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既定法则,从来都没有情理可言。
永远无法后退,也永远不可能快进。有人死去,有人出生,一切都在匀速变换……霓虹灯下,行人来来往往……让人喘不过气。
菲林少女艰难地呼吸。
#
夜幕低垂。霓虹灯光像水彩般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高楼上的巨幅广告牌循环播放着新款鸡尾酒的宣传片,画面中的明星骑士优雅地举杯,杯中酒液分层,色彩分明。
爱思托菲藏身于街角的阴影里,目光锁定在广告牌上。她仰起头,视线追随着画面中旋转的酒杯,琥珀色、绯红色、宝石蓝,一层层颜色交叠,如同宝石般璀璨,又像某种奇异的魔法药剂。
爱思托菲注射最后一瓶同样颜色的维生液,是在三天前。
那是实验体最后一次一起吃饭,大家围坐在一起,静静注射着药剂。
没有聊天,也没有道别,白色实验服的孩子们安静地看着彼此,目光中全是羁绊。
那是决定逃亡的前夕。这一路上,他们彼此互不抛弃、绝不背叛——
宛如童话里的盛大逃亡。然而,那终究只是童话。
因为有个胆小鬼,丢下大家自己逃了……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菲林女孩犹如下水道的老鼠,艰难地往前挪步。
老鼠是一种很可悲的生物,它们见不得光。
爱思托菲知道,这座城市还有很多人是像老鼠一样活在下水道里的,白天奔波,晚上回到廉价的地下租房……老鼠们总会试图钻出井盖,看看外面的世界。大多数的老鼠会被轮胎碾死,它们怀揣着幻想,他们没有希望。
摩天大厦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街道切割成狭长幽深的峡谷……爱思托菲低着头,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秀的下巴。
街道拐角的巨型电子屏幕,散发着冰冷的光芒。上面循环播放着最新的大赛广告,一个骑士高举奖杯,沐浴在欢呼声中,耀眼的光芒仿佛要刺破屏幕:
“想要参与世界锦标赛吗?想要屹立于骑士顶峰吗?”
“战胜对手赢得荣耀……为了英雄的诞生,欢呼吧——”
广告词慷慨激昂,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电子嗡鸣。菲林女孩脸色苍白,用一双乌黑色的猫耳收集四周动静。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少女思索着再次混入街道人潮的时候,她金橘色的瞳孔,与空中巡逻的无人机摄像头撞了个正着。
兰开斯特城有许多大媒体平台的总部,因此商用无人机的数量也相当之多……但她只需一眼就明白,不远处的漂浮平台,绝不是那种东西……
——商用无人机,怎么可能挂载机枪!
是“穹顶制药”的清扫者无人机!研究所的特殊部门……那些恐怖的公关,他们来了!
……
“目标发现,开火!”
……
“火力压制点到达!敌影,光学映像确认——小巷的尽头是个死胡同,目标正把手扶在尽头的墙壁上……
隔音立场已设置!”
遥远的天台,一身白色装甲的穹顶狙击手正在通话。
她身姿半跪,腰间的驱动器闪烁着微光,但魔导装甲并未覆盖全身,而是留出了女性的白皙下巴和灰色卷发。
她的正脸被光学护目镜覆盖,那是出自穹顶科技的军用组件“圣埃利斯之眼”,镜片泛着幽冷的光。
——狙击枪架在特制的支架上,枪口延伸至护栏外,瞄准镜的十字线牢牢锁定在小巷尽头的目标……这把一人多长的狙击步枪,同样出自“穹顶科技”之手。金属枪身反射着城市霓虹,冰冷而致命。
从这些装备可以看出,这位特殊部门的狙击手是一名资深骑士,但和常人印象中的竞技骑士不同,来者是穹顶特殊部门“黑钢”的雇佣兵。
今夜,静音小队的工作进入尾声。
目标是从穹顶制药研究所外逃的实验体,种族菲林。
狙击视野里,无人机一边倒的宣泄弹药……如此持续了三分钟后,硝烟弥漫的巷子里,仍有微弱的生命迹象。
“目标失去抵抗。”清冷女性嘴唇微动,“静音结束。”
“静音结束。”
通讯那头也传来其他小队成员的回答,地面上的众人解除光学伪装,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向目标点聚拢。
他们配合默契,动作娴熟,哪怕A级骑士也未必能逃脱他们的追杀,每个成员至少都有C级水准,有的甚至达到了B级巅峰……虽然敌不过“界限超A”,但执行这场任务已经足够。
代号“白金”的灰发女性就是一名B级骑士,同时也是这支静音小队的二队长。
从东边袭来的晚风,撩起她的短发,飞扬的发丝间露出割走一半的长耳朵……只凭一眼,很少有人能看出这是一名精灵。
黑钢的雇佣兵来自世界各地,背井离乡的精灵并不稀奇。
白金看着镜头中的废墟,菲林少女倒在尽头,那双曾在任务档案上灵动泛黄的猫瞳,此刻只剩下绝望与无助——
以及一丝小小的……释怀。
白金知道,那是终于解脱的眼神,但很可惜,对方不会如愿的。
静音小队的名字虽然取“暗杀”之意,干得多是脏活,但这次任务不同,只需将目标回收罢了。
正因如此,白金操控的清扫者无人机才会避开要害,攻击目标四肢和周围区域……精灵天生都是神射手,无论弓箭,还是无人机。
即便如此,对方的再生力还是超乎了想象。
“这就是,大人物们想要的吗……”
目睹菲林少女的身影,白金不禁轻声低吟。正常生物,哪怕龙都没有此等再生力……穹顶制药,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
无人机的热成像显示,众人已经包围住那个温度极高的少女,少女的躯体高速新陈代谢,以修复残缺的四肢,结晶产生时释放了大量的热。从白金视角里,对方就像一颗小恒星。
不过,这个世界的恒星尚且会熄灭,会崩坏,会坠落……濒死少女的体温却仍在升高,让人怀疑她的血液是否沸腾。
研究所那边也说过,98号是特殊实验体,按照对方的提议,静音小队最终采用液氮喷射枪进行捕获。白金眼神平静,注视着那颗不再金闪闪的小恒星。
早在故乡大森林时,她就不喜欢高温,甚至不喜欢任何体温。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都像冰块般让人冷静。
每当看到生物失去温度,白金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宁。
医生说,这是恋尸癖。
但白金知道,自己只是,生理性地、厌恶半吊子维持着平衡的东西。
自己的体温、同伴的体温、目标的体温,一切都很恶心……世间最完美的,往往是永恒不变的东西,以此种观点来看,不死族简直就是世间最完美的生命——
直到“那个东西”出现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是的。
在那与四周暗影融为一体的铠甲……出现之前。
#
“……没有体温。”
发现异样时,白金感觉,心脏紧缩了一下。
没有通知队员,而是着魔般轻轻地、轻轻地惊叹。
“什么?”小队成员察觉白金语气怪异,不知这位神经兮兮的二队长发什么疯。
“她在说什么?”
