而透露出一种少女般的青春气息，轻飘而活泼，仿佛脚踩的不是坚硬的瓷砖，而是踏上了一片片云朵。又像是下一秒就会飞奔到他们前方，感受喜悦所带来的释放。
当然，最终她还是抑制住了，不让自己“飞”起来，而是尽量跟身旁两位的脚步保持一致。
徐后先心里笑了一下，竟然还能这样发现她可爱的一面，看样子邀请她们一家出来不是错误的选择。
郑沁心发现徐后先在瞧着她，转头对上他的目光，歪过头，稍稍睁大眼睛表示疑惑。
被发现在偷看，徐后先有些窘，尴尬地朝郑沁心笑了一下，挥挥手就假装再看四周的店铺了。
三人走进一家礼品店，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郑沁心对角落货架上那堆木制雕刻品很感兴趣，撇下徐后先和郑奕独自观赏起来。剩下两位就一起百无聊赖地瞧着其他商品。
有一件一直在一个杆子上飞速旋转的小球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小球下面系着彩带，在旋转的带动下形成一个翩翩起舞的螺旋。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一个玩意儿，偏偏成了男人减速带，几乎每个路过的男性都会饶有兴致地观赏一下。
徐后先寻思着这玩意儿是怎么工作的，电池吗？下面的基座看上去不像是能放电池的样子。他想试试看能不能让这东西停下，就手贱碰了一下小球，结果那个杆子猛烈地晃动起来，他和郑奕都吓了一跳，心惊胆战怕给弄坏了，店员也在一旁注视，看着是随时准备要向他们索赔。
所幸这个杆子只是晃了一会儿，之后又回归正常，小球旋转带动彩带起舞。二人不约而同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相视尴尬一笑。
默契与感情就是在这点点滴滴的日常中逐渐积累起来的，徐后先和郑奕莫名有了某种情感上的细微连接，虽然他们现在还未察觉。
徐后先溜达到还沉浸在雕刻世界中的郑沁心身旁，问她是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寻思着要是她喜欢就买几个送给她。
结果郑沁心只是冷冷说道：“都是无感情的机械雕刻出来的廉价消费品而已，只是这个店里没有其他能提起我兴趣的东西，所以来看看能不能从这里找点灵感罢了。”
一下子就把天给聊死了，徐后先这才想起来她也算是个手工雕刻师，平时靠接单生活，自然对这种机械制品没好话，说不定嫌弃这玩意儿抢了她生意呢。
忽然之间他很感兴趣郑沁心收入是多少，做这种效率不高的手工制品应该赚不到多少钱吧？收入也是家庭幸福感的一个重要来源之一，像他失业那段日子里每天回到家里，虽然有个可爱的女儿天天和他逗乐，还是觉得心里像是压着块大石头般沉重。
如果需要给予经济上的援助的话，徐后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肯定也会给予支持的。
他觉得直接问郑沁心不太好，怕伤到她的自尊心。于是又回到郑奕身旁，旁敲侧击地问他妈妈每做一单可以做到多少钱。
郑奕说：“嗯……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妈妈从没跟我说过。不过有一次我无意间瞥见有个雇主给妈妈转钱，那金额大概是……”
他说了个数字，让徐后先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吧，这一单的钱抵得上徐后先几个月的收入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
徐后先心想，等高茹茵什么时候把他开了，就找郑沁心来借钱好了。
之后二人又去看了其他商品，徐后先忽然又有了个主意：
“郑奕，你想给妈妈买点什么吗？”
“嗯？”
“好不容易和妈妈一起出来玩，总得买点礼物当纪念品的吧，你妈妈应该也会很开心的。”徐后先想增进母子间的感情。
“礼物吗……”郑奕看着货架上的礼品，思索起来。
“是啊，礼物，到时候我付钱好了。”徐后先鼓励道。
“这个？”
考虑许久以后，郑奕挑出一把剪刀。
徐后先无语了。
——某种意义上，这小子还挺了解自己母亲的。
他赶忙把郑奕手上的剪刀拿走，放回原位，强调道：“除了剪刀。”
郑奕瞪大眼睛，问道：“剪刀不行吗？我看妈妈工作时总是会用到各式各样的剪刀。”
——你妈妈可不止是工作上会用到剪刀……说不定现在身上就带着一把呢……
不过徐后先也没把实话说出口，只是说道：“就像你说的，她已经有很多剪刀了，你再送一把就太俗了。换一个吧？”
郑奕觉得也有道理，听话地点点头，继续找寻起来。
最终他拿起了一个看着不怎么样的人偶。
“我想送妈妈这个。”
这个人偶穿着一身上班族的服装，一副丧气样，徐后先有些嫌弃地说：“选这个吗？感觉不是太好看呢？”
“我觉得还行啊，”郑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玩偶，“而且我觉得它和叔叔长得很像，妈妈应该会喜欢的。”
“啊……嗯？？和我长得很像？”徐后先打量了一下这个玩偶，不觉得有多像。
“是啊。”郑奕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完全没察觉出徐后先的惊讶。
“那、那好吧，反正随你喜欢了。”
买下后，郑奕问道：“叔叔，你不买一个礼物送给妈妈吗？”
“我也会送的，但不是在这里买。”
这样吗……也好，更好的总是要留到之后，不是吗？”
“嗯？这句话什么意思？”徐后先莫名觉得这句话很有郑沁心的风格。
“我想，如果是叔叔送礼物的话，妈妈肯定会更高兴的，对吧。”
这话让徐后先慌了，莫名其妙就有一股黑洞般的重力将他的心往地底拉，真不愧是母子两，随口一句话都能让他如此汗流浃背。
他只好拼命跟郑奕解释肯定是儿子送的礼物更能让郑沁心感到珍贵云云，也不知郑奕听没听进去。
末了，郑沁心看完这里的所有木雕后，准备和他们一起出去，徐后先悄悄叫郑奕将礼物递上。
可这时男孩犹豫了，他双手攥着玩偶，看向徐后先：“叔叔，要不还是你送过去吧？”
“嗯？男子汉大丈夫，礼物当然要亲自送到别人手上了。”徐后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讲当年他们班上有个怂男不敢递情书给喜欢的女孩，叫别人去送，结果那人和女孩好上了的往事。太怪了。
“可是，”郑奕的瞳孔中透露出迷茫，“如果妈妈不喜欢这个礼物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这是你挑给她的礼物，她不会不喜欢的。”徐后先鼓励道：“说到底，你才是那个和她相处最久，最了解她的那个人。”
郑奕低垂眼眸，思考了一会儿，轻轻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鼓起勇气，走到郑沁心面前，说：“妈妈，送给你的。”
郑沁心一开始没什么反应，让徐后先捏了把冷汗，直到她将这玩偶拿到手上，仔细端详了以后，脸上的笑容像是乌云掠过后浮现的太阳班绽放出来：“谢谢你。”
看着妈妈的笑容，郑奕也很开心。
“呼……”徐后先松了口气，这母子两，送个礼物都这么纠结。
郑沁心拿着礼物走过来，对他说：“徐后先，你瞧，郑奕送我的礼物。”
“啊哈，挺好的，小伙子长大了，知道给妈妈送礼物了。”始作俑者徐后先说道。
她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你不觉得这个玩偶挺像你的嘛？”
“嗯？？”
“这幅颓废丧气的中年人样貌，跟你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郑奕，你说是不是？”
郑奕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憋笑看向徐后先。
徐后先讪讪地心想：原来我在她两面前是这种样子啊。
——但，也罢，能让他们开心起来，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