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亚伯纳西扶着门框站在外面，高大的身躯将整扇门都堵死，正一脸诧异地望着里面试图和奴隶女孩交谈的穗砂。
“海德尔先生……”
穗砂回头，下意识地将女孩挡在身后。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亚伯纳西又问了一遍，神情有些局促，但语气还算平和。
“我原本在船舱下面参观，遇到了厨师长博古先生，他让我帮忙给这孩子送一份早餐。”
“他啊。难怪……”
船长倒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又多看了穗砂身后的女孩一眼，“这孩子也要一块去圣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请你在路上帮忙照看她吗？”
“她是奴隶？”
穗砂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毫不掩饰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
亚伯纳西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仿佛在克制什么情绪，“我只是接受了委托要把她带到圣廷，仅此而已。就和从洛朗那里接受委托把你们送到过去一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用锁链困住她？”
“这是委托人的要求，我不知道。”
亚伯纳西终于耗尽了耐心，上前伸手握住了穗砂的手腕，“如果你不想跟她打交道的话就去别的地方吧。我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
“等一下！”
穗砂想要反抗，可是论力量她根本不可能是在海上搏击风浪了一辈子的老船长的对手，直接被拎小鸡仔一样拽出了舱室。
小隔间的门关上前的一刻，穗砂从缝隙间看到里面那女孩略微抬起了头，朝自己投来一丝好奇的目光。
船长室外，亚伯纳西有点头疼地扶额叹息，随后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不要打扰我们的工作。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出海了，我想平平安安地结束，好吗？”
穗砂直视着船长的双眼，想从那双深邃的蓝灰色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除了一丝倦意外什么都没有。
她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那就好，祝你们有一段愉快的旅程。”
亚伯纳西松了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
离开船长室回到甲板上，穗砂深吸了一口潮湿而带咸味的空气，也没了继续在四处溜达的心情。
平心而论，亚伯纳西对自己足够好了。
不管运什么都是他们的工作，自己一个搭船的乘客根本没理由去指责他什么，就算是刚才的质问其实他也没必要回答。
至于违背法律……不少国家倒是有禁止奴隶贸易的法令，但问题是大部分的国家还认定魔女就是有罪的呢，自己这个“魔女的党羽”要是拿法律去指责奴隶贸易未免有点可笑。
只是对于穗砂来说，看到那个被锁链困在小小隔间里的女孩总是会让她想到逃到边境村前的自己。
……
时间来到中午，果然如亚伯纳西所说，一名水手提着野餐篮一般的食盒将午餐送到了房门外。
午餐包括了两条新鲜的煎鱼、三明治、杂烩炖菜和浓汤，甚至还有两份鸡蛋布丁，丰盛到让人怀疑这是在船上还是餐厅。
“穗砂有心事吗？”
睡了一上午后重新打起精神的缇儿盯着坐在舷窗边闷头咬三明治的穗砂问道。
“有这么明显吗？”
穗砂也没有否认，只是对自己的心情轻易被看穿多少有点尴尬。
“嗯，这也是穗砂可爱的地方嘛。我很喜欢哦。”
“别说可爱啊。”
穗砂的脸颊微红，犹豫一会后把上午的经历说了出来。
“穗砂很同情那孩子吗？既然这样我们去把她救出来就行了吧。”
缇儿听完后兴奋地说。
“肯定不行，说到底海德尔先生也只是负责把那孩子送到圣廷，如果我们擅自放走她会把海德尔先生害惨的。再说了，现在可是在海上，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那……不管她了？”
“这是最稳妥的选择，大概。”
穗砂吃掉手里的三明治，“但就这样对那孩子视而不见总觉得很不安。”
像是对曾经的自己冷眼旁观的那些观众一样。
少女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穗砂觉得海德尔先生是坏人吗？”
缇儿眨了眨眼。
“当然不是……喂喂，你可别有那种心思。”
穗砂不假思索地回答，反应过来后赶紧提醒。在海息镇过得太平静了差点都忘了身边这位魔女小姐是能单枪匹马杀穿持枪悍匪的人形兵器。
“不会的，海德尔先生对我们很好，我也不觉得他是坏人。”
缇儿看了看桌上丰盛的午餐，认可地说，表情却有些困惑，“但为什么不是坏人却会做坏事呢？”
“也不能说是坏事吧，至少对大部分人都不算，只是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情而已。”
“好复杂……”
“人都挺别扭的。算啦，只是我自己有点在意而已，别去想了。”
