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蒸汽云升腾，热量将飘落的雪花融化吹散，燃煤转化为澎湃动力提供给机车头，铸铁的车轮压过已经被无数次碾压得光滑的铁轨，牵引着被涂成深绿色的军列飞奔向前。
军列上满载着足足四个步兵营超过两千名士兵，隶属于阿德莱德近卫一师，受命从阿德莱德北部远郊的营地奔赴城内镇压少数乱党掀起的暴乱。
至少士兵们是被这样告知的。
“滋滋……哈依尔……滋滋……报告你部位置！”
紧连着牵引机车的第二节车厢里，无线电报话器里传出声音。
原本就坐在报话机旁闭目养神的军官从列车运行的哐当噪声中捕捉到响动，睁开了眼睛。
哈依尔·马丁，现任近卫一师步兵团长，早年在军官学校里跟随现任阿德莱德宪兵司令的霍亨索伦伯爵学习，其部是受命驻扎城外随时机动支援城内的部队之一。
贵族议会和大臣们并非没有察觉到日轮都内的局面，只是在他们眼里，与其花费大把的时间精力财物粮食去赈济数十上百万的贫民，显然是做好准备在其被逼至暴乱时提前准备军队镇压更加高效。
他们并不将一群饥肠辘辘的灾民看在眼里，现代化的热武器将武力差距拉大到数量难以弥补的程度，杀一批，抓一批足以驱散乌合之众。
如果不是知道城里藏着一批自称“投石党”的有组织叛乱分子，以城里警察宪兵加起来将近万人的数量甚至不需要将军队调入城内，如今召入近卫军不过是保险起见。
“目前在北部城郊，马上通过铁路桥。”
“滋滋……进入城区后……展开队形，控制韦斯莱斯区要道，阻止……靠近皇帝山的人，允许开枪。”
“是！”
干扰有些严重，但主要内容在无线电那边重复了几次之后还是足够清晰。
“恕我多嘴，老师那边还好吗？”
无线电那边沉默了一会：“目前没问题，暴民只是聚集，还没有发生冲突，但你还是要尽快。”
“明白，老师放心。”
无线电通信中断，哈依尔敲了敲机器表面覆盖的铁壳子。
这玩意虽然方便，但距离一拉开就模糊得很，实在折磨耳朵。
这时，后方的车门被人推开。
“马丁上校。”
进门的副官敬礼后将一份夹在写字板上的文件递到哈依尔手中，“军队调动进城的文件，要您签字。”
“这么临时的调动还准备了这些？老家伙们这是早有预谋吧？”
哈依尔一边签字一边抱怨。
“我们毕竟是卫戍首都的部队，手续还是要做足的。”
副官叹了口气，“不过我同意您的看法，或许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镇压，而我们恐怕会成为老爷们手里干脏活的刀。”
“……这话跟我说说就行，别让外人听到。”
哈依尔板起脸肃正道。
“我明白，军人不应该想那么多。”
副官苦笑，“但上校，您真的不担心吗？对城内的镇压早有准备，但贵族老爷们肯定也不愿意承担镇压平民的骂名，这个时候调近卫军入城，增援固然有，可他们难道就没有别的意思吗？”
“……”
“近卫一师四位上校团长，只有您一位不是贵族出身，而这次的命令偏偏点名您的部队进城，要说信任固然没问题……”
“住口。看在同僚的份上，我可以当没听到。”
哈依尔将手枪拍在面前的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声音平静又不容拒绝，但末了却又放缓语气补充了一句：
“知道你在替我考虑，但这是老师的意思。他对我有恩，就算真的打算让我背这口锅，我也只能照做。”
“身不由己吗？”
副官也只能摇头。
轰隆！
就在车厢里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不停歇的火车噪声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轰鸣，随之而来的还有明显和正常行驶不同的震动。
“怎么回事？！”
还没等喝问完，脚下列车便猛然刹停，尖锐刺耳的制动声伴随急刹的惯性袭来，包括哈依尔和副官在内的所有成员都摔了个七荤八素。
列车缓缓停在路轨上，震动和轰鸣却没有停歇，一声接一声从列车行驶前方传来，听得哈依尔一阵胆寒。
多年军旅，他不可能听错。
这是炸药爆炸的声音。
“报告情况！”
一个身影狼狈地推开前门跑进来，正是军列的车长，一双因为劳累而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惶恐。
“马丁上校，有人把铁路桥炸了！”
……
“呜呼！壮观啊壮观，过瘾啊过瘾！”
跨越利马河的铁路桥另一头，一个穿着沾满机油的工装，头戴灰扑扑护目镜的青年一手在眉上搭着棚状眺望远处一手扶着一个已经按下的起爆手柄。
他的面前，一场爆破自对面到眼前两百米不到的位置层层推进，有序地扬起数十道十几米高的烟尘，仿佛一场壮丽的烟花秀。
“他宝贝的，要不是有情报还真不知道居然有条没被雪封住的铁路，那帮王八犊子宁可费尽心思维护一条铁路送士兵来镇压我们也不肯用来送些粮食进城，真他吗该死！”
等到烟尘散去，他却有些不满地看着桥面咂嘴：“啧，看来还是放少了，居然没炸塌。”
“阿吉，差不多得了，之后我们还要用这些桥的。”
身后有同伴喊。
“哈？是考虑那事的时候吗？至少也得等事成了再说吧？还是说你觉得现在手软一点万一失败了他们会看在桥坏得没那么彻底的份上免你一死？别傻了小子！”
阿吉回头瞪他们。
“怎么就和你说不清楚呢……唉算了，反正现在这样就成，赶紧走吧。”
虽然没有把桥炸塌，但炸药几乎把整段有将近一公里的桥面都犁了一遍，别说通车，人走都费劲。
“行行行，接下来去哪来着？坎伯雷堡是吧？终于轮到那地方了！”
……
利马河，城郊侧。
哈依尔面色难看地站在路桥边缘，再往前十米就是爆炸波及的区域，大段铁轨被爆炸的冲击力炸得七扭八歪，很多枕木都飞到了河里去，原本石质和混凝土混合建造的桥面也出现了大量坑洞裂隙。
走这条路进城是不可能了。
哈依尔深刻认识到这点。
且不说坐车，就算现在命令士兵徒步过桥也不可能，对方能埋设如此多的炸药在桥上，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们还留有后手，万一在桥上遭遇伏击，或者只是单纯在过桥时把桥炸塌都足以让他损失惨重。
现在想要过桥恐怕只能绕道，可在冰天雪地行军，外加车上无法靠人力轻松携带的重型装备，抵达的时间要往后延长不知道多少。
“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上校。”
他的身后，副官的军靴踏在一块碎石上面露苦笑，“至少现在我们不需要担心背锅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