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机械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整，穗砂和缇儿回到了房间里。
穗砂沉默着脱下外衣，脑海里还在回忆刚才路过餐厅时听到海德尔先生说的那些话，脑袋上忽然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薰衣草花的清香如丝如缕般钻入鼻腔。
“穗砂不高兴吗？”
“……有一点。”
“同情那孩子？”
“嗯，也不止。”
穗砂的心情复杂。
“穗砂还想救她吗？”
缇儿歪了歪脑袋，提出了在她看来最简单的办法。
“那肯定不行啊。你也听到了吧，莉亚娜很无辜，但是海德尔先生他们也不是坏人啊，这份委托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如果就这样带走莉亚娜，结果肯定也会害惨海德尔先生和这一船人。”
穗砂摇头。
“嗯……我也不想和海德尔先生他们打起来。”
缇儿露出思索的神情，片刻后眼前一亮，“既然这样，把抓莉亚娜的那些坏人杀掉，然后把他们的钱给海德尔先生就可以了吧？”
“那种事情肯定不行啊。”
穗砂哭笑不得，“先不说就靠我们两个对付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做到肯定也要花很多时间，而且那之后莉亚娜怎么办？我们能照顾她吗？你不是还要去找你爸爸吗？”
“对哦。”
魔女小姐点头，“没办法，看来只好不管她啦。”
“太果断了吧，有时候还真羡慕你这种莫名豁达的性格……”
穗砂扯了扯嘴角，但心里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缇儿也不是，和魔女同行前往人类的世界找人原本就够艰难的了，自保都未必能做到的情况下还想着去拯救其他人未免太傲慢了。
归根结底她们和莉亚娜并没有太多交集，仅仅是穗砂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而已。
……
次日清晨，晨曦之风依然平稳地航行在海面上。
日出的时候海面上忽然刮起了短暂的南风，水手们立刻扬起了风帆，同时乘着海流和风，即使是这条已经饱经风霜的老船也展现出了惊人的速度。
“要是这风能吹到中午的话说不准我们能提早半天到。”
船长室里，刚醒的亚伯纳西叼着烟斗，一边擦着火柴一边低头看桌面上摆着的海图。
回应他的是博古平稳的鼾声，虽然是主动找他来喝酒的，但老爷子的酒量堪忧，主动提出喝一杯却真的喝完一杯就醉倒，至今未醒。
某种程度上还算是说到做到？
亚伯纳西扯了扯嘴角，今天的早餐看来只能用干面包和鱼酱凑合了。
“船长。”
船长室的门打开，领航员走了进来，手里除了今早观测的天气记录外还有一件外套，“刚才我去看那个女孩的时候发现的，好像是那两位客人的。”
“她们啊……”
亚伯纳西按着宿醉后还有些混沌的脑袋，低声呻吟着摇头，“没事，放回去吧，不用管。她们要去看望那孩子就让她们去，能陪她玩玩也不错。”
“真的没关系吗？毕竟是教廷的委托，如果出了问题……”
领航员有点错愕。运送莉亚娜的事情整条船都同意，他知道那个神秘的机关很重视那女孩，万一出了差错，结果恐怕他们都承受不起。
“船上是我们的地盘，能出什么事？另外，给那女孩拿条厚实点的毯子吧，天气冷了。”
亚伯纳西叹了口气，目光穿过前方的透明玻璃，越过甲板望向海天相接的位置。
人老了还真容易多愁善感。
……
接下来的几天意外地平静。
晨曦之风号没有遭遇这个季节相当多见的雷暴，倒是撞上了两群小规模的海盗，但也被前军人的船长领导下武德充沛到爆棚的水手们乱枪打退了。
而穗砂和缇儿在适应了船上的生活后渐渐乐在其中，时不时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到船尾钓鱼或者到博古老爷子的厨房里偷点吃的。
再此外就是在陪莉亚娜了。
上船第二天的早上，穗砂给莉亚娜带去早餐时却发现还在熟睡的莉亚娜身上那件自己披上去的衣服被挂在了一旁突出的一枚螺丝上，猜测着亚伯纳西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来过。
