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用略显纤弱但隐约能看出肌肉线条的手臂将木桶举过头顶，穗砂将木桶里剩下的半桶水从头上冲下，将头发和身体上残留的肥皂泡沫一同冲洗干净，带着泡沫顺着有微小倾斜的地板流进一旁的排水沟汇入地下的排水系统。
冰凉的水温让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但也格外舒爽，尤其是如此炎热干燥的气候下。
按照魔女的说法，自己昏迷的时间不长。
边境村的惨剧就发生在昨天夜里，而眼下两人所在的地点则位于边境村以北，赤石沙漠西部边缘，属于中立国斯塔莱亚的小城奥哈兰。
穗砂对地理的了解甚至不如学龄儿童，但至少也听说过赤石沙漠这片整个央陆最大的沙漠。
找澡堂的时候询问了旅店的老板，这里到边境村所在的科瑞利亚帝国东南部直线距离有几百公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呃，不过毕竟是魔女，用常理去思考属实是大可不必了。
比起思考她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跨越这么遥远的距离，还是思考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更现实一点。
首先，结论是一定的。要逃，绝对要逃！
虽然就目前为止枫露丹缇不仅救了自己而且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友善，但被魔女要求结婚这种事情实在是超过了穗砂的承受范围。
作为一个常年听说关于魔女各种恐怖流言的孩子，怎么可能平静地接受这种事情？
再说，从早前的对话中他也感受到枫露丹缇那不讲道理的态度和微妙的思维方式了，万一哪天自己惹她不高兴了怕是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退一万步，就算枫露丹缇不管现在还是以后都对自己没有恶意，在这个几乎所有主要国家都是神圣联盟加盟国、到处都对魔女和魔法使充满敌意的世界里跟魔女一直待在一起也绝对会被当成爪牙。
穗砂可不会相信等到魔女猎人和教廷的讨伐队找上门来的时候会听自己解释。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怎么逃跑。
一边坐在小板凳上用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体，穗砂一边继续思考。
现在或许就是一个好机会。
自己又是淋雨又是受伤，浑身上下都是尘土鲜血混合后板结的污垢，虽然对习惯流浪生活的穗砂并非不能忍受，但住在旅馆里也要考虑到其他客人的感观，到底不太合适——更重要的是这个理由给自己争取到了独处的机会。
这种沙漠地区的澡堂为了避免风沙和保持阴凉一般都修建在地下，而出入口是一段经过大厅的楼梯，那个魔女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并没有跟着自己一起来澡堂而是在旅店的大厅等待。
而走进澡堂之前，穗砂注意到在大门位置有一个用于采光和通风的窗口通往地面，尽管用粗格栅封住，但对于身材瘦小的自己完全在可以钻过的范围。
再加上中午时间点的澡堂里完全没有其他客人，自己只要爬出去，在魔女察觉到时间太久进来找自己之前完全不会暴露！
用毛巾裹住身体，穗砂蹑手蹑脚地朝澡堂门口走去。
然而来到更衣间准备穿上衣服跑路时，穗砂却发现原本装了换下衣物的藤筐里空空如也。
啧，居然用这种手段……不过你以为这就能阻止我了吗？
穗砂咬着牙一阵腹诽。不就是没了衣服吗？只要先出去然后找个地方随便弄块布就行。
紧了紧身上的浴巾，穗砂把一边的小凳子搬到换气窗口边贴墙放好，然后意识到一件事情。
自己不够高。
小凳子增加的高度也只够自己踮起脚勉强碰到换气窗的边缘而已。
试着够了两下后，穗砂眼一闭心一横，双膝微屈而后猛地向上起跳。
啪。
穗砂惊喜地抬头。
自己的弹跳力比预估的还好一点，用力起跳后抓住了铁格栅的中段，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力点，剩下只要一点一点蹬着墙爬上去就可以了。
“穗砂？你在干什么？”
带着一丝困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将穗砂吓出一身冷汗，紧绷着发力的身体顿时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垂挂在墙上，光着的双脚在墙面不自主地空踩了两下，像是只被拎起来的鸡仔。
“这个是……锻炼！对，洗完澡以后锻炼一下！”
穗砂有点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敢回头看魔女对自己这拙劣谎言的反应，但一直抓着格栅把自己挂在墙上也没法坚持太久，只好松开手先回到地面。
但在双脚落回垫脚小凳子的瞬间，这把常年在底地下浴室被水汽侵蚀的陈旧物件因为穗砂的一蹬一落而寿命走到了尽头，一只凳脚很干脆地在冲击到来的瞬间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失去平衡的穗砂也在“哇”的短促惊叫下向后倒去。
预想中失重后跌倒在地的疼痛感并没有出现，相反撞上的触感甚至有些柔软，还有些弹性……
