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彼此之间都有心事?《精灵语》》”
刚推门进来,塔兹米就看见了那两个坐在餐桌前的少女同时望向自己。
一个踌躇着在思考怎么开口,一个茫然地睁着眸子,好像是在说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待在这里。
“《您先说如何?殿下。《精灵语》》”
“《诚如你所见。我确实在想怎么开口。《精灵语》》”金发的精灵少女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开口了。“《你觉得现在的精灵王国如何?塔兹米?》”
“《如何的话。殿下,您突然说这些。我其实一时半会也回答不上来。》《精灵语》”
没有理会因为自己的某种宣言已经僵立在原地的塔兹米,伊芙儿一边抚摸着自己的法杖,一边像是回忆某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一般娓娓道来。
“《我的记忆始终停留在身为《十三席会议》末六席《下等精灵种》反叛的时候,在那之后我便已经步入冰棺之中长眠。》《精灵语》”
“《我睡了究竟多长的时间,我至今已经忘却。》《精灵语》”
“《那您是怎么知道《盟约》的建立,如果您真的在当初便已沉睡。》《精灵语》”
《盟约》的建立当初经由《精灵种》所有人在《世界之树》会议厅内一致投票决议,这是写在所有《精灵种》血脉深处的不争事实。
塔兹米提出了疑点,她并非不相信这位殿下所说,只是殿下提到的这一点确实存疑。倘若这位高贵的殿下早已在那之前长眠,她又是在沉睡之中如何得知《盟约》的成立。
“《?我大概已经说过,我不受那该死的《盟约》束缚,通过篡夺《艾斯特尔图》家系的遗产所建立的《盟约》怎么会约束她的本家。》《精灵语》”
又一个石破天惊般的宣言就这样摆在塔兹米面前,她也曾记得这位殿下在刚见面之初就和她讲述了许多堪比谜语一般的宣言。
“《如果你现在还觉得这个《盟约》应当被所有《精灵种》遵守,甚至包括我,那你应该庆幸在见我的第一瞬,我没有下死手。》《精灵语》”
无形的丝线从塔兹米眼前这位殿下周身散出,在塔兹米反应过来举起法杖的一瞬,她已经看见了自己向后倒下的身躯。
“《什?》《精灵语》”
下意识惊叫出声却没有任何声音,再闭眼睁眼,她的眼前终于还是那位阴着脸色的有着至臻金发的殿下。
塔兹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这才发觉刚才所见只是幻像的她仿若解脱一般颓然瘫坐在地上。
“《你还得庆幸,我现在也没有下死手。否则你刚才看见的就不一定只是幻觉了。》《精灵语》”
“《你要明白一点,塔兹米。我随时都可以取走你的性命。《精灵语》》”
伸出手重新将塔兹米扶起,伊芙儿现在又恢复成了那副看似人畜无害的精灵少女的模样。
“《我并不是是在威胁你,而是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的性命对我来说无关痛痒,我也并非是以你对我有无价值来评判要不要杀你。《精灵语》》”
“《我只是觉得你可塑,加之在见面之初你便不像那些下等而卑劣的《叛徒》一般对着我卑躬屈膝,你对我所说的事实有基于自己的判断。《精灵语》》”
云淡风轻地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伊芙儿的话语彷如微风般和睦又如寒冬般让人刺骨冰凉。
“《我知道《盟约》的建立,只是因为有下贱,低劣的存在找到了我的所在之处,她们通过冰棺妄图修改我的认知,希冀用那该死的《盟约》来束缚一位《艾斯特尔图》家系的高位精灵。”
咬牙切齿着说出又一个让才缓过心神的塔兹米再一次瞳孔地震的事实,伊芙儿脸上却依然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
“《若非我当年的好友及时出现在我的冰棺身边,阻止并斩杀了那个僭越之徒,恐怕你现在应该在《世界之树》的树冠之上看见我的身影》《精灵语》”
“《艾斯特尔图》家系唯一的后裔,现存最好也是几乎永恒使用的《世界之树》的养料。《精灵语》”
“《那些《下等精灵种》的反叛者们用一颗连接《精灵种》的巨树将曾经领导他们的高位精灵尽数埋藏。》《精灵语》”
一句又一句来自《上古精灵种》中高位存在,现存唯一的《艾斯特尔图》家系的继承人口中那些尘封许久,早已被谎言抹去的真实如今直白地展现在塔兹米面前。
“《而你们这些被所谓的《盟约》遮蔽头脑的《精灵种》甚至甘愿为一群卑鄙狡诈的弑君者粉饰谎言的丰碑,何等的荒谬。》《精灵语》”
“《那您的苏醒?》《精灵语》”
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如此密集而又无比正确的信息涌入塔兹米的大脑,她仿佛真切看见了当年的惨剧。
“《我不知道。她为何将我唤醒。》《精灵语》”
金发的精灵少女摇摇脑袋,仿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沉睡,也不知道是为何而被人唤醒。
“《在诛杀僭越者时候,她也只不过匆匆告诫了我几句,便因为感知到某个存在的降临而突然离去。》”
“《直到最近将我唤醒的片刻,她甚至身负重伤,同样的也不过是告诉了我几句有关现在这个时代的现状便又匆匆离去。我甚至还来不及为她完全治疗好伤口。》”
“《传奇巨龙普特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一个名字。绝大多数如今这个时代的人,估计早已忘却这一个名字。》”
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身边黑发少女的名字,伊芙儿的脸上只有久远的怀念和担忧。
怀念那股曾经美好的岁月,担忧她如今的现状。
“《传奇巨龙普特娅?》”《精灵语》》
几乎是一瞬之间,下意识看向了一直在桌边静静聆听的黑发少女。
普特娅,普姬莉特。普特娅,普姬莉特。
反复在心里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一阵大骇在塔兹米心中浮现,莫非她们在提防的传奇巨龙此刻现在就化名在她们身边?