穗砂努力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拿起刀叉开始在桌上切自己的那份煎鱼。
煎鱼已经去掉了头尾，不仅刺少，肉质也格外紧实鲜美，光是简单油煎后撒上海盐就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先不管那个，别忘了到圣廷之后……呃，应该是在神圣联盟国家都要注意的事情，尽量不要暴露魔女的身份。”
虽然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天时间，但穗砂还是决定多提醒一下。
天火圣廷不是海息镇这种三不管地带，作为教廷的大本营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除了作为宗教圣地，圣廷同时还拥有掌握着顶尖机械技术和火力的暴力机关，一旦在那里暴露了身份想要凭武力杀出来都不可能。
魔法？什么魔法？先食我一发155毫米榴弹炮再说啦！
“嗯嗯，我记得，非必要不用魔法嘛，这几年我也有习惯平时不用魔法的生活啦。”
魔女小姐很自信地说。
“希望如此吧。”
穗砂耸耸肩。
饭后，穗砂原本还纠结着做些什么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奴隶女孩的事，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根本没必要考虑。
因为没那个工夫。
“呕……”
房间的角落，金色短发的少女抱着木桶席地而坐，脸上毫无血色，苍白中泛着点青，眼神涣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早上大概由于出海的那股子兴奋劲加上后来在意奴隶的事情所以没感觉到，而在海上待了半天，再加上胃里有了东西，晕船的症状一下子全出来了。
“我刚刚去找了船长先生，他说船医很快就会过来。船长还说……”
魔女小姐站在穗砂身边，俯下身子轻轻拍着穗砂的后背帮她把气顺过来。
“说什么？”
“他说第一次出海都这样，躺上几天也不奇怪，反正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
“我才不会躺那么久……”
吊着死鱼眼说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的穗砂还在嘴硬，但刚说了半句话胃里就再度翻江倒海，直接把刚吃下去没多久的最后一点午餐也吐了出来。
一阵阵的眩晕和恶心感伴随着船舱在海浪中的起伏有规律地侵袭着大脑，即使胃里已经没有存货了穗砂也不得不时刻抱着桶以防万一。
“你没事吗？”
勉强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穗砂看向魔女小姐，发现人家跟没事人似的，甚至因为早上补够了觉精神饱满。
难道对抗晕船的秘诀是上船先睡觉让身体适应海浪的起伏？
“嗯嗯，这是魔法的基础，调整精神状态可以让大脑改变对当前运动状态的认知，这样就不会晕船了。穗砂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哦。”
“想。”
穗砂毫不犹豫地说。
要是十分钟前她大概还会犹豫一下这玩意学了之后自己会不会也被当成半只魔女，但现在她是真的感觉自己会把胃一块吐出来，哪还顾得上这个。
“先从冥想开始吧，首先平复呼吸，放空大脑，先用一切感官去感受周围的环境。”
穗砂尝试跟着缇儿的方法体会，但尝试感受的瞬间桶里那股呕吐物的酸味和那马赛克一般的形态就双双冲击了大脑，然后……
“呕！”
“还是下次有机会再学好了。”
缇儿露出心疼又忍俊不禁的表情，继续拍击着穗砂的后背。
最后还是赶来的船医拯救了穗砂，清凉提神的精油加上一剂恢复精力的药剂下去直接将那种生不如死的恶心感祛除了大半。
“没想到从你们那买来的药剂居然先用在你们身上了。”
船医收起空了的药剂瓶笑着说，“你们这药卖得可贵啊，船长居然舍得直接用，对你们是真好。”
“很贵吗？”
缇儿有些好奇。她只负责制作药剂，价钱和销售方面都是穗砂和洛朗一块商量着来的。
“确实蛮贵的……谢谢，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穗砂认同了船医的话。
因为魔法使能够在配制药剂时凭借操纵魔力要素必需的感知和集中力判断各种材料的最佳加工方式和时机，因此魔药的效果比起普通人配制的药剂强上许多，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唉，要不是知道你们是药剂师，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船长的孙子孙女啥的了。”
船医似乎很健谈，一边整理自己的药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哈？”
“大伙都这么说。知道你们要坐船，他老人家特地把这间自己的休息室收拾出来然后搬船长室打地铺，吃的也是博古老爷子另外做的，我可没见过别人有这待遇。”
吃的倒是能猜到，毕竟午餐那个标准如果是水手们的日常饮食，晨曦之风上的伙食支出就有点太夸张了，但把船长的休息室让出来……
“缇儿，海德尔先生不会实际上是你的爷爷之类的吧？”
穗砂认真地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