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甚至比之前更大了。
少女打量着面前几秒前还是一栋完整房屋的巨大的砖石堆，还在回想刚才和巴兹的战斗。
坏人先生应该死了，按照爸爸的说法，对付坏人不能手下留情。这样见到他的时候也可以好好炫耀一下了。
雨点在坚硬的石料上拍得粉碎，散作一层白色的水雾，但仔细看却能发现些许异常。
“咦……？”
少女发出轻微的困惑声，注意到砖石堆中央那层白色的水雾并不像周围一样停留在表面，而是缓缓地继续向上升腾，直到融入夜空才彻底消散。
而随着时间推移，短短十几秒后升腾白雾的量便急速增加，更多白雾从缝隙中窜出，很快变得浓郁起来，就像是瓦砾堆下埋了一口大锅。
轰隆！
又是一声不亚于雷鸣的巨响，大量的碎砖飞散出来掉落四周，碎砖下则是巨熊般站立的高大身躯。
喘着粗气的魔女猎人高高举起粗壮的左臂，胸膛剧烈起伏，为了挣脱废墟掩埋而被划烂的外衣下是佣兵喜欢穿来防近身刺击的锁链甲，而裸露在外的皮肤则呈现出极度亢奋的赤红状态，肌肉膨胀到了极点几乎将甲胄撑破。
他一把扯下同样残破的雨披，露出了明显比右臂粗壮不止一倍的左臂。
和裸露在外没有任何防护的右臂不同，他的左臂完全被黑色的钢铁覆盖，金属手套、臂铠、肩甲，一直覆盖了左胸前和半边后背，而不管厚度还是重量，这条臂铠都远超传统铠甲。
巴兹活动左手，手指依次伸展又扣紧，整件臂铠也获得了生命般动起来，背铠燃烧室通过管道连杆带动气门和活塞，高压蒸汽柱推动传动机构完成动作，多余的蒸汽则从身后延伸出的一排排气管喷出，这也是刚才那浓密蒸汽云的源头。
“妈的，不愧是花了四十八万从黑市弄来的好东西……没想到吧，魔女！看到这个有没有想起三十五年前被一路打回深山的事啊？”
一缕鲜血从额头淌下让巴兹的面目更加狰狞，即使依靠臂铠从坍塌中存活，但磕碰伤也是少不了的，只是这种程度的伤只会让他更加兴奋而已。
尽管热武器已经普及并且成为战场的主角，但如果让所有央陆国家的人去投票选出真正的战争之王恐怕九成九的答案都会是【机动甲胄】。
三十五年前机动甲胄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由一位后来被追认为圣骑士的英雄穿戴并击杀了当时位居无色高塔三大学派之首的【剑斗士】卡麦尔，此后这种蒸汽驱动的动力铠甲就成为了神圣联盟对抗拥有超凡力量的魔法使的利器。
通过燃烧特殊矿物，机动甲胄能帮助穿戴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直接撕裂魔法或是操作威力惊人的重型火器。
当然，巴兹身上这副军队退役后通过黑市流出的臂铠和真正的机动甲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但即使是这样，它也堪称凶器了。
少女显然对于那段发生在自己出生前的历史不甚了解，只是光凭本能她也察觉到了危险。
巴兹单手撑在面前成堆的碎砖上，巨大的出力支撑他的身体翻越了半人高的障碍冲向少女，左手的铁爪撕裂雨幕自上而下碾压。
这一次巴兹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滑开了自己的左手，铁掌重重拍击在地面短暂迫开一片无水的范围，而少女借机一脚踢在巴兹的肩头借助反作用力和先前悬浮身体的能力试图一口气将距离拉开。
“别想跑！”
因为臂铠并非完整的甲胄，巴兹必须在使用的同时承担相当的分量，一击过后身体出现了些许失衡，但他也有所准备，立刻从腰带上拔出一支转轮手枪连开两枪。
两声轻响，子弹射入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但少女的身体也落在地上没能继续拉开距离。
这时，巴兹已经重新恢复了身体的平衡再度攻过来。
“看来你不能同时偏离攻击和悬浮自己……这点程度可不够看啊！”
巴兹持续调整着臂铠让内部管道的压力重新恢复最佳状态，一边狞笑着继续抬手射击逼迫少女。
虽然对于连出力能对抗马匹的臂铠都能偏移这件事感到意外，但他也觉得自己摸到了这个魔女的极限。
下一击就彻底干掉她。
脚下发力，巴兹大步向前，右手将手枪里剩下的子弹全部打光压制少女的行动，同时左臂在身侧弯曲，各处关节和阀门闭合积蓄起大量蒸汽准备着致命一击。
一瞬间把大量高温蒸汽喷射出去，就算她能偏转子弹难道还能把一整片蒸汽都隔绝开？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女居然迎面冲了上来。
这个举动直接让几发逼迫走位的子弹全部落空，少女根本就没有使用魔法去偏离攻击，而是迅速接近了巴兹。
眼看少女冲到面前，巴兹当机立断将左臂向前推出，腕部的喷射口瞬间放射出能够将肉体碳化的高温气流，但他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妙。
因为本质是喷出气体，越靠近喷射口蒸汽流的温度会越高，范围也会更小，而少女冲到自己近前时微妙地向外侧偏离了一点轨迹，让蒸汽流擦着她的身体掠过。
但这时的巴兹却没法做出反制了。将驱动机械结构的蒸汽大量放出后臂铠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重新获得足够的动力，而这期间臂铠完全就是一个笨重的铁疙瘩。
停顿的短暂时间已经足以决定胜负。
少女避开蒸汽流的同时灵巧地绕到了巴兹的身后，像是环绕飞舞的蝴蝶。
然后，她伸出右手食指精确地指向了被隐藏在那块隆起的背铠下致命的燃料仓。
驱动机动甲胄的是名为【原初燃素】的燃料，在天火圣廷的教典中是神明创造世界时赐予的火种，具备远超寻常燃料的热值和极度不稳定的特性，只有最尖端的技术才能把它制作成提供给机动甲胄的燃料，但仍旧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等等！”
想到那个致命的威胁，巴兹大声开口想要求饶，但少女已经模仿着巴兹射击的姿势，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砰”。
一个细小的孔洞出现在背铠黑色的表面，随后一点青色的火苗从中探出头来，就像是刚破壳的小蛇。
