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礼品店出来后，三人继续闲逛，郑沁心忽然有些蛮横而不讲理把装有玩偶的袋子塞到徐后先手上。
“帮我拿着。”
“啊……好的。”
徐后先心想这又不重，都懒得拿吗，而且还是儿子送的……
他看向郑奕，发现郑奕倒是不怎么在意，事实上，他正和妈妈看向同一个方向。
徐后先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发现前面是一家三口，妈妈走在中间，女儿和爸爸在两旁，小女孩一只手牵着妈妈，一只手拎着气球，兴高采烈的。两位女士很明显买了很多东西，全让爸爸一个人拎了。即使这样，那位丈夫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幸福的宠溺笑容看着女儿和妻子，夫妻两的手也是紧紧的握在一起。
徐后先忽然明白郑沁心为什么把东西塞他手上了。
——她想让我们仨看起来也像是一家人。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他想起了郑沁心提起过的那场有名无实的假结婚，以及和儿子那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对于她和郑奕来说，父亲/丈夫这一角色的缺失导致两人还从未真正体验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吧。
——可我毕竟是一个外人……
内心纠结了一阵后，徐后先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郑沁心手，她的手有些冰凉，却很细腻。
她没反应过来，第一反应竟是想将手抽回——对外部世界的冷漠已经让她忘记牵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了。她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神中有一种刀子般地锐利感，让徐后先心中一凛。
但他还是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只是那一瞬间的冰冷，手掌的温度终于还是传递过来，如同冬日的暖阳照裂河面上的积冰，郑沁心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锐利的眼神逐渐融化为似水般的柔情。作为回应，她也握住了徐后先的手，这时二人才算牵手。
徐后先暗中松了口气。
——手中的汗都快出来了，希望她不要介意。
郑沁心又转头看向郑奕，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郑奕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意识到是要牵手后赶紧握住妈妈的手，脸却登时红了起来。
这就是羞涩而别扭的青春期吗。郑沁心和徐后先交换了个眼神，脸上都露出笑容。
——虽然我自始至终是一个外人，但至少这一刻，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吧。
***
三人就这样牵着手走了一阵，路过一家文具店时，郑奕想起了什么，说：“我想补充一下自己的文具。”
于是他们就走进店里，郑奕走在前头挑选文具。看着儿子不牵妈妈的手了，徐后先也瞬间没了刚才的底气，渐渐地也松开了手。
郑沁心看着空荡荡的手，没说什么。
郑奕仔仔细细地挑选着文具，基本上每样东西都只买一两个，也就笔会多买几支，但也在适度范围内。
唯独在买橡皮时，他直接买了一盒。
“嗯？”徐后先有些奇怪：“高中生现在不都用水笔答题。”
郑奕解释道：“涂答题卡还是用亲笔的，而且我习惯用铅笔在题目上涂涂写写。”
“但需要用到那么多吗？”
他的脸又红了一下：“其实，还因为这个橡皮怪好看的，而且款式还特别多，我之前就有收集橡皮的习惯了。”
他打开盒子给徐后先看，确实有特别多的样式，对于他这个中年人来说还是花里胡哨了点，不过也罢，年轻人嘛，喜欢丰富多彩的东西也正常。
一旁的郑沁心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货架上尚存的十几盒橡皮，陷入思索。
挑选完文具后，郑奕拿到收银台前让收银员结账。正准备付钱时，郑沁心忽然拎着一大袋东西，放在收银台上，说：“这个也算上，扫我的手机。”
袋子里全是郑奕喜欢的那种橡皮。
另外两人吃了一惊，徐后先向货架望去，发现那一排货架都空了。
收银员看见这进货一般的扫荡也很吃惊，犹疑地确认道：“这些都是？”
郑沁心坚定地点点头，没有做声。
于是便一盒一盒扫码，付款。郑沁心将满满一袋的橡皮递给儿子。
郑奕拿着袋子，沉甸甸的重量仿佛一块铅坠在他的心头。
“谢谢。”他低声说道，却没有显得多开心，就连那笑容都像是勉强挤出来的。
没有获得所期待的反应，郑沁心有些困惑。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儿子，想张口说什么，但话语还没说出口就被一种巨大的陌生感所冲刷殆尽。
就像一个多年没进行过写作训练的人想提笔写信，下笔时却根本不知如何将心头的话写出，最终也只能作罢，留下一地废纸。她有话想对儿子说，但不知该如何开口。
——爱在心头口难开。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徐后先忽然感觉到一阵悲哀，刚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人感此刻又被一个小小的举动所动摇，关键是郑沁心其实是怀着爱意做这件事的，最终的结果却让这个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无法承受。
