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对那个[中央行政协助辅助自主维护量子计算机组](央维)了解多少?” 埃利诺·冯·弥涅法慵懒地陷在转椅里,翘着腿,抿了一口黑咖啡,开始浏览起伊琳娜她们带回的文件。
伊琳娜抓起盘子里最后一个面包,咬了一口:“另一套ОГАС(苏联全国自动化系统)呗,还能是什么?那鬼东西推行的时候,正是魔兽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当口。”她咽下面包,“最近中亚的行政整合试验还捅了大篓子,差点让那帮家伙把咱们整个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ОГАС网络给覆写了!”
“中亚行政整合?”安格琳娜抬起头有些懵懂地问。
“小安格琳娜,别天天光盯着新型拖拉机图册和农学指标看了,”伊琳娜无奈地笑了笑,“职责所在,多关注点时事动态吧。”
乌里杨娜说到:“西伯利亚防线吃紧,中亚区急需深度整合,形成一体化行政防御体系。试点核心目标之一,就是实现ОГАС与央维的局域网行政系统对接并网。不过…”她顿了顿,“关键环节上,好像出了大岔子。”
弥涅法哼了一声,放下咖啡杯,像个在自家客厅踱步的老学究,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晃着盛有白葡萄酒的杯子,不时啜饮一口。“硬件上,ОГАС那几米粗的电缆,跟央维光子尺寸级别的‘晶体管’,兼容性就是场灾,科学家同志的原话是——‘数量级差距大到令人绝望’。结果呢?央维那头算力怪物,压根儿没物理接触ОГАС网络,光靠‘理解’就摸清了ОГАС的底细和请求。反过来,咱们的ОГА斯到现在还搞不明白央维是个啥玩意儿。”她总结道,“计算机局部服务器整合这课题科学上还得回炉重造。”
弥涅法踱回桌边,放下酒杯:“问个基础的:ОГАС在苏联的保密等级和安全等级,是什么?”
“最高级,”伊琳娜毫不犹豫的说到,“比核武器库还高。”
“没错。”弥涅法点头,“ОГАС是什么?它是苏维埃的电子神经,是国家的大脑。从军事指挥链、航天发射场、科研尖兵,到工厂流水线、集体农庄乃至每个公民的配给卡,一切都靠它维系、运转。它就是苏维埃数字生活的基石!”
她话锋一转,指向东方:“那么,央维之于中国,又是什么?”
“同样的核心,同样的基石。”伊琳娜立刻回应。
“完全正确。但科学部的评估报告就摆在案头——咱们引以为傲的ОГАС,在央维面前,就像个刚学会数手指头的智障。量子计算机不算新鲜。仿生义体也有。但技术应用的深度和广度,我们被拉开了代差。”
“我记得,上次事件里,央维动用的只是一个局域子服务器?”乌里杨娜确认道。
“没错,就凭那一个子节点,”弥涅法停下脚步,声音低沉道,“央维就有能力在瞬间覆写我们整个ОГАС网络!同志们,ОГАС可是全球算力第二的超算系统,这还只是算力一个方面。最尖端、与人体完美契合的仿生义体;材料学上领先世界三代的聚变反应堆;还有他们那些能打穿我们结合理论与应用最尖端成果的[铁幕]防御系统的[黑剑]武器系列…第四次基础物理革命推翻了旧框架,魔兽战争又逼出了技术奇点。现在的情况是,”弥涅法环视三人,一字一顿,“我们在某些关键领域,被全面压制了。”
“……”伊琳娜认真听着。
弥涅法拿起伊琳娜带回的文件,抽出一张照片拍在桌上:“看过这个没有?”
“量子井?”伊琳娜辨认着照片上的事物。
“对。中国这次打掉的海鳄公司,就是在帮某些势力走私这玩意儿,来源不明。除此之外还夹带了一批医疗设备,暂时不是我们当前任务重点。说说这个量子井,你们的情报掌握多少?”
