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在雨幕下熊熊燃烧着。
雨量并不算小,至少是撑着伞行走仍有可能被打湿衣裳的程度,只是房屋上燃烧的熊熊烈焰更加旺盛,密集的雨点投入火中也只是激起升腾的水汽和房梁燃烧后的灰烬。
远处的群山像是古老的神明漠然注视世间,火光照亮了周围的黑夜,映红了压得很低的雨云,也将山脉的阴影照得更加巍峨。
身处村庄中宛如置身绯赤的地狱。
这里也的确是地狱。
左眼戴着眼罩,半边脸留着恐怖疤痕的魁梧男人正穿行在燃烧的废墟中,接近两米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像是雨幕中的一块石碑,密集的雨点打在他已经湿透的雨披上,泛起一层浅浅的水雾。
男人用枪前端的刺刀戳了戳脚边倒伏的尸体,为这帮可怜虫感到惋惜。
这个倒霉的家伙似乎是在逃命时被旁边烧毁后塌落的房梁砸了个正着,上半身都被掩埋在一堆废墟下,只剩下了腰腿部分还露在外面。
但在被戳到后鲜血在裤腿浸润开的刹那,这个在男人眼里应该已经死去的倒霉蛋却忽然抽动了一下,在压着他的废墟下发出了本能的挣扎和呻吟声。
“救……”
第二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枪声就如雷霆般炸响。
“靠!吓老子一跳!”
骂骂咧咧的男人挥舞在雨中冒着硝烟的枪,拉动枪栓退出弹壳。黄铜的弹壳在火光中散发莹润的光泽,翻滚着跌落在地,弹跳两下后消失在一个浑浊的泥水洼里。
“这回总该死透了吧?”
作为科瑞利亚雇佣的魔法使猎人,或者说魔女猎人,在大规模的战争消停后反而活跃了起来。他们大多在无色高塔与神圣联盟接壤的地带活动,按照教廷的命令对任何有可能勾结魔法使的行为进行“纠正”。
——而大多数时候,所谓的纠正就是这样的结果。
教廷和联盟成员国下拨的资金经过层层盘剥,来到这片科瑞利亚帝国东南角的蛮荒地带时早就十不存一,那点少得可怜的报酬根本无力满足魔女猎人们的胃口。
地方贵族为了在执行中央命令的同时避免被这些磨牙吮血的豺狼一块吞了,只得选择放松对魔女猎人的约束,几乎默许他们在边境的村庄洗劫。
当然,大部分时候这群打着猎人旗号的强盗还有所收敛,毕竟可持续性竭泽而渔才能长久维持,但眼前这位“独眼的巴兹”在不久之前用原本应该分给手下的赏金买了一件昂贵的宝贝,导致一伙人的财政陷入重大危机,为了弄到足够的钱顺便避免一帮憋了一肚子怨气的恶徒把自己撕了就只好委屈一下这个倒霉的边境村了。
一整个晚上,仅有数十人口的村庄惨遭蹂躏,财物、粮食、牲畜被搜刮一空,男人被尽数杀死,年轻的女性被轮番施以暴行后死于绝望中,尖叫、哀求和哭喊声连隆隆雷鸣都无法掩盖……
而此刻属于强盗的狂欢来到了尾声,吃干抹净的恶魔们默契地从四面八方检查着村庄的废墟,避免有任何活口能逃出去。
只要没有证据和证人,今夜世界上不过就是多了一个毁于不知名强盗的偏僻小村而已。
巴兹舔了舔顺着鼻梁滑落唇边混合了汗水的的雨水,对今天的收获很满意,搜刮到的财物和牲畜可以缓解一部分自己带来的亏空,还能狠狠泄一把火,那个藏在谷仓里的村姑身体非常柔软,哭泣的样子更是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兴奋。
嘿,可惜没法让她活着,否则真想带回去多玩几天。
“老大,这边!”
这时,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精瘦男人穿过雨幕朝巴兹挥手示意。
“怎么?还有活口?补刀还用我教你吗?”
被打断了回味的巴兹没好气地边骂边走过去。
男人所在的地方是一间还算完整的木屋,并没有完全坍塌,仅仅是倒了一面墙而已,坚实的木质房梁仍在坚持。
木屋前的台阶上倒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另一个年纪相当的老妇人则躺在破碎的木制门板下,看来是在堵门时被连门带人打穿了。
“活口?”
无视了两具尸体的巴兹来到屋内,在狼藉的房间里第一时间看到了那扇打开的落地橱柜门,还有弯腰半蹲在一边的矮小身影。
居然是一个小孩子,连半大都算不上,看上去最多只有八九岁,刚过耳背的头发是少有的金色,只是在黑夜和灰尘下看起来脏兮兮的,脸上也满是污迹,唯一明亮的是那双碧色的眼眸,巴兹一时间甚至没区分出那光是倒映的火焰还是刻骨的仇恨。
不过看他紧绷的身体和右手握着大概是削水果用的小刀,答案也很明晰了。
“妈的,不就是个小崽子吗?”
