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开启,合页接合处因为木材在潮湿的环境中吸水膨胀发出吱呀响声,穗砂和枫露丹缇带着亚伯纳西走进工坊的前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草和药材混合的奇特香气,初闻起来有些怪异,习惯后反而令人安心。
前厅的陈设有点类似酒馆,一套常见的沙发茶几后面是与墙壁相连的一张如同吧台般巨大的工作台,摆满了切片、萃取、捣碎、干制等各种处理材料方式需要用到的器械,工作台后则是贴墙摆放的一整面置物架,从中分左右,一侧是分门别类的药材,另一侧放着用于盛装的各色器皿。
穗砂熟练地泡起花草茶,一边前后忙碌给客人送上小点心一边还小心地留意着魔女小姐。
毕竟魔女小姐行事难以预料,虽然在海息镇生活了五年后她在和大部分普通人打交道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但还是偶尔会习惯性地暴露出魔女的身份——比如用念力魔法把茶杯端过来。
好在目前为止魔女小姐都相当老实,双手放在并起的双腿上,正乖巧坐在亚伯纳西对面,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精巧漂亮的人偶,直到穗砂把小曲奇端上来才伸手摸了一块送进嘴里,咀嚼几口后咽下,露出幸福的笑容。
“话说回来啊……你才是这家店的老板吧?不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在那个地方看我干活啊!招待客人啊!”
“可是穗砂答应过要听我的话啊,那我让穗砂招待客人和我就行了吧?”
魔女小姐眼神无辜。
“喂喂,那个时候的约定还有效的吗?”
穗砂惊了,差点被用来泡花草茶的热水烫到手。
“嗯……一辈子?”
太沉重了啊!
穗砂赶紧闭嘴以免魔女小姐说出更加惊为天人的话来,顺便暗暗庆幸在海息镇定居以后魔女小姐已经很久没有再提结婚这档子事了。
只不过虽然嘴上没有提了,但随着时间推移,穗砂一天天长大,魔女小姐的侵略性也各种意义上地变强了不少……比如刚才突然就扑倒了躺在吊床上晒太阳的自己。
如果是过去或许还好,但随着身体从孩子向成年人成长,那份独属于青春的悸动也愈发明显,再这么下去穗砂真担心某天会发生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总感觉再这么发展下去会暴露啊。
穗砂用力摇头,暂时将杂念摒除后把泡好的花草茶端到茶几上。
“谢谢,在海上很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亚伯纳西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后喝了一口,茉莉花和柑橘的香气在鼻腔和口腔中四溢。
“这次需要的药剂还是和之前一样吗?”
穗砂问道。
“之前惯例的还是再来一些,一样数量就好,船医很喜欢那些药剂,也多亏那些补剂,下暴雨的时候关节也没有那么疼了,我手下那帮小崽子也精神了不少。除此之外还打算额外买一些能调理身体的药剂,要温和一点的。”
“更温和……”
穗砂思索了一会,视线投向枫露丹缇。
虽然这几年他也作为助手学习了一些调制魔药的技巧,但真正掌握的配方也没几个,对于以前没遇到过的需求也束手无策。
“我可以做出来,但如果是海德尔先生自己用的话,效果可能没有之前那种效果好。”
枫露丹缇说。
“呵呵,没事,能让身体感觉好点就行。”
亚伯纳西笑了笑,“最近会在海息镇接一单生意,我干完这最后一票就打算退休了,在镇上买套房子过几年安稳的生活。”
“不出海了吗?”
穗砂愣了一下。
“人总要服老。”
老船长喝完了杯子里的茶,“而且也挺不错的,还能经常来拜访下。你们应该不会拒绝一个老人来串门喝杯茶赏赏花吧?”
“当然不会。”
穗砂给亚伯纳西添了些茶水。
确认了药剂的清单并且预付了订金后,亚伯纳西在小花园的前门和两人告别,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穗砂伸了个懒腰后朝魔女小姐招呼:“以前的那些药我来做,海德尔先生要的新药剂我就搞不定了,另外落地茄原液不够了,有时间的话再提取一点,可以吗?”
“嗯。”
枫露丹缇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回工坊里,而是一直站在原地,一双黑玛瑙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穗砂。
“呃,有什么事吗?”
穗砂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毛。
“感觉……穗砂长大了。”
魔女小姐歪了歪脑袋,冷不丁地说。
……哈?这话啥意思?
