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女孩本能地甩开了缇儿的手，向后退到了隔间的角落里，略显疑惑地盯着两人——主要是一眼看穿了自己的缇儿。
穗砂思考着怎么让她对自己放松警惕时，魔女小姐却又从裤裙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糖，“再送你一颗？真的很好吃。”
“这种逗小动物的办法怎么可能会有用啊……”
穗砂刚想制止，却发现女孩在犹豫了一会后接下，然后用脏兮兮的手剥开其中一颗的包装，用玻璃纸托着送进了嘴里。
“酸酸甜甜的……好吃。”
“真的有用吗喂！明明刚才还很警惕的啊！”
穗砂感觉自己快变成吐槽役了。
“因为……没有感觉到恶意。和之前抓我的人不一样。但是之前没有人发现我会这个……是叫【魔法】吗？”
女孩摇头。
穗砂越来越觉得早上送饭时自己的第一印象没错，虽然看起来年龄和自己差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某种小动物，直觉对行为模式影响的占比相当大。
“要不要先认识一下？我叫穗砂。”
不管理由是什么，现在终于进入了可以沟通的状态。
穗砂轻轻关上小隔间的门，然后回到女孩面前蹲下，指了指自己和缇儿，“她叫枫露丹缇，你的名字呢？”
“莉亚娜。”
女孩的嘴里含着糖果，似乎在细细品味那股甜味，有点含糊不清地回答。
“好吃吗？”
缇儿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她也只是微怔了一下，没有抗拒……真是小动物吗喂！
“嗯。”
莉亚娜点了点头。
不过看起来场面是没有失控的风险了，而缇儿来找这孩子的目的似乎也差不多达到了，穗砂也打算问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莉亚娜，早上你说自己是船上的货物……你是奴隶吗？”
“奴隶？”
莉亚娜有点茫然。
“你不知道？”
穗砂有点意外。
奴隶主为了奴隶听话往往会向他们灌输“自己是他人所有物”之类的观念，所以会不停地强调其奴隶的身份，而莉亚娜却好像没听过这个词。
“那我换个问法，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他们要送你去圣廷？”
“很明亮，很高的地方。然后来了一些很可怕的人，把妈妈和我带走了。”
很高？山上？而且……抓走？除了南洋群岛的海盗和新大陆外居然还有捕奴这种事情吗？虽然被抓走的还可能是罪犯，但莉亚娜说自己和妈妈一起，那可能性就不大了。
“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和妈妈？”
穗砂顺着往下问，却忽然听到嘎嘣一声脆响。
那是莉亚娜把柠檬硬糖一口咬碎的声音。
那么一瞬间，她那无神呆滞的双眼中忽然有了神采，状态却变得非常糟糕，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肩膀，用力蜷缩起身体，像是在努力躲进壳里的寄居蟹。
“不……我不要，好疼……好疼啊妈妈……救我……”
女孩的声音像是从喉咙的缝隙中挤出来，压抑又高昂，胸口却随着呼吸剧烈起伏，表情在痛苦和茫然之间来回切换。
“你怎么了？”
突然的变化让穗砂吓了一跳，可莉亚娜那副恐惧痛苦的模样却又让她不敢轻易做些什么。
糟糕，如果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可能会引起注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穗砂更加担忧。海德尔先生可能不会对自己和缇儿怎么样，但要是莉亚娜这副模样被看到恐怕会很麻烦。
毕竟不管莉亚娜是不是奴隶，她都是被当成没有人权的物品运送的，而穗砂见过无数因为种种原因在精神或者肉体上坏掉的奴隶被主人无情地处理掉，就像扔掉一件报废玩具。
而在穗砂犹豫强行捂住莉亚娜的嘴会不会更加刺激她时，缇儿却先一步抱住了她。
“没事的哦，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缇儿像是母亲一样轻轻搂住莉亚娜的身体，用体温温暖因为夜晚的低温冻得冰凉的少女。
那句话语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轻轻安抚下了莉亚娜忽然暴走的情绪，连同轻柔的抚慰一起让她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不，说不定就是有魔力，穗砂又产生了那种使用魔法的恍惚感，应该是缇儿用某种方式同时从精神上直接安抚了莉亚娜。
“妈妈……”
莉亚娜发出轻声呢喃，呼吸归于平静，眼帘也随之垂下，浑身松弛地依靠在缇儿怀里。
“她睡着了？”
穗砂试探着问。
“嗯，没法再问什么了。”
缇儿点了点头，轻轻将莉亚娜放回那块地垫上。
看着莉亚娜身上单薄的衣服和那块用作外披的破布，穗砂于心不忍，干脆脱下身上的外套一并盖在女孩的身上。
不管了，就算明天早上海德尔先生发现了衣服大不了承认自己就是同情莉亚娜，那位船长先生应该也不至于为难自己。
“我们先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穗砂小声说。
……
