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该死的叛徒！无耻至极的背叛者！”
宪兵总部，司令霍亨索伦的一生中大概从未有一刻如今日失态。
往日他不管是军中履职或是受命在军校担任教职，给人的印象永远是不怒自威，即使发怒也仿佛等待喷薄的火山。
今天发生的一切几乎将他所忠诚的这个帝国毁灭，暴怒也是难免了。
而更重要的是，在攻守双方都已经底牌尽出压上一切的时候，那枚原本无论如何都应该押在在帝国这一侧的筹码居然该死地滚落到了对方手上。
世界上会有比这更加荒唐的事情吗？！
“司令大人……我们还不能肯定那就是他做的。”
宰相爱德华的声音也终于滞涩起来。
“那还能是谁？！镜厅那种地方连你我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去！放那么多炸药把整个镜厅掀飞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还有支走狮心骑士……那家伙就是摆明了想拉着我们一块完蛋！”
没错，在琥珀城顶的那座镜厅爆炸，帝国的剑盾十字旗帜自空中坠落的瞬间，原本拉锯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革命军。
如果说集中力量的鱼死网破和广播中的宣告还让城内的人半信半疑，那么这惊天的一炸足以一锤定音。
不需要任何言语，所有人都看到了帝国的失败，都相信着革命的胜利。
在大多数阿德莱德的居民眼里，那就是革命军战胜了帝国的象征，而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现在帝国击溃了银河大道的革命军主力，夺回了广播电台，燎原的野火也已经铺满城市无法熄灭了，只有将那些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切烧尽这一个结局。
“见鬼见鬼见鬼！鱼死网破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他以为那些革命军会对他网开一面？！就算他能保住自己的位子也不过是当一个傀儡！有这种决心为什么不和你商量？至少还有妥协的余地！”
“或许……”
宰相充满苦涩地笑了一声，眼神苍老了不少，“我看错了他吧……他说不定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是我愧对先帝了。”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
霍亨索伦冷哼一声，“没有别的办法我们最好现在开始考虑自己的后事，我可不指望那帮家伙打进来之后会对我们温和以待。”
……
新元976年12月5日午后，宪兵在皇帝山脚下布下的防线全线崩溃，整座城市在欢呼声中升起了象征胜利的旗帜，尽管这场胜利的背后伴随着无数的流血和牺牲。
后续的统计中，至少有超过三千名贵族以及和他们来往甚密的关联者死于民众的暴怒。
诚然，无论是站在因为寒冷和饥饿走投无路的民众角度还是纯粹从理性出发去思考，这些在平日里从腐朽体制中获利的压迫者有如此结局都不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情。
但事后冷静下来的人们在回忆起那一日名为审判实为私刑的暴力时都还是不住颤抖。
那并非是对于压迫者的同情，仅仅是身为一个人面对残酷时自然的反应，哪怕他们清楚其中的因果报应。
“作为罪魁祸首的我一定会成为无数人杀之后快的仇人吧？即使死后也无法获得解脱，会陷入永恒的恶毒诅咒……虽然我是不相信这种事情的。”
“……”
“听到了吗？下面的城市里到处都是哭声和惨叫啊……昨天晚上在西奥多萝歌剧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真正的变革一定会付出代价，现在真的看到了代价，你是怎么想的呢？”
镜厅的断壁残垣之上，德利卡斜坐在窗台上惨然笑着，一条腿蜷起踏在仅剩的框架，另一条腿垂落踩在地面，回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的蕾娜。
阳光从破碎的穹顶撒下，落在他的脸上时将他的面容映照出某种出尘的辉光，仿佛有什么来自神明的祝福降临在这个青年身上。
他的全名是德利卡·梅耶斯，梅耶斯家族成员，科瑞利亚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皇帝。
“不说话吗？还是心情太激动了说不出来？”
德利卡的笑容温和了些，“那我先说说吧，我后悔了，非常后悔，后悔得恨不得把不久之前亲手点燃那根火柴的手给剁下来。”
“我早就知道结果。如果这么做了，会流很多血，很多人都会死。那些贵族……他们中有人和我有血缘关系，有的是我的朋友，有关心我的长辈，站在他们的视角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因为从这个国家建立以来就是这样的，他们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已。”
“说实话，甚至连爱德华那个老登我也不恨……哈哈，还是称呼他老师吧，哪怕他把我架空了，让我的命令连这座该死的城堡都出不去，但我也知道他只是在遵守我那死得太早的父亲的遗愿。”
“所以他们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任何利益，他们不死，就会有更多的普通人死。”
少女沉默了一会后说。
“我知道啊，可是我心里有个声音说，他们死了关我什么事呢？那些是离我太遥远的人，要是一个人连那些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关心反而去在乎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人的死活也未免太虚伪了……你说对吧？”
德利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并不算精致光滑，甚至有不少老茧和伤痕，声音中压抑着几分疯狂，“而我几乎算是亲手杀死了他们。”
“我也是你的朋友，德利卡。”
蕾娜走上前，来到德利卡面前挡住了上方照下的阳光。
“你是德利卡的朋友，但不是德利卡·梅耶斯的朋友。”
德利卡扬起下巴，锐利的眼角显得有些刻薄，眼神令蕾娜感到陌生。
冷漠、尊贵、骄傲、俯视一切，仿佛她平日熟悉的那个有点骚包没个正形的浪荡家伙只是一层伪装。
“是这样啊……”
蕾娜眼神微动，抬起右手。
手中握着的是那把杀死了坎伯雷典狱长的左轮，枪口上甚至还残留着没有彻底擦净的一点血迹。
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德利卡明显愣住了。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吗？”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德利卡鬼使神差地问。
“不是。”
击锤撞击底火，枪鸣如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