众人不解。与此同时,通讯再次传来一声由衷的赞叹。
“你们身后……有个没有体温的人。”
在寂静的巷子之中,空气凝固了。静音小队的成员,一个接一个,瞬间头皮发麻,感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寒冷正缓缓升起……
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直达灵魂深处的寒意。
有人。
他们背后……确实有个人。
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从头到尾都在观望的人,就在自己身后的阴影角落里。
静音小队全员都是B级左右的强者,可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突然动了,谁都不会有半点察觉。
——暗处的掠食者,什么时候会动?
只有进攻的时候。
众人心跳瞬间加速,互相交换眼神,几乎同时转身向其杀去!
对于这个神秘存在,雇佣兵的直觉告诉他们,必须先发制人……然而看清的一刻,静音小队全员的寒毛乍起。
身体,绷紧。
血液,停滞。
视线里,那铠甲与暗影融为一体,几乎无法辨认。
——那是……什么?
#
漆黑的“骸骨”就在那里。
熔金色的护心镜攀附在漆黑的生物装甲上,勾勒出狰狞的骨骼形态。
暗影中,黑色骑士静立。V字型的猩红目镜在黑暗中闪烁,如同捕食者的凝视。背后,白色裂纹状的围巾无风自动,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蜘蛛状的胸甲倒悬在胸前,八只钢铁步足张牙舞爪,散发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明显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家伙就在那里。
未知的铠甲,未知的武器,未知的生物,无一不在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大脑在疯狂警告他们:不要靠近!
“装神弄鬼!tmd去死罢!”
他们可是雇佣兵,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
为了压抑从心底蔓延而出的恐惧,静音小队成员忍不住发出低吼,随后,他们举起武器,杀去——
首先出手的是小队成员绿铁。他迎面挥着极其危险的链锯剑,发出刺耳的噪音。
链锯的轰鸣撕裂夜的静谧,尖啸着划破空气,绿铁冲锋时宛如一辆重型坦克。链锯剑高举过头,剑刃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光头男人如同猛兽捕猎,奋力一击,朝着暗影中的存在狠狠劈下!
链锯系武器由于残忍的杀伤性,一度被帝国赛事禁止,如今更是带着怒吼般的声音狠狠劈在了那黑色的铠甲上……火花四溅,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得手了……绿铁戏谑一笑。
在整个小队中,他虎背熊腰,变身后更是如同铠甲巨人,近身能力无人能及。
加入黑钢前,他就是嗜血的杀人狂,以虐杀同级骑士为乐,外号“斩首者”,仅凭名字就知道他虐杀时的可怖手法。
曾经有个不知死活的A级骑士想要逮捕他,却被当场肢解,惨不忍睹。
可想而知,他的实力早已接近A级,是仅次于队长的存在。强大的实力让他无比坚信,眼前这个猎物死定了!
这次任务全程没有任何杀戮,让他的链锯剑早就饥渴难耐,如今有送上门的猎物,他自然欣喜若狂……他要把对方砍断、切烂、剁碎!杀他个一千遍……也不够呀!
“死罢!装神弄鬼的家伙——”
链锯如约架上对方的脖颈,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此同时,位于绿铁驱动器卡槽内的“破甲之力”魔导卡发动,爆发出幽幽绿光,链锯的齿刃高速转动,在昏暗的环境下反射着冷光。
绿铁奋力旋转身体,大剑削铁如泥。
“吔!!!”
他兴奋得大叫一声,斩下那颗特殊假面的头颅,静音小队全员都目睹了这一幕——
漆黑假面的头部,的确飞了出去。然而……黑色骑士仍然立在那里。
想象中血腥的场景也没出现,众人眼中目睹的,只有对方断面飘起的黑色气焰。
绿铁表情从残虐的狞笑逐渐变成了呆滞……他的眼瞳在放大,仿佛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
下一刻,他的头消失了。
#
黑色的残影闪过,血花炸裂!那一瞬间,某种未知的武器从男人脖子上扫了过去……这一击速度实在太快,只有队伍成员紫金看清。
对方反手还击……瞬间把绿铁、连同他的魔导装甲一起打爆了!!
在静音小队全员惊恐的目光中,绿铁的无头尸体应声倾倒。
与此同时,黑色骑士镇定自若,把自己首级拾起……然后如佩戴饰品般,将“头部”默默安装回去——
……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