“但毕竟是个孩子……”精瘦男人的表情有些迟疑,虽然他也是杀人如麻的恶徒,但也没法毫无障碍地对孩子动手。
“艹!都是杀,大的小的有区别吗?就你干的那些事早就够你信的神明送你下地狱一万次了!如果那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别这么说啊老大,按照教典的算法,今天是你的幸运日,离神最接近的一天,乱说话会被神惩罚的……”
“你再信这种东西就滚蛋!”
巴兹没好气地提起枪对准了孩子。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不需要瞄准。
但和那小东西对上眼神的一瞬间,巴兹感觉自己的脊背末端居然渗出一丝寒意,作为滚过无数修罗场的魔女猎人,他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杀意。而且是极为强烈纯粹的杀意。
从一个小屁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巴兹啐了一口,心中发毛的同时放稳了枪口,不管这小东西有多异常,只要死在这就不会有任何威胁。
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那个孩子却忽然动了。
他猛地向左踏出一步,让巴兹下意识预判身位完成了射击。对付一个小孩,自己居然下意识做出了面对训练有素战士的应对。
但下一秒让巴兹瞪裂眼眶的一幕出现——第一枪落空了,弹头穿透朽坏的木地板,连孩子的衣角都没擦到。
假动作!他用一瞬间前冲的假动作欺骗了自己,实际上早就做好了收力的准备,在躲开第一枪的同时从右边靠近了自己!
这种事情不仅需要高超的技巧,更加需要面对枪口也不动摇的心理素质,怎么可能是一个孩子能做到的?
巴兹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他的步枪必须手动拉栓退出弹壳才能再次击发,而那小家伙冲刺的速度快到可以和成年人相比。
“别他妈嚣张了小畜生!”
来不及拉栓的巴兹怒吼一声直接放弃了开枪,直接反手握住枪管护木,拿枪当烧火棍一枪托砸了下去。
这一击仍然落了空,木屑飞溅的同时孩子就地翻滚擦着枪托滚过,反握刀的右手借着滚转的身体狠狠扎下,一刀竟然刺穿了巴兹硬牛皮的鞋面扎进了脚背。
只是小孩的力量到底有限,而且那也只是区区削水果的钝刀而已,刺穿了鞋面后甚至没能入肉多少。
但伤在小孩手下的屈辱和愤怒也让巴兹彻底暴怒,直接抬起受伤的脚踢出,一脚将孩子柔软的腹部踢到深深凹陷,小小身躯折叠起来般向后飞出,砰的一声撞在了墙上。
硬皮靴子加上暴徒愤怒之下的一踢,孩子幼小的身躯还是太脆弱了。
这一脚毫无疑问剥夺了这孩子一切继续行动的可能性,内脏像是被直接撕裂绞烂了一样,脊椎和肋骨也从骨髓深处传来剧痛,甚至连呼吸都难以维持。
巴兹俯身把扎进脚背的小刀拔出扔在一旁,娴熟地将一枚子弹推入弹仓,缓步走向那个还在颤抖着想要爬起来的孩子。
他挺想看看这小崽子现在的表情的。
绝望,恐惧,哀求,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渣滓,巴兹很享受碾碎那些弱小者,看着他们眼里最后的光芒熄灭的愉悦感。
“喂,小子,给你一个机会,向我磕头认个错我就放过你。”
巴兹用冰冷的枪口顶住了孩子的头顶,强迫他低下头去。
他很清楚,吃了自己那一脚,这个小孩甚至可能因为内出血在不久后死去,更别说爬起来磕头了。
他只是很期待在这小家伙竭力挣扎的最后用一颗子弹打穿他的脑袋让脑浆混着血爆开。
但过了好几秒,孩子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听不懂话吗?”
“你……”
孩子开口了,尽管声音稚嫩得和任何一个这年纪的孩子一样,却透露出强烈到扭曲的仇恨。
“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杀掉你。”
他的双手正死死扣着地面,指甲在地板上留下刻痕,指尖鲜血淋漓,声音像是孤狼临死的嚎叫。
不知道为什么,巴兹能听见有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疯狂地大喊着快杀了他。
该死的,明明只是个小孩。
尽管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但保险起见巴兹还是觉得少给自己留隐患好,对于他这种能打家劫舍又领国家资金的人,这种基本的谨慎还是有的。
“老大……”
“又什么事!叽叽歪歪跟个娘们似的,老子还没找你麻烦呢!”
巴兹回头瞪那个手下,而在回头的瞬间,屋外传来一声炸雷,几乎是同时,苍白的雷光从那面倒塌的墙外照入。
除了屋内三人外的第四道身影悄然立于门前的台阶上,雷光将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