“《是的,传奇巨龙普特娅,那就是与我保持了上千年友谊的巨龙。《精灵语》”
看着塔兹米甚至开始发起抖来的身体,伊芙儿转身几步牵起了黑发少女的手,她突然莞尔一笑。
“《你心中所想的只有一半正确。普特娅可以是普姬莉特,但普姬莉特并非是普特娅。》《精灵语》”
手指划过黑发少女的手背,伊芙儿向着塔兹米展示普姬莉特手背上的龙纹,那是一块钟表和龙的刻印所组成的纹路。
“《普姬莉特是普特娅留在我身边的一份切片,虽然我不知道切片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告诉我,我可以把她就看做是普特娅的一小部分》《精灵语》”
“《类似于分身?》《精灵语》”
试探性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塔兹米开始庆幸自己刚才被这位殿下的幻术切实地惊吓了一下,这才让她在这样密集的信息轰炸之下还能保持清醒。
“《应该吧。她说这是她从前游走在《人类种》之中时所用的身份和经历,不必把她完全看做是真正的传奇巨龙。《精灵语》》”
伸出手指像逗猫一样挠了挠黑发少女的下巴,几乎是立刻,这位黑发少女就蹭起了伊芙儿的手。
“《你看相当可爱。》《精灵语》”
“《确实。》《精灵语》”
即使自己的这位殿下可以用这样一副相当轻蔑的态度对待一位传奇巨龙的分身,塔兹米也是万万不敢如此做的。
“《那么塔兹米,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精灵语》”
重新一屁股坐进黑发少女的怀里,一股来自上位者的权威从这位娇小可爱的金发少女的眉眼之中向外扩散。
“《你觉得现在的精灵王国是什么样的?》《精灵语》”
还在努力组织着语言,以至于额头都冒出了细汗,顶着一位高位精灵的威压回答这样的问题对一位尚且年满二十岁的普通精灵来说还是有点太过困难了。
“《那您觉得是什么样子的。殿下。》《精灵语》”
于是她选择将问题重新抛回给眼前的殿下,想要先听听口风再说。
“《卑劣至极的窃徒,因循守旧的磐石,自以为是的弄臣,自取灭亡的蠢材。》《精灵语》”
几乎是一瞬之间,四个准确无比的形容词就这样从这位殿下的嘴中脱口而出。
回想自己莅临《史诗》位阶之后在帝都魔法研究院那些和老学究们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岁月,再回忆起在人类联合帝国帝都学院和凯尔西娅一同度过求学的日子,再回到小时候在《精灵王国》作为精灵奴隶时朝不保夕的童年时光。
塔兹米同样对现在的《精灵王国》只有负面的评价,倘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心甘情愿接受远东领大领主的征召,就此远离帝都研究院,远离南部精灵王国,远离曾经生养她的故乡。
她憎恶精灵大贵族们花天酒地的生活,厌倦了他们彼此之间为了一点权利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不择手段。
她痛恨那些故步自封,整天眼中只有一点无关紧要之事,庸庸碌碌的庸人。
她并非没有看见那些来自底层精灵们之间的互帮互助,那些在部分精灵身上仍然足以称得上闪光的优良品质。
只是在上层贵族们的黑暗之下,这样的荧光也不过是摇摇欲坠的火烛。
再度回望自己的前半生,塔兹米找到了这样的一个答案。
于是她就这样恭敬地站在这位殿下身前,无比恳切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或者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我的前半生是以奴隶的身份在精灵王国苟且求生着,作为某一位精灵贵族的孩童玩伴而生活。》《精灵语》”
“《那位小姐对我其实已经非常好了,不同于其他对自己的玩伴动辄殴打或者儿戏般的欺辱,那位小姐教会了我使用魔法,虽然她的本意可能只是想让我帮她写作业吧。》《精灵语》”
“《她让我帮她完成几乎所有的本该属于她的魔法课程作业,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钟情于她所喜爱的某种艺术表演。》《精灵语》”
塔兹米顿了顿,就好像她也非常难以启齿似的。
“《在那时的贵族家系之中,有利用自己家的精灵奴隶在她们身上进行绘画和文学创作的一种表演。》《精灵语》”
【这是什么东西。人体彩绘?】
