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梦，你的武器使用是在哪里学的？”
在楼顶角落，残梦和折纸并肩而坐。面前摆放着贝多芬提供的临时战场终端，正汇总各类侦察设备传回的数据。折纸专注地分析着仿生侦察单位发回的情报——此刻她肩负着指挥两个不同阵营的职责。
“嗯…”残梦停顿片刻，“和姐姐一样，接受过自卫武器培训。你知道的，在日本，企业没有武力手段可不行，我们这些与企业核心利益相关的人更是如此。”
“确实…很辛苦呢。我记得津川工业是在中国白名单上的企业？”白名单意味着企业行为规范、无私人武装，且能享受中国市场准入、低息贷款及联合研发等优待。
“没错。但企业总要有立足之本。津川工业的根本，说穿了就是中国的支持。”残梦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巨墙，“主营业务是工业零件和产线，全球30%、日本90%的工业产品都使用我们零件组装的流水线。次要业务是代工——因为能接触并使用四个超级大国的工业协议标准，我们的产线泛用性全球最强，改装能力和人员培训速度都无可匹敌。”
“在此基础上，我们在人工智能算法、工业软件、仿生义体、医药和军工等领域都有布局。”残梦的视线依然停留在远方的城墙，“听说过凯号货轮事件吗？”
“嗯...新闻里提到过，货轮有遭到武装袭击和劫持的痕迹，上面运载的苏联军备丢失了。”
“没错。苏联有意推出‘军旗’坦克的外贸版——北约代号‘黑马’。他们提供了一台全新自用版本来日本，由我们的技术团队共同研发外贸型号，旨在提高零件供应流通性和产线适配性，并计划授权我们生产。”残梦语气平静，“整个项目高度保密，坦克混装在其他货物中秘密运输。津川工业已接近试生产阶段，那台自用版‘军旗’本应通过苏联的凯号货轮秘密运往印度，交付当地印共武装。结果在东南亚，整船货物遭袭，原版黑马坦克、一套野战防空系统及大量试验型军用义体和单兵装备全部失踪。”
“但新闻说那批军备是运往南斯拉夫的？而且只提到丢失一台军旗坦克。”
“苏联若真要援助南斯拉夫，完全可以通过更安全的陆路，也无需遮遮掩掩。而苏联支持印度分裂势力，连中国都不赞同，所以他们编了个拙劣的借口。”残梦轻轻摆手，“现在可能泄密的只有苏联方和我们。所以姐姐被送到中国避难，免得某天醒来发现自己正在卢比扬卡大酒店度假。”
“原来如此…”
“所以你看，出事的第一时间，津川工业就向中国政府求助，并把我们这些可能成为父亲软肋的人送往中国。我记事起就频繁接触中国政府人员。”残梦靠向墙壁，“津川工业的背后就是中国政府。除了自身的安保部门，中国就是我们的安全保障。如果你常看新闻就会注意到，那个与代表苏联的贝多芬类似、代表中国利益的PMC‘龙门镖行’，其总部大楼就紧邻津川工业总部。”
“津川工业在国际上为中国利益发声、协助抢占基建订单、以人道主义名义行动…这些都是我们的投名状。中国也乐于通过我们来影响巨企时代的格局，我们则借助中国的影响力为自己保驾护航。”残梦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既然津川工业与中国关系密切…应该不用太担心苏联？目前局势下，他们也不愿与我国关系恶化。”
“折纸历史学得好，应该了解苏联是个怎样的国家。”残梦停顿了一下，“政治很无聊，我不关心。不过苏联人办事更注重‘结果正义’——这点我倒是欣赏。”
“…”
“津川工业大概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才会如此针对我们。”
“但津川工业的主营业务…似乎没有哪项技术能超越苏联？”
“没错，而且一个计划经济国家怎么会在乎金钱。这只是我的猜测，他们真正想要什么我也不清楚。但现在津川工业给了他们介入的借口。父亲他们正在向中国政府求援，希望提供案件调查和安全保障。能否渡过这次危机，就看他们的能力了。”
