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在排练,我感觉自己快累垮了。除了平日两天一次的、和中田在校音乐室里的练习,周末还有去市区和浅川、渡边一起排练。虽然说和大家一起玩音乐的时候的确很快乐...
但凡事都有度。也许对她们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对于我来说——
我感觉神经快崩溃了。
不想去学校了。但这种念头一出现,我脑海中又会想起另一个声音:
“这样母亲会怎么想呢?”
坚持...坚持...
距离第一次试演只有不到一周了。我们定好下一个长假就去市区的一家展演空间表演。按理来说,在这种店内人气极高的长假里,是轮不到我们这支新人乐队表演的,不过浅川和渡边似乎和老板很熟,因此她们就争来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宝贵的机会。尽管现在我在中田她们面前已经可以比较放开声地唱了,但面对台下的陌生观众,我恐怕还是无法开口。
今天的排练结束后,中田说她有事便急匆匆地走了。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突然,身后传开安岛那有些怯生生的声音。
“洛尔佳德?”
我缓缓回过神来。对了,她还在呢。细细一想,我每次在校排练时,她好像都会在教室外边画画边等我。不过,这些天气温确实转低了不少,天台已经有些不适合我俩待了。
“洛尔佳德唱得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没有啦没有啦,也就那样吧。”我背包的时候没站稳,打了个踉跄。这时,安岛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我。“好险...谢谢。”我对她感激地一笑。安岛慌忙松开手,好像被烫到一样。
她的脸也好像被烫到一样。
我们并肩走着,彼此无言。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那轻微的摩擦声相当悦耳,好像在心头织起一张密网。学校内已是冷冷清清。我在脑海中打着节拍练习曲目,手指随着节奏规律地下按着,好像在敲键盘。
猝不及防,安岛的手碰到了我的手背。我下意识缩了缩手,转头看着安岛。她涨红了脸,慌张地把手藏到身后去了,接着又把脸别了过去。
根据我的观察,近来她在社交上已经进步不少了——至少已经记住班上好多个同学的名字了。但是面对我时,她总会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
“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就好了。”我像往常一样鼓励她,但我今天实在没力气再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了。
“没,没什么...只是看到洛尔佳德的手在打节拍...”
哦,我懂了。
“安岛也对音乐感兴趣啦?”
“额,额...是的!”说出最后一个词后,她突然立正站好,头抬正了,面部绷得紧紧的。还是好紧张啊。
唔,那她这不是,全面发展了吗?会画画,现在又对音乐感兴趣...她成绩好像也不错。就是在社交上,还是差一点。
“这样啊...”我打量着安岛。我伸出手去,想拉过她的手看一看。但是在我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一刹那,她突然发出“噫”的一声怪叫。“啊,抱歉抱歉...我想,如果手指修长的话,可以学钢琴什么的。”
安岛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懊悔。“好啦,走吧。你回去这样晚,你家里不会担心吗?”看着有些呆愣的安岛,我轻轻拉起她的衣角,示意她迈开腿。
感觉我好像个母亲...额,这么说好奇怪。我以极小的幅度侧过脸去,瞥了一眼安岛。她的脸依然红得和苹果一样。
确实有点可爱呢。卸下平日里的伪装,安岛似乎只是个单纯害羞的小女生。
又要在校门口分别了。我与安岛告别,刚想转身的时候,她却叫住了我。
“洛,洛尔佳德...什么时候有空啊?”
“emm...这几天好像都没空哎。我晚上回去短信联系你吧。”
安岛一脸的正经和紧张。那微张的鼻翼和似乎被放大了的眼睛,都体现出她对此事的重视。“好,好...”
她卖力地挥挥手朝我告别,我也朝她招招手。
上车之后,疲倦感铺天盖地般袭来,我全身都陷入无力的泥沼中。“小姐,那位是您的朋友吗?”
高伯问道。
“嗯?”
“刚刚偷偷跟在您身后那位。”
我立刻摇下窗户,但已经看不到安岛的身影了。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其实她直接跟来的话,我也不会拿她怎么样——虽说我心底里还是不希望别人跟过来的。
好累啊。
我没有精力再去想这种事情了。在舒缓的钢琴曲中一觉睡到到家。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就下座了。我有些不忍心地回头看了几眼桌上的山珍海味。
好浪费啊...感觉还是面包片适合我。
躺在沙发上,听着洗洗刷刷的声音,闭目养神。这种轻轻的嘈杂声反而会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因为这意外着至少还有别人在。
真是奇怪...这么看来,我应该是很怕孤单的人。但我的所作所为,却都是在把自己和外界隔离起来。如果心也能被尘封的话,那我的心上也许已经落满几厘米厚的灰了吧。在此基础上与人相处是很难的事。既不可太热情,又不可太冷淡。
难以把控的距离感。
这又让我回想起姐姐。姐姐从前...也是如此吗?似乎不是。她在公众眼里,俨然一位自信大方的大家小姐;但我知道,她在夜里也常常会失眠,会痛哭。她仿佛是将真实的自己缩在一个小壳里,然后在这个小壳外面,饰以世人认为的、那些优秀的东西。我和她,尽管形式不同,但在本质上好像有不少相似之处。
将好的一面展示给他人,尽管也许这“好的一面”也并非其真实的一面;与他人保持一个微妙的距离,不疏远但也不深交。
都好累呢。但这似乎是本性使然,无法轻易改变。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封闭自己的内心的呢?