之后的一整天,穗砂都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反复回响这句话。
尽管听起来好像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而且魔女小姐平时也经常时不时说出些不明就里的话来,但穗砂总觉得有点不安。
怎么说呢,随着年岁渐长,最近觉得魔女小姐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具有侵略性了,白天那种突然扑倒的事情最近不止发生了一次……
不过一天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去磨坊里收集磨制好的药材,取水,调制魔药,学习通用语和文字,自己锻炼身体和格斗术……一切都和过去五年里任何一天没有什么区别。
哗啦!
一桶水从头倒下冲洗干净身上的泡沫后起身,穗砂摘下一旁挂着的浴巾,一边擦拭头发和身体一边朝浴室外的更衣间走去。
路过门口的镜子时,穗砂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身正对打量起镜中的自己。
如今的穗砂早就不是五年前那副瘦弱的模样,五官脱去了稚气,身材也因为充足的营养如竹子拔节般猛窜了不少,原本就不差的样貌加上灿金的过耳短发和那双锐利的碧色双瞳很容易就成为人群关注的焦点。
虽然和魔女一起生活心情上总有些别扭,但穗砂也得承认,至少从物质上评判,现在是他度过并不算长的人生中最富足的时候。
魔药的价值比普通医生调制的药剂高不少,这笔收入对于消费以日常生活为主的两人来说基本花不完,而枫露丹缇甚至会教穗砂读书写字,平时对待自己也非常友善……考虑到魔女小姐并不算丰富的生活常识,甚至可以说是关爱有加。
如果她不是魔女就好了。
想到这里,穗砂充满遗憾地长叹一口气,同时有点苦恼地低头揉了揉胸口。
果然还是不能被发现啊。
虽然已经很久没提了,但最初相遇时魔女小姐提出的结婚宣言带来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浴室位于一楼前厅那堵摆放了置物架的墙壁后,一堵坚实的石墙阻挡了水汽。
换上宽松的衣服后,穗砂一边擦着头发沿走廊回到了前厅,却发现不久前还在工作台前忙于提取落地茄原液的枫露丹缇不知所踪,前厅里只剩下工作台上用方形玻璃瓶装好的浅褐色溶液和孤独亮着的煤气灯。
“缇儿,我洗完了,你也去洗澡吧。”
穗砂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四周仍是静悄悄的。
这是跑哪去了?
尽管还有些疑惑,但穗砂也习以为常了。
相处久了后他发现魔女小姐的行为模式其实和猫咪有点像,永远游离在预料的边缘,动不动就玩消失,然后在你急于寻找她时悠闲地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钻出来冲你喵喵叫两声。
“话说回来,这家伙还是连晚餐都没吃啊。”
来到工作区斜对面的餐桌边,发现留给她的那份香煎鱼腩、培根蛋三明治和奶油蘑菇浓汤组成的晚餐仍然保持着原样,穗砂也只能把这些它们端回厨房里放好以免便宜了某些虫类或者啮齿类。
真是的,明明去洗澡前还叮嘱了她让她记得吃掉的。
收拾了前厅,又把工作台上制作好的药剂分类放好,穗砂踢着拖鞋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点亮了煤气灯和桌子上的烛火。
他的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套桌椅一个小柜子和一张床外没多少空间,值得一提的是那张床,虽然只有穗砂一个人睡,但规格完全是按照双人大床来的,如果他想在上面打滚都没问题,绝对是此生躺过最舒服的床铺。
此外房间的位置也是绝佳,桌子前一扇双开的大窗能让处在二楼的他俯瞰整片前庭花园。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穗砂坐到窗前,借着烛光拿起钢笔开始写日记。
遇到枫露丹缇之前他都没有机会学习写字,边境村的爷爷奶奶对自己也很好,但毕竟身处那样的贫瘠边地,根本没有接受教育的条件,因此穗砂格外珍惜这个机会。
写日记只是顺便,主要目的还是练习。
这么一想越来越觉得缇儿很厉害啊,明明也只比自己大两岁左右却会那么厉害的魔法,精通魔药学的知识,还有可以读写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看了一眼日记本上自己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出来的字体,穗砂有些郁闷。
海息镇外的夜晚很安静,除了虫鸣和烛火的跳动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入秋后夜风也不再灼热,如同少女柔软的手轻抚面颊催人入睡。
“哈欠……”
穗砂打了个哈欠,终于压抑不住困倦,起身后关上窗户,熄灭烛火和气灯后躺到那张松软的大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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