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砂沉默了。
尽管她能理解那种不被当成人看待、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努力的生活有多么痛苦，甚至莉亚娜作为精灵还背负着那一族的历史所带来的仇恨，但也不得不承认瑟琳娜说的话是对的。
“我会尽力保护她的。至少不会让审判庭判她死刑，这方面我有些把握，毕竟这孩子掌握了那件奇物，先驱号上的乘客没有出现太严重的死伤，福音机关应该不会让她轻易死去。”
看到穗砂的犹豫，瑟琳娜心里也轻松了几分，补充了一句。
在她看来，虽然缇儿是实力强大的魔女，但两人的意见似乎还是以穗砂为主，所以只要说服了这个少年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样莉亚娜会很难过吧？”
缇儿眨了眨眼，忽然开口说道，“穗砂不是说要拯救她吗？”
“我……”
“就算因为这个害死了更多无辜的人也没关系吗？”
瑟琳娜皱着眉说。
“没关系，我是魔女。”
缇儿歪了一下脑袋。
瑟琳娜一时语塞，你们人类死关我魔女什么事？还真是完全没法反驳的理由。
“穗砂也觉得没关系吗？不认识的人就算了，如果有朋友被卷入了灾难死去呢？”
“我可以保护他们。”
缇儿丝毫不让。
两人同时看向穗砂，仿佛在要求她做决断。
“这……”
怎么忽然都看着我了啊！这是什么考验吗喂？
就像是来到了galgame的关键选择点，一时间穗砂仿佛看到了无数画面。
曾经在沙漠小城遇到的那位野生魔女似乎能看见未来，会不会也是类似的感觉？
要是选择保护莉亚娜就走上了魔女支线，从此以后和人类阵营分道扬镳，只能死心塌地跟着魔女小姐，而如果放弃了莉亚娜任由她被抓回圣廷就可能失去魔女小姐的信任，之后可能会迎来和一度有过婚约的魔女决战的未来？
啪。
穗砂想清醒一下，但因为只剩一只左手所以只能拍一侧脸颊。
冷静，冷静，自己又不是魔女，没有未来视的能力，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用左手捂着脸，穗砂安慰般对自己说。
不好说哦，命运这种东西……
恍惚之中，穗砂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低语。
可恶，这样一来不是更加没办法做决定了吗？！
“你来保护？但穗砂就在你的面前丢掉了一只手不是吗？”
或许是穗砂此刻的犹豫给了瑟琳娜不安的感觉，再加上眼下她在缇儿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急切之下骑士小姐忍不住指着穗砂的断手质问。
“可是……”
被戳到痛处的缇儿下意识地低下头别开了瑟琳娜的视线，看向穗砂时眼圈又有点泛红。
魔女小姐并不能言善辩，擅长的一直都是动手，但内心动摇的现在也做不到直接带着莉亚娜和穗砂逃走。
“抱歉，我无意伤害你们的感情，但我也得负起自己的责任。”
瑟琳娜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但还是坚定地说，“等到救援来了后我会帮你们隐瞒身份从斯塔莱亚离开，以骑士的尊严和信仰起誓，我绝不会背叛此刻的承诺。”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选择？
随着缇儿不再说话，穗砂心中的天平也再度倾斜向让瑟琳娜带走莉亚娜。
三人都一言不发时，莉亚娜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
……
“杀了她！杀了她！”
“报仇！为了我们，杀掉她！”
或尖细或浑厚，或冷静或疯狂，各种各样的音色交杂在一起几乎要将灵魂都撕碎，而这些杂音也确实将莉亚娜的意识淹没在层层黑泥的深处。
好吵，太吵了。
闭嘴。
莉亚娜大声地朝那些涌入自己脑海的声音喊着，可被那些嘈杂淹没后她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咦？自己的声音？
我是……谁来着？
仿佛度过了一瞬间又或者是永恒的时间，她沉在黑暗的底部，予取予求地将怀中抱着的那片光源分给向自己祈求着什么的那些声音。
她好像隐约知道这些光源消耗殆尽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心里另一个声音在说无所谓，只要把这些分出去，自己的愿望就能实现。
但……自己的愿望又是什么？
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到胸口传来彻骨的疼痛为止。
血肉被撕裂的痛楚之中，她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明。
眼前的是丢掉一条手臂倒飞出去的穗砂以及面前挥舞大剑斩落的钢铁人形。
……
“莉亚娜？你醒了！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精灵少女深蓝的眼瞳中倒映着穗砂挣扎着起身的影子。
莉亚娜静静地望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瑟琳娜的身边，眼神看起来有些呆滞。
我怎么了？
她思索了一会，记忆才渐渐复苏，刚才经历的种种，唤来影傀，破坏列车，还有杀死所有人的宣言纷纷浮现。
以及最后那股来自大家的，将自己意识吞没的暴怒。
太好了，她们没事。
莉亚娜轻轻吐出一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视线却凝固在面前穗砂空落落的右手。
那并不是幻觉，尽管当时的自己被噪音淹没，但操纵魔素所必需的优秀精神力依然忠实地将与自己融合的四手影傀斩断穗砂右臂的画面刻印在了脑海中，甚至连那一瞬间噬咬的触感都无比清晰。
缇儿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那么在意穗砂，一定因为刚才我伤害了穗砂对我很生气吧？
瑟琳娜小姐也是，她本来是想帮我的，可我却伤害了那么多人。
还有穗砂……明明那么在意我。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好像从某个时候开始就不对劲了。
莉亚娜的眼前浮现出某个潜藏在黑暗中的影子和他充满蛊惑的言语。
“无论如何我必须把这孩子带回去，她太危险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看起来状态好像很差，缇儿你能看看她吗？”
啊啊……好累。
疼痛消退，强烈的疲倦感包裹了身体，让莉亚娜只想沉沉睡去。
像是运动到精疲力尽后浸泡在热水里，感觉温暖又轻飘飘的，意识更是轻盈得仿佛要离开身体。
“好凉！”
穗砂跪坐在莉亚娜身边，触碰到她的瞬间惊慌地说。
“失血……不对，是之前受了伤吗？我去找找车上还有没有急救包和补剂。”
瑟琳娜拖着受伤的身体站起来。
“但好像没有外伤……莉亚娜？”
穗砂学着之前缇儿照顾自己一样让莉亚娜枕在自己的腿上，忽然感觉裤子有些冰凉。
低头看，泪水不停地从少女的眼角淌下，泪痕正在布料上晕染。
“对不起，我不该听他的……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们……不要讨厌我。”
少女低声道歉，声音有些哽咽，可她甚至没有力量抽噎，只能用气息断断续续地说着充满歉意的话。
“缇儿！”
穗砂焦急地催促。
但那片乳白色的光芒却迟迟没有亮起，缇儿的手抬起又放下。
“愈手没有用，她的生命力在枯竭……不是外伤，我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你不是很厉害的魔女吗？”
“我……”
穗砂俯下身去用左手和残留的右臂想要扶着莉亚娜坐起来，声音颤抖：“你会没事的，我们还会一起去旅行，别道歉，不是你的错！我们没有讨厌你！”
莉亚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有光芒溢出。
她抬起手，手指轻轻触碰到了穗砂右臂愈合的断口，像是恢复了力量。
但这仅仅维持了几秒的时间，穗砂很快就感到怀里的女孩正在迅速变得冰凉，而她的生命也在飞速消融，就像是日出时枫叶上的白霜。
“谢谢，穗砂……我好开心……”
莉亚娜的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的光渐渐暗淡。
“我很想去海息镇住，谢谢你邀请我。”
女孩低声说着，手指无力地垂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