想这种事情会让我痛苦,让脑袋中的昏沉变本加厉。我长叹一声,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找到那个小盒子,那个放了姐姐唯一一张照片的小盒子,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盒子,我已经快半年没开过了。
因为每次打开...都会泪失禁。
姐姐也真是的,除了学校的单人制服照,别的什么照片,一张也没留下。这张照片还是我从学校档案里找出来的。
我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假壁炉里。盯着那团假火,我想象着它真的燃烧时的样子。我干脆拉上窗帘,关了灯,屋子里顿时陷入漆黑。
好难啊,根本无法想象出那一炉熊熊烈火。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体验一下。
开了灯,我差点一下扑在床上。猛然想起还没洗澡,于是在即将起跳的瞬间刹住了。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心上似乎压着一块石头,每一次搏动都是在克服万难。我干脆躺在浴缸里睡觉好了。
水汽弥漫的浴室...有点像仙境呢。我尝试只靠浮力漂在水上,不过失败了。呛了一大口水之后,我便老老实实地把脑袋靠在浴缸边缘的软垫上。
水温有点烫。我似乎有点血脉喷张的感觉,不是很舒服。额前的汗珠不断流下,有些甚至滑入眼中。在躺了不知多久后,我被敲门声惊醒。
“小姐,泡澡不宜太久。”
“好...”我尽量大声地说。从浴缸里爬起来的瞬间,昏厥感直冲脑门,好像什么东西正对着我的头给我狠狠来了一下。
好险,差点摔倒了。
本来我是有在浴室里唱歌的习惯的,因为在浴室里有种自带混响的感觉。不过今天我不想再想到唱歌的事情了。但在擦拭身体时,我还是不自觉地想到要表演的事。
我不是那种会半道退出的人,尽管也许心里已经有过一千次退出的念头了。以前类似的情况,最后也都会咬着舌头强行上场。
虽然她们说,只要我稳定发挥的话一定没问题...
但不敢就是不敢啊!
她们三人配合得蛮好的。浅川又会钢琴又会架子鼓;渡边也是吉他和贝斯双修;中田只会吉他,但她的水平很高。一开始挑歌的时候,浅川就表示,反正她们摇滚啊流行啊什么的都可以,全看我就行。最后我就选看一首比较大众的流行歌。在排练的时候,她们三人的配合可以相当差强人意。
就是我...节奏经常乱,乱了之后也经常找不回来。明明自己练的时候都好好的啊...
头发有点没干,算了。我想打开手机看看之前叶老师给我的指点,却发现安岛在几分钟前来了消息。
“在吗?”
“在的。”我回复道,同时往房间走去。几秒后,消息又来了。真是迅速呢。
“洛尔佳德,什么时候表演啊?”
她不是要问我有没有空的事吗,怎么问起这个了。我本来还有尝试思考过,接下来几天里我哪天有空呢。“其实,我还有点犹豫。原定是下周的周日...这个说来话长呢。”
“那我可以打电话吗?”
唔,打电话?我愣了一下。看看时间,也不算迟。既然她想打电话,那就打电话吧。
于是我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下一秒,电话来了。
“喂?洛...洛尔佳德?”那边传来安岛小心翼翼地声音,似乎怕惊动我身边的空气。“我在的。”
见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我便主动开口道:“我想了一下,空闲时间的话...”
“啊,不用了不用了!还是洛尔佳德的表演更重要!”
“说起表演...说真的,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安岛惊呼一声,接着便开始责怪自己,说自己“怂恿”我去乐队才会这样。“没这回事啦...只是,只是我还有点没准备好而已。”
“那,那洛尔佳德可以去和她们商量商量嘛!”话音未落,安岛似乎感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额,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商量吗?延迟?但我的恐惧感觉也会随着时间延迟和增长呢...我想象着浅川担忧的神情和渡边惊讶的表情...
好累啊...我打了个哈欠。电话那头,安岛似乎完全错乱了。我赶紧向她解释,不是她说错话了,我只是单纯有点累了才打了个哈欠。但她疯狂道歉几句后就匆匆挂了电话。这边,我满脸错愕地站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安岛...安岛她...
不行,头疼欲裂。她和月丢什么的...明天再说吧。
我深深陷进床里,把手机扔到一边。月丢...月丢...标烟...诶?不管了,先睡吧。我脑海中最后的画面,还是姐姐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