残梦望向不远处正在警戒的贝多芬狙击手，冷笑一声：
“也许这次演习真有意义。贝多芬本就是苏联的鹰犬，顶着‘私人’安全承包商的名头，没准哪天在‘商战’中，我们就要直面他们的枪口了。”
“…”
“…”残梦看向抱膝坐在一旁的折纸，注意到她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
“怎么了，小折纸？在伟大安全的祖国生活久了，听不得这些阴暗面？”残梦的语气带着调侃。
“只是…昨天我还只是个躺在沙发上刷视频、吃薯片，想着明天上学回家做什么好吃的普通人…”折纸轻声说，“突然听到这些…感觉离我的世界太遥远了。起码和我这辈子注定是个不起眼的普通人的很遥远。直到现在坐在‘新加坡’中城区的楼顶，还像在做梦一样。”
“…”这次轮到残梦沉默，“折纸的梦想就是做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吗？”
“算不上梦想吧…如果可能，我也希望为世界变得更美好…做点什么…？唔…听起来很可笑对吧，不自量力。我…我也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这话…”
折纸说出这句话似乎鼓足了勇气，声音支吾，脸颊微红。
“但我觉得，做个普通人，安稳度过一生，也挺好。”
“…”残梦听着折纸略带沙哑的冰冷声线说出这番略显稚嫩的话，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也许后者才是大多数人会经历的一生。或者说，让所有人都能安稳度日，本身也是个不错的梦想。”
“真…真的吗？”
“不过，确实挺天真的。”残梦望着星空眨了眨眼，“安稳对人类文明而言，只是短暂一瞬。对宇宙来说，更是如此。”
“…”
“名为文明的存在，要如何对抗它最大的敌人——时间，继续前行？”
“这个…现在还没人能给出答案吧？”
“也许答案就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残梦随意地指向天空，“或许就在那颗星星里。”
“恒星里住着会说话的人…确实很厉害呢？嘿嘿…”折纸回以一个玩笑。
“不好说，而且不一定是‘人’。我指的那颗是脉冲星，也不是恒星。”
“唉？残梦…能看清吗？”
“…只是记了下星座。”残梦说，“学艺术的人，迷信点美丽的东西不过分吧。”
“我还是不太懂你呢。”
“折纸也没那么容易懂。能认识这么有趣的小折纸，真是太好了。”残梦微笑。
“我也…很高兴认识残梦。某种意义上，该感谢段秀芯那家伙？”
“也许。”
“说起来，段秀芯和她家的企业，对你们津川工业来说算什么？”
“和她本人一样，无足轻重。”残梦耸耸肩，“她的行为和意识形态无关，纯粹是现充生活过得太舒服，有几个臭钱，在学校有点人脉，就容不得别人打扰她的精致生活。你猜如果她家人知道她得罪了津川工业，或者我家人知道她伤害我，她会是什么下场？”
“唔…”
“只是我觉得，本来就是我故意试探她的反应，玩够了就把人废掉也太过了，我又不是什么恶人。”残梦语气淡然，“正大集团的金融业务不过是中国允许自由货币流通的工具罢了，没了它毫无影响，不缺接盘的人。它倒了，立刻会有下家顶上来。”
“中国的企业大多只是在世联市场提供消费品，偶尔放些外企商品进来竞争，最终成果都会收归国有。和我们在外面当棋手或王棋不同，他们只是随时可替换的工具。”
“这么一说，她确实什么都不是…”折纸无奈地笑了笑，“之前我还为她打扰我的生活而烦恼呢。”
“是啊，她哪里比得上折纸？至少在让我感兴趣这点上，她完全比不上。”残梦托腮看着折纸。
“总觉得被你‘感兴趣’不是什么好事…唔，看起来侦察设备已经把大致地形摸清了。”
…
“你只看了一遍就能做出这些规划？”
贝多芬的作战终端结合侦察数据快速完成了室内建模，所有物体都已粗略标记。折纸迅速掌握了终端的分析功能，初步判断出楼层各通道的功能分区。AK-15对她的结论提出质疑。