“当心，这里的东西都很旧了，房间里那张桌子的脚也有补丁呢。”
穗砂呆呆地仰面，看到魔女小姐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而斗篷那宽松的布料下两团温热丰满的柔软正准确地挤着自己的左右脸颊，绸缎衣料的气味和淡淡的花草香涌入鼻腔。
魔女小姐，意外的有料啊，明明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噫！”
意识到处境的穗砂瞪大双眼，像是触电了一样挣扎着推开枫露丹缇，后退两步撞在墙上才站稳了身子。
“受伤了吗？你的脸很红。”
因为只是慌乱地想逃离，那一推的力气并不大，而被推开的魔女小姐又上前了一步，压迫感各种意义上地扑面而来。
“是、是吗？啊哈哈，可能是因为刚才的水很热吧！”
穗砂不停地摆手掩饰自己的心虚和害羞。
“原来这里还有热水吗？明明之前跟我说没有的……”
魔女小姐倒是亳不怀疑，反而有点不满地抱怨起店家。
至于店家会不会因为被魔女小姐记恨上而遭受些什么不幸，抱歉，自己实在是没工夫在意了。
“比起那个，”
穗砂努力地转移话题：“你怎么下来了？”
“唔，还是有点担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对人用【愈手】，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副作用。”
“这个真不用担心，我真没事了，你看，连淤青都没了。”
穗砂下意识想展示腹部受伤的位置，但手伸了一半感觉不太合适又缩了回去。
“嗯，那就好，还有这个。”
魔女从身后拉过一个藤条编制的篓子，里面是一套全新的衣服，“你之前的衣服已经很脏了，所以我买了一套新的，我在外面等你。”
“诶……诶？谢、谢谢。”穗砂一时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把衣服交给穗砂之后，魔女小姐很快就沿着楼梯回到了大厅，而穗砂的视线在换气窗和衣篓之间徘徊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将手伸向了那套衣服。
分明是魔女，但对自己还挺好的……咳！绝对不是放弃逃跑，只是要等待时机。
穗砂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毕竟刚才自己的举动实在是太不自然了，说不定实际上已经被看穿了，再从换气窗跑路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两分钟后，两人居住的旅馆外。
穗砂眯缝着双眼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太阳，稍微拉了拉披肩去遮挡毒辣的阳光。
枫露丹缇买给自己的是很标准的沙漠装束，大概是在街边某个成衣店买的，大抵就是纱布料制作的宽松短衫，尽量增加散热的同时搭配浅色披肩罩衫防止被晒伤，这下除掉相对沙漠住民白上一些的皮肤外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是当地人了。
相比之下，仍然穿着有众多典雅纹饰的衬衣甚至配有金属宝石挂饰的枫露丹缇几乎完全就是落跑贵族小姐的造型了。
话说，魔女果然也很有钱吧？
“那个，我们这是去干什么？”
尽管计划着逃跑，但穗砂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装得更自然一点。
“集市。购物。”
魔女小姐走在前面很简洁地回答，声音在四周商贩的叫卖、佣兵招募同伴的呐喊下依然清晰。
奥哈兰很热闹，至少在穗砂到过的城镇里能排进前三，以它刚过万的常住人口本不该如此繁华，但因为位于赤石沙漠的边缘，是最主流的沙漠商路起点，因此时常有大量即将或已经穿越沙漠的商队和来此收购低价货物的行商云集在此。
光是一条普通的主要街道，在两侧有商贩沿街摆摊的情况下都宽阔到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而抵达位于奥哈兰东部城区的集市时更是喧闹非凡。
集市的正门处有一支沙漠民的舞团正在演出，身姿傲人容貌姣好的舞女正在周围几个琴师鼓手的伴奏下于一张巨大的地毯上灵巧地舞动。
她身上的服装和大多的沙漠民一样清凉，流苏和金丝装饰的的抹胸与罗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纤细有力的腰肢和被汗水浸润的小麦色肌肤将周围男性的目光牢牢吸引，舞步的每一次回旋都引来阵阵欢呼和哨声。
被大量围观人群阻隔，穗砂的脚步不由得放缓，目光也下意识被舞女吸引，然后额头就在“啪”的脆响后突然生疼。
“不许看，你是我的婚约者。”
魔女小姐扭头瞥了一眼朝众多观众抛来迷离眼神的舞女，鼓起腮帮子哼了一声。
“只是看看而已啊，而且我……呃，我明白了。”
穗砂不服气地想反驳，但考虑到魔女小姐随随便便就能拿捏自己还是很可耻地怂了。
不要在不该硬气的时候去展现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否则往往会付出比丢点面子更沉重的代价。这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流浪生活带来的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