“了解有限,女士。”伊琳娜坦诚摇头。
“绝对的违禁品。中国量子计算机的核心原件,这不是第一次流出境外。我们在巴黎的网确认,法国佬搞到过一座。结果呢直到他们把那宝贝疙瘩鼓捣坏了,也没整明白它到底是怎么转的。”
“照片里这批量子井,在努尔苏丹那次诡异的机械魔兽袭击中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弥涅法给自己又倒了杯酒,“目前仅知这支雇佣兵公司负责运输。中国方面也在全力追查。先不说他们这种绝密技术的产量居然多到能‘丢件’,单说这技术本身——”她晃着酒杯,“法国人连皮毛都摸不着。”
“又是欧洲佬搞的鬼?”伊琳娜皱了皱眉头。
“谁在幕后不重要!”弥涅法猛地放下酒杯,“重要的是鬼本身!是这种技术扩散对我们集体安全构成的现实威胁!”
“…我理解您的担忧,女士,”伊琳娜举手,神情严肃而坦率,“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仅仅是技术保密和发展差距,就严重到需要我们对‘盟友’发动渗透行动的程度?”
弥涅法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冰冷的建筑轮廓,声音带着历史的厚重感:“…我们和南边的这个古国,骨子里很像。体制、动员能力、科研实力、战争潜力、经济体系、对…‘理想’信念。上世纪90年代前,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发展。但魔兽战争…撕裂了一切。”
“上次基础科学革命的果实,大家还能分着吃。美国佬、法国佬,他们的玩意儿还在理解范畴。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她转过身,“不是为了窃取蓝图。有时候,仅仅是了解‘真相’本身,就足以致命——足以让我们看清差距,预判风险,避免在未来的任何冲突中,因为无知而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她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克里姆林宫的担忧,我不再赘述。但同志们,我需要你们真正理解这一点:在当下这种…生存焦虑弥漫的环境中,总得有人,站出来,为苏维埃的未来安全,为整个社会主义阵营的生存空间,去摸清那些隐藏在迷雾后的‘反常’。亚洲的‘反常’太多了,这个世界…已经‘不正常’太久了,从苏丹的战车档案踏进外高加索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就已经疯狂到我们无法想象。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善意上。”
“完全明白,女士。任务清晰,我们保证忠诚且高效地执行!为了苏维埃的安全、和平与未来!感谢您的政治指导,虽然全局图景我未必完全掌握,但命令就是命令,我们坚决服从。”伊琳娜坚定的说到。
弥涅法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具体行动切入点?现在是前期渗透侦察的时候了?”乌里杨娜说到。
弥涅法走到房间一角的监控终端前,调出几个画面,手指精准地点在其中一个上:“就在楼下,冰山午夜咖啡馆。有一支雇佣兵小队,贝多芬安全承包商的人,可靠,值得信赖,是我们的潜在资产。如何运用他们,由我们决定。现阶段,必须确保隐形,不能暴露。”
画面切换,显示出咖啡馆内几道熟悉的身影。
“目标关联人物:津川工业的两位大小姐,以及…”弥涅法的目光扫过几个年轻面孔,“你们作为学生身份掩护的交流学校里,那几位…‘可爱的’同学。”
…
“我对央维的印象?”折纸歪着头,努力思索着,“唔…硬要说的话,大概算是我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养父母?”
“养父母?”