“嗯。唔…”面对质疑，折纸又有些犹豫，“我觉得…应该没错？”
“比如，你如何判断这里是人员主通道？我需要论证过程。”15追问。
“人员行动规律、装备配置差异，加上物资流向与黑工厂其他区域不同…所以我推断这里更可能是武装人员调度节点…？”
“你一眼就能确定这些规律？”
“大…大概？”折纸不敢说自己更多是依靠难以言喻的直觉——她确实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
“喂！既然投票选她当指挥官，就别质疑她的判断好不好？！”小佑对众人的质疑感到不满，“不管怎么说，我们进展顺利大半是折纸的功劳喵！”
“我投了反对票。基于你们的描述和她过于武断的结论，我必须根据自身经验提出质疑——战场上任何疏忽都可能送命。”15冷静回应。
“没错，以我们的经验，如此短时间的侦察不可能得出如此详细的结论。地形尚且可以理解，但人员与物资流动规律…我们不得不提出质疑，毕竟这是战场。”405小队的一名成员附和。
“我觉得没问题。”AK-18在一旁摆手，“纠结细节纯属浪费时间，不如直接以小妹的分析为基础制定进攻方案。”
“反驳也得拿出像样的理由吧？”HK-416冷冷回呛。
“哦，那就是我和小妹感觉一致咯：这里是人员通道，那边是义体出库区，那部电梯是单向的——我也这么认为。这就是直觉，懂吗~？对吧小妹？”
“呃…”折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分析确实更多源于直觉。
“你管你机箱里0和1的信号传输叫直觉？”416反唇相讥。
“怎么，要在这儿辩论直觉的本质？从人和仿生人的区别开始吵？”
“安静。”AK-12出声制止，“折纸，你看，她们对你的分析存疑，指挥对象对你的决策缺乏信心。你现在该做什么？”
“我…唔…再仔细确认一遍？”
“说清楚，果断点。”
“利用侦察设备进一步核实情况。”
“不错。虽然处处透着外行气，但也许CQCS任命你为指挥官确有道理。”
“嗯…”
“同时记住，现在是民主讨论阶段，我们会提出意见。但作为军人，行动开始后，我们将无条件执行你的命令。”12的语气温和而坚定，“而作为指挥官，你的每一个决策都必须对得起这份忠诚——你的一言一行关系着我们的生死。”
“说起来，既然不信任我，为什么不由你或45队长来指挥？”
“我们是作战单位，只负责战术层面。任何行动都需要全局指挥者。比起远在海上的叶戈尔联络官，眼前的指挥官更实际。”
“那…我们是竞争对手，你不怕我背叛你们吗？”
“那样的话，我们顶多输掉一场演习，而你会失去更多。”12平静地说，“虽然我只是仿生人，但我觉得，人类的人生大抵也是如此。”
“嗯…”折纸认真听完，“谢谢你的信任…和教诲？”她感觉今天每个人都在给她上课。
“哈哈，连我也快相信直觉了。总之，开始工作吧。”
…
“感觉苏联的仿生人…造得和真人一样？不说明的话，完全看不出是机器。而且和我见过的其他机器人都不同…”木木小声对小佑说。
“是啊喵，苏联是最早赋予仿生人人权的国家，也是相关技术最先进的。单论拟人程度，目前没有品牌能超越。”小佑回应，“而开发她们情感算法的科学家、工程师，此刻就在我们演习室所在的这家咖啡店里。怎么样，世界很神奇吧喵？”
“确实…”
“而且木木，什么是机器人？什么是人？机器人就该像机器吗？‘像人’又是指哪方面？她们本质是机械，还是某种生命形式？这问题至今没有答案。”
“唔…区分标准应该是…肉体？”木木不知如何回答。
“那么，我呢？”小佑淡淡一笑，“除了外表，我的每个细胞都已与人类无关。那我是什么喵？我还算人吗？”
“唔…我…呃…”这个问题对木木来说过于沉重。
“你答不上来喵，木木。这个问题太大，大到整个文明都给不出答案。而‘人’究竟是什么？从古至今，或许从未有定论。”
说到这儿，小佑默默望向站在折纸身边的残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