而在火苗的顶端和外界空气接触到的瞬间，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随后迅速转化成一团爆炎将巴兹彻底吞没，让这个将整座村庄化为炼狱的恶徒也尝到了业火的滋味。
距离巴兹只有两三步远的少女自然也无法避免被烈焰波及，但这些凶猛的火焰在扑到少女面前时就像是撞到了礁石的潮水向左右分开，直到火势散去。
少女低头看着雨中仍在燃烧的残骸，表情和眼神都毫无波澜，对于刚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烧成红亮的灰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就好像刚刚扔下了一块石头或者折断了一根树枝一样。
……
“听话，孩子，千万别出来。爷爷奶奶会保护你的。”
“老头子？老头子！”
“他奶奶的，老东西别碍事！”
嘈杂的声音始终在耳边萦绕，身体内外都像是在忍受烈火的灼烧，而意识也在双重的折磨中渐渐走向崩溃。
好疼……我要死了吗？
应该是吧？这种感觉和过去体验过的相似，只是这一次不会有人再把自己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了。
爷爷死了，奶奶也死了，就算自己还活着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这样吧。
黑暗中紧绷着的弦渐渐松弛，而疼痛似乎也在随之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和温暖。
对，就这样吧，也不算糟糕不是吗？
“不要死啊。”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一个熟悉却已经远去的声音。
他想苦笑。
我倒是想知道现在怎么样才能不死啊。
于是声音消散，他再次放任意识向无尽漆黑中坠落。
然而再一次，另一个声音再次将他拦住，只是这个声音并不熟悉。
“能听见吗？你应该没有死吧。”
声音忽然变得清晰，同时身体内外灼烧般的痛苦也在迅速减轻，几乎是不讲道理地将他的意识从濒死边缘捞了起来。
他睁开了双眼，重新对上焦距的视野内是一位黑发少女，正蹲在自己身边打量着自己，水滴顺着垂下的几缕发丝啪嗒落在脸颊上带来丝丝凉意。
“你……”
他的心中有很多疑问，全然不知道面前的少女是谁，也不知道她出现在面前要做什么。
“我杀了刚才打你的人，帮你治了伤，作为交换你要跟我走，以后要听我的。”
少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等待着他的回答。
“魔女？”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忽然高昂起来，带着强烈的期许请求：“那，你能救救他们吗？”
“你的爷爷奶奶吗？”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尸体，轻轻摇头，“他们已经死了，我没办法让人复活。”
他的瞳孔颤动了一下，眼里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不，只是收养……但他们的确是我的家人。谢谢你杀了那家伙，但是让我留在这里吧，我已经不想……”
“不许死。”
“……欸？”
“爸爸说做人做事都讲究公平，我会彻底治好你，所以你也要答应我的要求，在那之前你不能死。”
“可——”
还没来得及说出反对的话语，少女的指尖便亮起微弱的莹白色光辉，和昏迷时一样的清凉感觉持续进入体内，同时强烈的疲惫感也潮水般涌了上来，将他的意识拖入深眠。
濒临倒塌的木屋内，雨滴从破损的屋顶落下，啪嗒落在同样潮湿的地板上。
少女重新站了起来回身环顾。
四面漏风几乎只剩架子的房屋外被几十名全副武装的魔女猎人包围。在少女击杀巴兹再回到这里的过程中，巴兹手下的那个精瘦男人已经将村里所有的魔女猎人都纠集了起来，只是在少女给孩子治疗的全过程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动手。
说到底这些魔女猎人也只是一群散兵游勇，本质强盗般的存在，烧杀抢掠的时候尚且能团结一致，可所有人都知道老大有多能打，也看到了巴兹被烧成灰的尸体。
面对一个可能轻易杀死自己的强敌，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
现在这个情况与其说是他们包围了少女，不如说少女反过来包围了他们。
无形的力量将孩子托起漂浮在身后，少女走出木屋来到如临大敌的猎人们的面前。
少女看到了刚才跟着巴兹的那个精瘦男人，而其他的魔女猎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很有默契地同时退后直接把他让了出去，
男人心里直骂妈卖批一群靠不住的混蛋，可就算手里拿着枪此时也不敢用。
其他人不清楚，他可是亲眼看到子弹根本打不着这个魔女的。
“你是坏人吗？”
少女冷不丁地问道。
“啊？我？”
男人愣了一下，完全无法理解少女的逻辑。
理论上自己因为是信徒的关系比巴兹老大多点底线，偶尔去圣堂祈祷下，但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事情一样没少干，那应该是算的吧？但她都看到自己屠村了，问这种事意义何在？
还是说……
脑内灵光一闪，男人赶紧坚定摇头：“不是！绝对不是！”
“哦。”
少女心不在焉般地点头，带着刚才的孩子头也不回地朝北边走去，而围着他的猎人们在诡异的气氛下也纷纷让开了路，没一个敢动手。
直到少女消失在村外的树林中，才有猎人问精瘦男人：“刚才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男人心虚汗颜，“我只知道她说老大是坏人，然后老大死了。谁知道呢，别用正常思维去揣测魔女，她们都是一群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