这是谁的错吗？好像谁都没错，但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大家明明都没做错什么，但最后就是阴差阳错地导向了坏的结局。
最终郑沁心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
“走吧。”
***
从文具店走出后，气氛又回到一开始的样貌中。这让徐后先有点儿泄气，仿佛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郑奕抽空去了趟公共卫生间。等待的过程中，郑沁心问徐后先：“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的眼中此刻流露出的是止不住的失落和疲惫。
徐后先很是心疼她，他说：“不，没有任何人错做任何事。我明白你是想回礼，作为他送你玩偶的回礼……只是方式有些……嗯，生硬吧。”
郑沁心无力地背靠栏杆，从徐后先手中的购物袋里拿出郑奕送她的那个玩偶，呆呆地盯着看。
“所以果然还是错了吗……”
“可能……你要多从他的角度去想一想？郑奕是一个聪慧而敏感的男生，他自然能理解你的苦心，但是这种方式还是太沉重了……”
郑沁心看向徐后先，她的眼中有一种玻璃般的脆弱：“可是我该怎么从他的角度考虑呢……如果我连自己的心都不了解？”
——麻烦了啊……
徐后先苦恼地挠了挠头，他也不准备跟郑沁心说什么深奥的东西，况且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说一些浅的：“例如送礼物这件事吧，你听到他喜欢这种橡皮，于是买了送给他，这本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但你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给了他，就像是将爱意强加给他……这会让他感到沉重的，这是爱吗？是。但也是牢笼。”
徐后先顿了顿，他想起当初她把他绑到出租屋里的情形了，郑沁心则在认真地听着，从她如雾的眼睛中看不出她是否也回想起了当初。
他继续说道：“其实郑奕与其说是想要你给他礼物，毋宁说他是想要你的陪伴吧——那种不带压力的，只有亲情之爱的陪伴。重新给他选个礼物吧，和他一起去选。”
“可是我该给他选什么呢……”郑沁心一下子又泄了气：“我忽然发觉自己身为他的母亲，居然对他的喜好一无所知……”
“承认自己对子女的无知总比自认为最了解自己的子女，企图掌管他们的人生要好。”徐后先安慰道。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的店铺，忽然看见一家电玩铺，有在卖游戏机和卡带光盘。现在就有不少年轻人正在里面蹭免费的游戏机玩，一个男生正洋洋得意地向身旁的女孩展示自己高超的游戏技巧，但那女孩兴趣寥寥。
徐后先用胳膊肘碰了碰郑沁心，指向电玩铺那个方向：“给郑奕买个游戏光盘如何？这个年纪的男生对游戏应该没有抵抗力的吧？我看他房间里也有游戏机的，你给买的吧？“
郑沁心摇摇头：”他的东西都是自己拿零花钱买的，我从不过问。“
徐后先寻思着那你零花钱给得还真是够大方的，不过考虑她一单手工品就能挣这么多，倒也正常。
——所以在物质上郑沁心并没有亏欠过儿子，果然还是心理层面的问题吗……
“游戏吗……可我也不太懂现在的高中生喜欢什么游戏啊……”
“我也不太懂了，我当年玩的游戏对他们来说都太老土了。不过如果你不确定的话等郑奕出来了和他一起去挑好了。“
郑沁心看上去有些犹疑：“这样直接带着他去是否少了点惊喜？”
“没事的，”徐后先鼓励道，“最重要是让他感受到你的心意与陪伴，有时候直接比弯弯绕绕效果要好得多。”
她默默点头，望向电玩铺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郑奕从厕所出来。徐后先拍拍郑沁心的肩膀，后者心领神会，迎上前去，邀请儿子去电玩铺挑游戏。
听见妈妈的主动邀约，郑奕还是有点惊喜的，他点点头，相当郑重地”嗯“了一声。
郑沁心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柔和的笑容。
那笑容也出现在了一旁徐后先的脸上。
——真是让人操心的母子两啊。
母子两一起走进电玩铺，徐后先原本也想跟着进去的，但看到旁边有家服装店，便改主意先撇下他们去那边。
毕竟他也准备给这两位挑礼物。
给郑沁心挑了一个两端带有流苏地棕色方格披肩，他发现她每次出门似乎都喜欢戴着各种不同款式的披肩，大概算是她的一个穿搭的一种品趣吧，自己自然是投其所好。
之后又去了其他店里给郑奕选了一个小巧的蓝牙音箱，也能用来听广播。徐后先选这个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事实上他也不知该给这个高中男生送什么，也只能”以己度人“了。当年徐后先高考的时候，什么娱乐都没有，只感觉极度压抑，就依靠着家里人送的音箱，听着广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晚。
——希望这个礼物也能郑奕带来一些温暖和安慰吧。
挑完礼物后，他折回电玩铺去找她两。结果只看到了在一心一眼瞧着货架上的游戏的郑奕。
”郑奕，你妈妈呢？“
”啊，“郑奕如梦初醒，”妈妈叫我随便选，我就一直关注这个了……她现在……“
两人便四处张望，寻找郑沁心的踪迹，最后在试玩区那里看到了她。
但她似乎陷入了麻烦之中。
两三个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小年轻围住了她。
——搭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