可此后船长先生却也没有再来警告或者阻止自己，甚至像是默许了她的行动。
隐约猜出了船长的想法，穗砂也不再偷偷摸摸，干脆每天空余时间拉上缇儿一起找上莉亚娜玩，关着女孩的小小隔间反而成了游戏室一样的地方。
最初莉亚娜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对于十多岁的半大孩子来说玩是天性，更别说是大概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同龄人一起玩耍过的她了。
于是……
“喂喂，真的假的？这孩子是天才吧？！”
小隔间里，穗砂盘腿坐在莉亚娜的斜对面，死死盯着面前的牌堆和自己的手牌，已经是满头大汗。
“缇儿，有能压她的牌吗？再这样下去我们又要输了啊。”
“以现在的局面结束的话，垫底的是穗砂哦。”
魔女小姐摇了摇头，露出小天使般的纯良表情。
“不用提醒我啦，就当是帮帮忙不行吗？至少别让我输得太难看啊。”
穗砂苦着脸说。
别用那种单纯的表情看着我啊！你是魔女又不是天使，弄得好像我才是坏人一样！
“要愿赌服输啊穗砂，这样私底下沟通是犯规的。”
莉亚娜忍不住偷笑。
一起玩了几天之后，莉亚娜也从最初怯生生的模样变得开朗起来——说不定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不受控制地，穗砂脑中浮现出几个曾经和自己同为奴隶的孩子，想起他们从充满希望到绝望死去的画面。
然后她又想到第一天晚上莉亚娜提及过去时那副痛苦的模样。
她经历过什么呢？
“穗砂，发什么呆呢？轮到你出牌了。”
莉亚娜伸手在穗砂眼前晃了晃。
“哦哦……”
穗砂回过神来，信手从手牌中抓了一张打出，脱手的瞬间才反应过来。
“打错了！”
“耶，结束啦！”
莉亚娜欢呼着扔出最后一张手牌，冲着两人比了一个v字手势，然后迅速伸手从穗砂面前所剩无几的水果硬糖里挑出四颗柠檬味的，又从缇儿那里拿了两颗，心满意足地放在面前那一堆糖果小山上。
纸牌是从水手那借的，硬糖则是从博古的厨房偷的……只可惜冒着老爷子发火的危险好不容易弄来的糖果都在牌局里上供给莉亚娜了。
穗砂本来就不擅长打牌，都是这几天跟水手们闲聊时现学的，而莉亚娜不仅记忆力好，计算能力也相当优秀，轻松把穗砂玩弄在股掌之间，缇儿也只能勉强自保而已。
“为什么你们都能记住那么多牌啊！”
穗砂郁闷了，“话说回来，这几天总是见你们在边上说什么，不会是联合起来算计我吧？”
莉亚娜也就算了，缇儿也能几乎记住所有的牌，只是对局势的判断略逊一筹，结果就是自己永远是垫底的。
“嗯……自然而然就记住了？而且打赢穗砂根本不需要耍赖啊。”
“穗砂，好弱。”
魔女小姐无情补刀。
“不玩了不玩了！这游戏不适合我！之前那些水手大叔提过一种叫风暴召唤的游戏，下次玩那个！”
眼看着自己的最后两颗水果糖被也接近打光手牌的缇儿拿走，穗砂没绷住，小脸涨红。
嗯，她急了。
“……给你。”
缇儿在葡萄味和草莓味之间踌躇了一小会，留了一颗草莓味的给穗砂，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我手下留情点你别生气了。
破防了，真的要破防了。
“特意留自己不喜欢的味道给我真是谢谢啊……”
穗砂沉默了一秒，剥开糖纸把红色的透明硬糖扔进嘴里，但面对可爱单纯的魔女小姐她又无论如何没法发火，毕竟以缇儿的性格绝对是真心实意地想让自己别生气而不是在嘲讽。
“……其实还挺好吃的TvT。”
“风暴召唤？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欸。”
莉亚娜也点了点头，充满兴趣地说。
“嗯，下次再一起玩……”
穗砂含着糖，声音有点含糊，突然之间沉默了下去。
未必有下一次了，海息角到天火圣廷的航程也就七天左右，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恶劣天气，要不是当前季节盛行风是北风恐怕时间还会更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