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这样啦。反正我现在还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组乐队。”又是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地点,以及熟悉的人物。不过今天的我没有看书,而是和安岛同学一同趴在栏杆上看风景。
“如果洛尔佳德想组就组呗。”安岛目视斜上方,像是在观察卷积云。我本来想问问她假期是不是去市中心的购物城了,但转念一想还是将话头扼杀在了喉咙里。
“展演空间里倒是蛮有意思的。当时在台下看着他们表演...感觉好厉害。”我回忆着。在餐厅里小睡一会后,下午就精神多了。因而在看表演时也是恢复了往日的专注。雷鬼、巴洛克、爵士、古典...虽然其实我对这些专业性很强的东西不太懂,但是我的耳朵还是可以听出曲子是大概属于哪种风格的。
“话说回来,洛尔佳德很会唱歌?”
“就比大众水平高一点点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应该不止一点点吧。”安岛转头看了我一眼,“不然她们也不会邀请你组乐队啊。”
“后面也有在她们的强烈要求下唱了一小段...不过是在录音室只对着三人唱的。”
安岛似乎对此很有兴趣。“怎样?评价如何?”
我回想起那个令我尴尬的场面。“学姐说有待提高...不过她们认为这是我太紧张的缘故。她们还是希望我再考虑考虑。”
记得当时浅川一个劲儿地夸我的音色,说我的声音很有特色和质感。唔,希望她说得是对的。
“洛尔佳德,也会紧张啊...”
这是什么意思?我也是人啊,当然会紧张!
“抱歉,没太懂你的意思。”
“就,就是...”诶,安岛又脸红了,“就是我感觉,感觉你平时都好淡定...”
是这个意思啊。我略感尴尬,不过我尽量不将其表现出来。松鼠入冬时会收藏松果以安度严冬,我收集并封存的这些记忆,每每想起却只会给我尴尬与不安。不过这样的话至少可以表面上表现得淡定一点。
看着安岛脸上泛起的红晕,我觉得她似乎没有别人说的那般高冷淡漠。翕动的鼻翼,微颤的睫毛,以及丰满的脸颊上的红晕...
我们之间又陷入沉默。如果我不主动找话题或者接话的话,我们之间常常会如此。我刚想开口,却发现安岛的正半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于是我便静待她开口。
良久,她终于艰难地从嗫嚅了半天的嘴中较为清晰地挤出几个字:
“我是觉得,洛尔佳德应该去...”
和我说话很费劲吗?安岛讲话时极不自然,好像都在斟酌词句,但最后输出时却常常是一卡一卡的。就像解一道挺难的数学题,脑海中已有大致思路,但下笔时却很不流畅。
“去乐队吗?”
“嗯。因为,因为之前你不是就劝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我感觉你应该蛮喜欢音乐的。”安岛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额,反正,反正我是希望你去的!”她好慌乱啊,我又不是什么吓人的家伙,何必如此呢。
等等,从她的话来看...那天她应该也去了购物城吧。但是她为什么要躲着我呢?回去我得反思反思。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我竭尽全力想表现出一副诚恳友善的样子,但最后那一声轻笑却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拖着包袱低头走了太久,每次想抬头微笑都是一次挑战。最近我貌似失败太多次了。
安岛似乎全身震悚了一下,瞳孔地震,紧接着退开半步。我感觉大腿抽了一下。虽然身体倚在栏杆上,但我的心已经失去了支撑。
她这样子让我很...很...很什么?类似自责和害怕的感觉吧。尽了最大努力,但事情还是不尽人意。因此责怪自己没有做好,同时又对事情的结果感到恐惧。
无力感包裹住了我。
“怎...怎么了?”
“没,没什么。”安岛又把脸别了过去,小声地说。
她好难懂哎。不,应该说是我不懂她。她似乎已经尽力在表达自己了。
我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了。而且今晚我有声乐课。其实我的声乐课程已经荒废许久,只不过最近在考虑乐队的事,所以就又约了老师,想问问她的看法。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背起包,朝安岛挥挥手,“我晚上还有课。”
“噢,好...”
我刚走几步,就听到安岛在后面喊我。我微微回头,驻足看着她。“那个...那个,洛尔佳德家住哪儿呢?”
