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砂是在阵阵有规律的晃动之中醒来的。
背后传来柔软中带着坚硬的触感,而睁开双眼时出现的是绘着装饰纹路以及她相当熟悉的冬青树家徽的天花板。
“唔……这是哪?”
穗砂捂着额头坐起身,脸上还带着些许疑惑和茫然。
“穗砂醒了!”
旁边传来阿丽亚惊喜的声音,这位大小姐激动地一把抱住了穗砂,倒是把穗砂弄得更加不明所以了。
不过也借着这个工夫她看清了所处的环境——一辆宽敞的马车车厢内,空间虽然不能和正常的房间相提并论,但至少也有寻常载客马车的两倍大,而且地面都铺陈着软垫,甚至窗框也有鎏金装饰,昂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们之前不是……”
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复苏,穗砂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挣扎着起身不自觉地高声问道:“缇儿!缇儿她怎么样了?!”
“你别急……突然喊那么大声干啥?”
原本正靠坐在一旁的座位打盹的托特被她一嗓子吓了一跳,摸着扑通的心跳抱怨。
然而穗砂根本没理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子弹打穿了缇儿的胸口,鲜血溅到脸上的感觉还记忆犹新,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平静得了?
“没事的穗砂,缇儿也没事。”
阿丽亚也赶紧松开穗砂,扶着她的肩膀转了个身,“你看,好好的。”
顺着大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去,穗砂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魔女小姐正安静地躺在车厢最后的一排座椅上,干净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表情,而胸口也在有规律地起伏着。
除了上身的衣服换了一套外,看不出一点被枪击的痕迹。
“她……”
“缇儿没事。”
阿丽亚摇摇头,表情也有点古怪,“虽然被打中了,但是我们帮她检查的时候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了……不,比起愈合,更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现在就是睡着了而已,可能是愈合伤口比较累?”
“没事……没事就好。”
穗砂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对缇儿身上的情况产生了些许困惑。
“唉,连子弹都伤不了,不愧是魔女,真羡慕啊。”
“喂!还有别人在呢!”
听到阿丽亚的话,穗砂的眉毛一挑,紧张地看向一旁打着哈欠的托特。
“哦哦,不用担心我。”
工匠先生摆摆手,笑着说,“温特伍德家答应给我一笔封口费,而我只是个小工匠,可不敢得罪这么大的家族,况且你们还救了我,于情于理我都肯定不会出卖你们的。”
“嗯嗯,而且比起缇儿,你的表现才更加夸张吧。”
阿丽亚直勾勾地盯着穗砂:“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也变成魔女……不对,魔法使了?要不然怎么会变得那么厉害?”
“我?”
穗砂愣了一下,脑子里关于缇儿中枪后的记忆仍有些混乱,回忆的时候甚至引发了阵阵头痛。
“唔……这?!”
穗砂想按一按自己的额头,探在抬手的时候却察觉到了明显的异样。
左手正常地随着自己的意志按在了额头,但右臂手肘以下的部分却没有任何感觉,原先灵巧的机械臂此时仿佛是变成了一块石头。
“你大发神威之后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阿丽亚伸手摸了摸穗砂裸露着的右臂那金属义肢和手肘相连的部分,有点心疼地问,“你……之前都没跟我说过你的手变成这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全说清有点复杂,安全以后我可以慢慢说,比起那个,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追我们的那些人呢?现在是什么状况?”
“安全的话,现在倒也差不多了。”
阿丽亚叹了口气,走到车窗边将帘子拉开了一角,露出外面低矮房屋和破旧的街景“如你所见,我们现在在一辆家里的马车上,现在已经快要离开阿德莱德了。”
“这么快?”
“嗯,其实我们进到托特先生的院子里以后附近就有人把消息传给了家里,那个时候莫莫就开始赶过来了,只不过来得稍微晚了一点。”
阿丽亚看向穗砂的眼神感激之中还夹杂着一丝畏惧,“缇儿被打中之后你就跟疯了一样,我们喊你你也听不见,然后你的右手突然就膨胀起来变成了一大滩水银一样的金属流体,护住了我们然后把那些追我们的家伙全都……”
阿丽亚描述那副杀戮画面的时候,脑海里的记忆也被唤醒般变得清晰起来。
没错,确实是自己做的。
穗砂回想起那时的感觉,仿佛万变魔方的化作的银色金属变成了自己肢体的延伸,扩散出去如此巨大的体积也能被自己随心支配,接触到的一切都如同自己亲手触碰。
甚至就连捏碎那些躯体时血肉和骨骼碎裂的感觉都格外清晰……
“唔呕……咳咳……”
穗砂的脸色苍白地干呕起来,赶紧停止了回忆。
她并非没有杀过人,只是支配着这种绝对暴力去碾碎一具人体的经验从未有过。
那种极致的暴力只要体会过就难以忘怀,而一旦开始享受那种感觉恐怕就难以回头了。
“我、我想起来了,不用再说这个了。”
穗砂有点虚弱地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说点别的吧,之后呢?”
“后面你和缇儿都晕过去了,我们两个带着你们也很难走,所以本来打算先回托特的家里,刚好这个时候莫莫就驾着马车来了。”
阿丽亚提起莫莫的时候表情有点不自然,毕竟为了偷偷溜出来她们还给了无辜的女仆小姐一闷棍……或者一闷合订本。
“那可是你的主意,自己跟莫莫小姐道歉吧……”
穗砂赶紧撇清责任。
“我知道嘛……就是有点不爽,最后还是要靠家里帮忙。”
“有一说一,你雇我们帮忙的钱也是家里给的哦。”
“呜呜!别这么直白啊!”
阿丽亚更加挫败了。
“那现在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你们家里呢?”
想起德利卡和蕾娜这两位自己在阿德莱德认识的朋友还有那位同样有一面之缘的公爵大人,穗砂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
“爸爸没跟莫莫的马车出来,不过按莫莫的说法他自己从别的地方出城了,家里其他人好像都不在阿德莱德。城里的话现在还是一团糟,那些反叛军好像在集合进攻路易区,我们出城之前有广播说他们已经攻进去了……”
讲到这里,阿丽亚显得忧心忡忡,“也不知道裴娜她们有没有事……”
“肯定会没事的……毕竟你们家有提前准备,其他贵族肯定也会有类似的预案吧。”
轮到穗砂安慰人,她却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
“谢谢。”
阿丽亚点了点头,“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那家伙啊……”
“那家伙?”
“嗯……他是……”
阿丽亚有点犹豫。
而这时,一声巨响穿透了车厢,盖过马车车轮滚动和车轴和弹簧在行驶中弹性形变发出的噪音。
“什么动静?”
这时候,马车前方也传来马匹的嘶鸣,车驾行驶的速度减慢下来最终停住。
穗砂从前面的门走出马车,先是看到了坐在车夫位置上的莫莫——这位女仆小姐果然不是普通女仆,此时一身利落飒爽的皮革质地战斗装具,浑身上下至少携带了七八件包括匕首、短枪、霰弹、步枪在内的武器。
但她停下来却并非是因为有什么拦路的障碍或是威胁,而仅仅是在回头看着什么。
“小姐……啊,客人,你醒了。”
注意到探出头的两人,莫莫点了点头。
“怎么了吗?”
阿丽亚还没走出来,有些好奇地问。
莫莫的神情有些复杂。
“琥珀城似乎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