“我对亲生父母…没有记忆。”折纸望着远处冰盘般的月亮,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如果说,养育之恩算是父母的话…至少在我失忆后的这两年,我生活的每一个环节,都和央维息息相关。”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依赖感,“我的社会福利、补贴、抚恤金…全是央维辅助办理和发放的。出行、上学、独自生活…没有央维,会艰难得多。虽然这是全民共享的便利,但对我来说…它就是生活的全部。当然,也可以说,是这个开发了它、用它保障我生存的国家…是我的父母。所以…”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憧憬,“我唯一的愿望,就是长大后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残梦沉默了许久,冰冷的月光在她银白的发丝上流淌。半晌,她才开口:“或许吧。对它而言,你终将成为国家机器上的一颗标准件。它能确保每颗螺丝都发挥最大效能。为此…维护好你这颗‘小螺丝’,是它的逻辑必然。”
“虽然…这种说法…的确有人提过…”折纸小心翼翼地反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但残梦会不会…把这个世界看得太冰冷了?社会是由人构成的。这台机器,也是为人的国家服务的…人,是有温度和感情的。”
“那央维…给予折纸的‘生活’给予了折纸温度和感情吗?”残梦反问。
“……”折纸语塞,低下头,将脸埋进衣领更深些,“现在…还是多少,感受到了一点的。”
“为什么?”残梦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理解了折纸的所指——是她们之间的相遇和羁绊。她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偏过头,“…这样吗。”
“所以…”折纸鼓起勇气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残梦,“为什么残梦会对央维…有那么大的敌意呢?从刚才在咖啡馆下面…我就感觉到了。它明明…只是一个便利系统而已…”
“只是便利系统?”
“嗯…不就是手机和设备上的一个小程序和小功能吗?”
“真的吗?”残梦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折纸,月光将她精致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冰雕,“折纸不妨想想,央维所掌控的领域。”
“军事、科研、行政、生活…之类的?但也就生活方面和我们关系大点吧?”
“再想想,”残梦引导到,“今天,我们遇到了什么‘意外’?”
“你是说…那些…无人机?”
“是的。”
“那个…我还是不太明白。”
“你仔细想想,”残梦揣着手,“央维操控的无人机,今天真的是‘失误’了吗?以它的算力,会在这种层级的任务里,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但…科学角度来说,计算总有出错概率…世界是个复杂系统呀。”
“我不认为一个能靠穷举法覆盖近乎所有变量的存在,会出现这种‘失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它有意为之。它在刻意引导事件的走向。”
“那…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采集数据,对未知变量进行建模,完善它的穷举算法库。”
“那…当时会有什么事物是未知的,还需要它专门建模呢…?”折纸有些不安的问到。
“……”残梦罕见地停顿了一下,“…也许,是‘人’吧,折纸。人的行为,是复杂且高度不可预测的。可能…它的采集对象,就是我们。”
“……”折纸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残梦说话向来直接肯定,但这句话里,她捕捉到了一丝罕见的犹豫和不确定。然而,残梦没有说谎。她给人的印象,也从不说谎。
“我们有那么…值得在意吗?”折纸困惑地反问。
“因为我们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残梦停下脚步,望着旁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人工湖,声音飘渺,“而它必须完善它对这社会所囊括的一切的数据模型,包括每一个人。而我们…”她微微侧头,看向折纸,“似乎在之前,都因某种原因,活在这个社会主流的荫蔽或边缘之下。所以,央维对我们的模型…是缺失的。”
她收回目光,声音陡然变冷,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厌恶:“所以,我厌恶它。厌恶它不择手段且傲慢地企图理解并建模一切,仿佛它天然就有资格去推测所有人和事的未来,并随心所欲地决定事情的走向!它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造物主吗?”
“但它…并没有这些感情啊,它只是在完成自己的职责吧…?”
“是的,”残梦的声音冰冷得刺骨,“它没有感情。”
“...?”折纸猛地察觉到,残梦的眼睛,又变得和刚才在咖啡馆里一样——冰冷、凶狠,如同锁定猎物的顶级掠食者,带着毁灭性的光芒。
“我‘希望’它没有。”残梦深吸一口气,呼出的白雾在寒夜中迅速消散,“也正因为它没有感情,我才能勉强容忍(tolerate)它的存在…”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戛然而止,“…不,没什么。”
“为什么…”折纸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到,“残梦会觉得我们…‘不属于’这个社会呢?”
“或许只是之前,”十一月的寒风掠过,卷起残梦银白的发丝,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烁着难言的光泽,“我们都因为某些原因,游离于这个社会之外。或者说…没有真正‘加入’进去。”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的锋芒只是幻觉,“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