普特娅一边听着,一边向在她怀里的伊芙儿发起了《魔力传音》。
【简单来说,不那么过激的话就是普通的人体彩绘而已。】
【那过激的话。】
【这么说吧,很多魔力油彩是具有副作用的,较轻的顶多就是加深魔力反应,放热之类的。】
【那较重的呢。】普特娅的好奇心有时候就是这么明显,而且她还不怎么聪明。
【腐蚀,病变,溃烂,我想我不用再说了。笺写的历史可是非常黑的。继续听塔兹米讲吧。】
“《我家的那位小姐就钟情于这样的表演,她就像那种鉴赏家一般欣赏着魔力油彩在其他精灵奴隶身体之上奔走的光景。》《精灵语》”
“《当然,我也有被她当做是画板的经历,只不过因为我每次都能近乎完美的标准完成她所需要的课程作业,无论是多少分,作业完成到一种什么层次,我都能近乎完美地完成。》《精灵语》”
“《所以久而久之,她就不把我当做是简单的作业完成工具,而是一位可以和她一起进行创作的朋友。》《精灵语》”
“《但是,您知道的,这样的艺术创作终究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堕落。当我看见不到八岁的小姐用画笔在她那所谓的“画板”之上涂抹重腐蚀性的魔力油彩,然后听着那声声凄厉的恐怖悲鸣声露出微笑之时。》《精灵语》”
“《我就知道曾经那个天真可爱,只想着画一些有趣图案的,我所侍奉的小姐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天生的恶魔。》《精灵语》”
“《之后我拒绝了小姐所有想要和我一同“绘画”的邀请,把自己埋头于小姐交代的那种魔法课程作业之中。我不想成为小姐那样的施暴者,但也不敢假借“绘画”的名义来拯救那些被迫成为“画板”的同族》《精灵语》”
“《直到小姐的课程被全面查出不及格,她们才想到了我,也才发现我拥有远超小姐的魔法才能。》《精灵语》”
“《但她们并非看中我身上的才能,只以为我这样的奴隶不配学习精灵种赖以生存的魔法,便将我彻底逐出了家门。》《精灵语》”
“《之后在底层流浪的岁月其实远比在小姐家来的艰辛,比生计问题更加迫切来到我身边的是孤独。》《精灵语》”
“《没有人会为我准备好吃的罗布团块,也没有人会准时将作业送到我的身旁,更不会有人一边看着我写作业,一边给我梳头发。》《精灵语》”
“《即便那位小姐是天生的恶魔,但光是她所为我提供的一切就足够让我无法恨她。》《精灵语》”
“《我应该取笑她没有坚定自我,最终走向了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精灵语》”
“《可是在那样的大环境之下,每一个贵族家孩子都受到这样的污染,没有分辨能力的她们又如何能避免。》《精灵语》”
“《所以哪怕时至今日,我也怀念着从前那段岁月。》《精灵语》”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看来。】
【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位小姐又不是塔兹米的施暴者,她对塔兹米还是很好的,虽然是个小初生。】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被迫作为扒手的我意外偷到了西娅的钱包,被她追了足足三条街。》《精灵语》”
“《然后就被那时还相当年轻的远东领领主一眼相中,作为她女儿的伴读一同加入远在帝都的学院学习。》《精灵语》”
塔兹米顿了顿,她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我想后面的故事应该不用讲了,殿下,毕竟这对回答您的问题毫无益处。》《精灵语》”
“《因为直到我突破《史诗》位阶,返回南部精灵王国之后,我所看见的和我从前经历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精灵语》”
“《底层人民的孩子被剥夺受教育的权利,贵族家系的孩子们钟情于一些毫无益处的表演。》《精灵语》”
“《整个国家依靠《世界之树》的庇护醉生梦死。》《精灵语》”
她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她对现在《精灵王国》最后的答案,
也是塔兹米呈现给这位殿下的最终答案。
《精灵王国》需要一场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