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砂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滚筒，在走廊上来回翻滚，即使靠着反应在撞上墙壁前调整姿势也碰得浑身疼痛。
剧烈的震动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先驱号停下来的时候穗砂已经连滚带爬回到了房间里。
不管导致这场意外的原因是什么，至少它帮了穗砂一把。
就是代价有点大，穗砂感觉过会身上大概会全都是淤青。
这场意外也打断了拜伦的搜查，至少在列车广播响起之后很久他都没有再出现。
按照广播的说法，前方轨道出现了松动和路基塌陷的情况，加上浓雾的影响，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车。
尽管得益于优秀的冗余度设计没有完全脱轨，但车上的工程师和列车员也足足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让先驱号恢复到能重新出发的程度。
“这雾还没有散啊……”
穗砂坐在窗边，盯着灰白的雾气发呆，更远处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针缓缓靠近十二点。
浴室里传出水声，缇儿正在洗澡，莉亚娜则躺在对面的床上——虽然解决了魔力过剩的症状，但她仍然显得很疲惫。
“穗砂……”
莉亚娜忽然睁开了眼，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望着穗砂。
“感觉好点了吗？”
“嗯。”
莉亚娜乖巧地点头，深蓝的眸子里像是隐藏着些什么。
“有心事？”
穗砂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嗯……刚才做梦了。”
“做梦？”
“梦到那些穿白衣服的大人，把很尖很硬的东西刺到身体里，然后身体和脑袋就会变得很奇怪，会看到很多东西，很难受……”
穗砂想起自己和缇儿在晨曦之风上偷偷跑去看莉亚娜时她最后的反应。
那时候她的状态也不太对劲，是这个原因吗？
“你已经逃出来了，不会再有这种事。我会帮你的。”
莉亚娜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犹豫：“穗砂说过，自己以前也是奴隶。”
“……对。”
“那，穗砂为什么会变成奴隶？”
为什么？穗砂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从有记忆起自己就生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周围都是和自己一样被奴隶贩子从各地或偷或抢或买或捡来的孩子，从来不会有人告诉她为什么，只有人告诉她要听话。
不听话就没有饭吃，逃跑的话会被鞭打甚至砍掉手脚，规则很简单也很残酷。
如果不是那家伙的话……自己大概还会留在那里，和其他孩子一样悲惨地死去吧。
“大概……那时还没有能接纳我的地方吧。”
脑海中接连闪过边境村和糖果屋的画面，穗砂下意识地说。
“那些大人说，他们抓走我和妈妈是为了让我们替祖先赎罪……”
赎罪？这算什么理由？
让罪人的后代世代为奴的法律早就随着时代进步被取缔干净了，就算是叛国这种罪名也不可能招来这种惩罚，更何况莉亚娜口中的“大人”还大概率是属于教廷的某些人员。
“真过分啊。”
穗砂低声说。大概是因为魔女的身份？
“你们在聊什么？”
缇儿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走出来，好奇地看着神情都有些沉重的两人。
“算是回忆了一下过去？不过不是什么听了会让人开心的事情。”
穗砂认真地说。
“这样啊，那我不问了。”
缇儿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揉了揉双眼。
今天好像比平时更累。
……
后半夜，先驱号后部，属于乘务车组成员的休息室。
“我说拜伦大人，作为福音机关的大人物您就不打算给个解释吗？”
雷纳德抱着双臂靠在门边，满脸不爽地说。
他的额头缠着好几圈纱布，除了药物的痕迹外还有浅褐色的血迹。之前那突如其来的震动直接给当时在保养枪械的老哥干天花板上去了，额头也被一块零件划破，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但因为这种理由留下的伤疤也属实是有点丢人。
“那个路基塌陷明显是跟前几次一样的情况吧？不是说已经脱离了受影响区域吗？”
“如果跟我一起下车回去你就不会受伤。”
拜伦面无表情地说。
“你特么？”
这话毫无营养，纯粹就是为了怼而怼，话说这家伙这么记仇吗？
雷纳德一时气结。
“然后，基于今晚的事故，我怀疑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车上，”
怼过雷纳德后，拜伦看向包括瑟琳娜在内的其余三人说出结论。
“你之前在找那个？”
瑟琳娜有点怀疑，“但那不是一件物品吗？”
“可能是谁带上了车，也有可能是它自己长了腿，不管是悄悄爬上来还是在外面跟着我们跑——毕竟那是神奇物品，有活着的特性也不奇怪不是吗？总之，这项工作可以交给我，但我需要你们随时能履行自己的职责。”
“呃……听起来好恶心。”
剩下两个女性执行官中的圆脸姑娘露出厌恶的表情。
一件东西自己长腿跑步也太掉san了，还是前面的猜测让人舒服点。
“我也可以协助调查……不过看起来你是不太愿意的。”
瑟琳娜摊开手。
“请自便，但我提醒一句，这是福音机关的职权范围，没有经验的人贸然接触容易出事。”
“总之我们要做的事情没有变，还是继续保持戒备对吧？”
雷纳德插嘴，再次收获拜伦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
穗砂和缇儿的包厢里，大部分的灯光已经熄灭，只剩下墙角一盏小夜灯和浴室门缝中透出的微光。
原本紧闭的窗帘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仍然浸泡在浓雾之中的车外景象。
右边的床上，莉亚娜睁开了双眼，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看了看对面的枫露丹缇和沙发上的穗砂。
“不用担心，她们都睡得很沉，不会醒的。”
耳边响起低沉清晰的声音，一个模糊的影子穿过紧闭的车窗，像是一道光一样穿梭进入室内，来到莉亚娜的面前。
声音很中性，听不出男女，和这个影子一样，最大的特征就是没有特征。
“您……”
莉亚娜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开口。
“决定了吗？”
影子问道。
“……妈妈会想让我做这样的事情吗？”
刚鼓起的勇气开始消散。
“不会。”
“……”
“你的朋友们大概也不会。”影子补充。
“……”
莉亚娜扭头，又看了一眼沉睡的两人。
“那您呢？”
“我只是一个影子，陈述事实，然后提供选择。”
影子靠近了莉亚娜，抬手轻轻撩起她侧耳的头发，语气却不经意地变得蛊惑，“不过，在揣测别人的想法之前，问问自己怎么想？”
莉亚娜的耳边响起母亲的哀求，眼底泛起深切的悲伤。
“求求你们……对我做什么都好，放过我的女儿……”
“唯独她……只要她活下去……”
心脏抽痛了一下，她缓缓闭上双眼。
“请……让我再考虑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