从小隔间出来，两人谨慎地观察了四周，在避开夜巡的水手之后迅速穿过甲板回到甲板下一层的走道上。
这一层的最深处就是她们的房间，中间隔着的是船员们的休息区和餐厅，还有几间不明用途的船舱。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除了有夜班任务的水手，其他人大都因为一天的繁重工作睡得正香，不太可能发现她们。
可是通过了船员休息区后，穗砂却发现前方的餐厅门缝里透出了灯光和隐隐的说话声。
有人？
穗砂立刻放轻了脚步，但晨曦之风号毕竟已经有了二十年的船龄，就算再如何翻修也还是陈旧了，只要在地板上行走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地板的响声。
穗砂一时有些尴尬，继续往前脚步声和地板的响动很容易在宁静的深夜被餐厅里的人听见，可要是往后退或者等在这里也容易被巡夜的水手撞见。
就在这时，她感觉身体一轻，全身只剩下足尖轻轻点在地上。
回头看时，缇儿正冲自己露出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魔法还真是方便。
穗砂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试探地向前走——或者说漂了一步，果然没发出任何动静。
当两人经过餐厅门时，里面的说话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二十六点，老子赢了，喝！”
“艹！怎么又是你赢？不会作弊了吧？”
“放你妈的p，当年在长角号上的时候你就没赢过我，纯粹是你水平问题！”
这声音……
穗砂的表情有点古怪，好像是博古老爷子和船长啊。
缇儿已经走过了餐厅门，发现穗砂停在那不动后也驻足下来。
“哈……这玩意怎么这么呛人，你不会买了劣质的吧？”
“自己看酒标，正宗的海风王国佳酿，就是你自己年纪大了喝不来烈酒！”
这两位深夜喝酒还怪有雅兴的……不过也多亏了这样，船长室空了自己才能这么轻松地和莉亚娜对话。
穗砂扯了扯嘴角，同时舒了口气。
听这两位的架势是从她们离开房间之后就一直在喝，应该是不用担心今晚的行动被发现了。
赶紧回去吧。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正准备离开时，餐厅里传出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
“喂，老伙计，你说实话……早上让那个叫穗砂去给那个女孩送早餐，是故意的吧？”
穗砂心头一紧。
提到我了？
而餐厅里，博古摇晃着面前杯中的残酒沉默了一会，点头承认：“没错。上船之前我就感觉不对，单靠货舱里那些东西跑一趟根本挣不到钱，能不亏都是个奇迹，肯定还有别的‘货物’。”
“这算什么？嘲笑我？还是想让我放弃？”
借着酒意，亚伯纳西不再顾及老友之间的面子，因为酒精通红的脸上出现一丝怒意，直截了当地质问。
“都有，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后者。都一把年纪了，我也知道你有点把那两个孩子当孙子孙女看，想着她们知道的话你说不定会放弃这事。”
博古倒显得冷静。
“你特意要求跟着出航也是因为这事？”
“也一样，都有，打算陪你出最后一次海，也想再劝劝你。”
“我信你。两个都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
亚伯纳西点头。
“但我不明白。就算合法，就算教廷那边批准认可，这种跟运奴隶差不多的事情也不像是你会做的。当初在海军的时候救你的命不是为了看你干这种勾当。”
“……妈的。”
亚伯纳西忽然就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响，“我当然知道！但现在老子就是做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船长。”
亚伯纳西咬着牙说，“我不像你，退役之后悠闲地当了半辈子厨子，早早下了船安享晚年，老子得替全船的人考虑，帮那群浑小子想想未来！”
“你自己也说了，晨曦之风太老了，该退休了，和我一样！但那帮小子还在，还要靠出海谋生！可是时代变了，到处都是蒸汽船！那些强国的舰队都在研究铁甲舰！风帆的时代过去了！”
“你打算买新船？”博古反应过来。
“装了蒸汽轮机的船价格跟帆船不是一个档位的，晨曦之风这么多年的积蓄也不够，难道你要让我把船卖了之后告诉那帮小子‘你们的船长已经退休了，自谋生路去吧！’吗？！”
亚伯纳西红着眼睛喘着气说道，也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情绪使然。
将杯中残酒饮尽，他的气息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那群小子虽然有足够的航海经验，但是论人脉比我差远了，我用这么多年积累的信誉和人脉找了关系才接到这单委托，挣的钱足够换一条最新的蒸汽船，比晨曦之风更大、更快，也不用再去担心季风和阵风，就算我不在，那帮臭小子也可以继续在海上生存下去。”
“我当然知道这事情不光彩，但就这么一次，我可以不在乎。”
亚伯纳西斩钉截铁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