这是想来我家做客吗?“蛮远的。”我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改天再约吧。”
上次同学来我家做客是什么时候?我没什么印象。我倒不是不欢迎同学来做客,只是单纯感觉我家没什么意思,他们来了也不能尽兴而归。我想象着几个人坐在沙发边尬聊的场景...不行,想都不能想。一想到这种事情我就感觉大腿变得极为僵硬,甚至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我一如既往在绕路,避免同学看到高伯的那辆宾利。我一坐上车,高伯就熟练地打开了歌单。“高伯,今天晚上我应该要练...练乡村福音。”
老管家微微颔首,选了一首《Amazing Grace》。我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在座位上。第一个音符出来的瞬间,我的心颤了一下。
悬崖峭壁上的花、岩缝中泻出的清泉、雨后破空的第一缕阳光、幽密林间的蒙蒙细雨...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圣洁都汇聚于此,化作音符,祈祷着歌颂着。虔诚的信徒,在隐秘的角落里抒发对神明的信仰与感激,思绪万千,直达天际。每个音符都带着信仰,都是铺向天空的台阶,朝圣者步步登上,虽无法触及天空,但是却实实在在地与之缩短了距离。
世间有哪两样东西,比这乐音和信仰更契合?最完美的拼图或许可以一试,但拼图**的仅仅是物质层面的东西。
擦去眼角边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我陷入沉思。
这也许就是音乐的意义之一吧。古典的美,摇滚的躁;雷鬼的控诉,乡村的救赎;爵士的自由,巴洛克的洒脱...
我会成为它们的传播者中的一员吗?
叶芊歌老师是典型的南方人。偏黄的皮肤,小而直的鼻子,黑色的如甲壳虫般的小眼睛。开始我还诧异为什么母亲会找来这样一位老师,但在上了几节课之后我就对其大大改观。
“好久没上课啦,小薇尔。”老师笑脸盈盈,把鞋子摆好放到架子上。
“您的挎包外套什么的,给我就行。”高伯迎她进屋。他先行一礼,之后站得笔直,充当衣帽架的角色。
“老师好。”我犹豫了一下,之后右脚向后膝盖弯曲,恭敬地行了一礼。
“太客气了。”叶老师笑的时候是眯眯眼。每次看到她的笑容,我就会莫名安心。
虽然我不学琴,但家中还是有配备琴房。这倒是方便了老师来家里授课。我拉上窗帘,遮住外头黑魆魆的一片。老师简单试了试琴。
她朝我点点头。“来吧。”
今天开声开得意外出色。我本以为这么久没好好练声了会大大退步,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很好很好,今天很在状态嘛。”老师频频点头,“你可以自信一点。你要是今后唱歌都有今天这份信心,声音能放开,啧啧啧...”
“主要是因为和老师您熟嘛。”
“我们学音乐呢,脸皮要厚一点。毕竟更多的时候,歌是唱给别人听的。”接着她夸张地示范了一个belting,结果用力过猛唱破了,“啊哈,错误示范错误示范...也不用我这么夸张啦。”
之后又练了几首歌,状态还过得去。不过我今天不打算尝试乡村福音了,因为我感觉情绪进不去。趁着老师哼着小调随意敲击琴键的时候,我问道:
“叶老师,您之前组过乐队吗?”
“啊?小薇尔要组乐队吗?”
好敏锐啊。我想起以前有几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也是一眼看破——或者一耳听出。
“最近是有人邀请我...不过还没拿定主意。”
“去呗。”她如此轻巧的回答,让我不禁瞪大了眼,“薇尔还是蛮喜欢音乐的吧,虽说你可能自己没太感觉到。不过呢,和你上了这么久的课,我是能感觉到你内心深处是热爱音乐的。”
喜欢就去做...很像我之前对安岛同学说的话。
我正欲开口,但老师突然弹了一段高昂的大调。“哎,自信一点啦。不吹不黑,以你现在的水平,去展演空间之类的地方随便唱几首绝对没问题。当然,如果说是艺考的话,那还得再练练——主要是不够稳定。”
“啊,这样吗...”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泄气。不过我应该也没有志在艺考吧,所以...
送走老师后,我打开手机。刚好有一条信息,是中田发来的。
“薇尔,怎么样?拿定主意了吗?”附上一个期待的表情。
“我加入。”我就回了几个字,然后将手机一甩,整个人扑到沙发上。听到消息提示音,我立刻扑到手机上。
“太好了!我要马上告诉学姐!她们一定高兴坏了!”下面她附上了她们的联系方式。
“锵锵~我就知道薇尔你会同意的~”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浅川的热情。“偷偷告诉你,上次出来的时候浅川说她被你迷住了。”悄言细语,仿佛渡边就在我耳边咬着我的耳朵。
唔,不过话说回来,渡边和我说这个真的好吗?
先不管了。我在沙发上打起滚来,简直和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唔,小姐...”
听到高伯的声音,我立刻停止了胡闹。为什么他上来的时候没有声音啊?
“emm,抱歉,以后注意。”
高伯的眼中闪过什么东西,他面部紧绷的线条似乎抖了一下。“没,没事。小姐您自便。”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对着群山大声喊出我的想法。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