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黄铜的弹壳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鸣响滚进了一旁废墟的缝隙中。
寒风吹散了枪口的硝烟，德利卡缓缓仰头，看到了自己头顶上方约二十厘米的位置，那颗深深嵌入了木质边框的弹头。
短暂又长久的沉默之后——
“我了个神明在上啊！你特么是真想要杀了我吗女人！？”
“你自己一个人搁那跟精神失常了一样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我不给你点刺激你能变回正常人吗？”
“那也不至于用这么危险的手段吧？！万一你一个手抖真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你要还是刚才那状态死了活该！昨天晚上还在当我的心灵导师呢现在搁着装脆弱给谁看啊！”
“我不就是想让你安慰安慰我吗？好歹也是干了那么大的事情，求安慰犯天条吗？！”
“我……你倒是直说啊……”
蕾娜的声音连带着脑袋一起低了下去，脸颊和耳根微微发烫。
“我去，你别这样，怪恶心的。”
德利卡抱着肩膀抖了抖，露出害怕的表情。
“去死！”
蕾娜猛地一把把德利卡薅进来摔在了地上。
“疼疼疼……”
揉着在地上摔疼的屁股想爬起来，德利卡刚想继续呛声，却看到面前的少女已经伸出一只手来，脸上露出笑容：
“总之，现在德利卡·梅耶斯已经死了，没问题吧，德利卡？”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德利卡咧了咧嘴，不知所措地笑出声，握住了蕾娜的手：“嗯……谢谢。”
拉着蕾娜的手站起来后，德利卡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回头：“话说这个算是你们打算处理我的方式吗？还真是宽宏大量呢，作为推翻旧帝国的革命势力却唯独对旧势力的头子网开一面。”
“你这喜欢嘴贱的毛病真得改改了……不过硬要说的话我们才该谢谢你。”
如果没有德利卡那惊天一炸，今天的结局或许会完全相反。
“话说回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我还以为会有一群你们的人迫不及待地冲进来把旗帜插在琥珀城的塔楼上呢。”
“大伙都忙着呢，谁有工夫来管一座空了的城堡？我来找你可是朋友的特别待遇。”
蕾娜抱起双臂哼了一声。
“那可真是不胜荣幸。”
德利卡顺着蕾娜的话，俯身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脱帽礼，虽然他的脑袋上并没有帽子，“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咯，我也不想被一群愤怒的战士围攻啊。”
“再留步片刻吧，至少允许我亲自对帮了大忙的恩人表达自己的谢意。”
那道只开了容许一人通过缝隙的镜厅大门外传来声音，一个有些瘦削的身影侧身进来，因为背着光面容也藏在了阴影中。
“老师！”
“哦？这就是那位老师吗？久闻大名了。”
德利卡随性地挥挥手，仿佛此时见面的不是革命的发起者和被推翻的对象，而是许久没见的老朋友。
“你也是，德利卡先生。”
林恩走进门，略微有点气喘，看来从坎伯雷堡赶过来也颇费了一番工夫。
两人对视了一会，德利卡先笑了出来。和面对蕾娜时的笑容不同，这回他笑得格外张狂，声音在镜厅残留的墙壁之间回响，然后从上方冲向天空于风中消散。
“是我让你失望了吗？德利卡先生？”
“呃，别误会，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我就是想装个逼。”
德利卡赶紧摆摆手。
“……你这才叫不尊重吧？”
蕾娜捂着脸叹气，她倒不觉得老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只是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当然，还有点当甩手掌柜如释重负的意思，有种‘把国家交到这个人手里还不错’的轻松感，蛮爽的。”
德利卡眨着眼说，“啊，说起来既然您这位革命领袖来了，这些原本打算让蕾娜转交的东西直接给你也省事点。”
“东西？”
蕾娜有点疑惑。
德利卡后退了几步，让出了身后的东西。
那是台阶之上属于皇帝的王座，如今已经被炸碎的穹顶掉落的碎砖和石料盖住了一半，那高耸的拥有华丽装饰的铸铁椅背也被斜斜倒塌的梁柱砸得断裂。
但剩下一半露出的椅面上，一块叠放起来的华丽布料上垫着几件闪闪发光的物件。
“加冕仪式用的披肩、头冠、宝剑、宝球、权杖，还有我的戒指，随便怎么处置，留起来当法统传承也好，建个博物馆放起来赚门票钱也罢，或者当旧时代的遗毒一把火当众一把火烧了也行。”
德利卡从手指上摘下那枚镶嵌着巨大红宝石和梅耶斯家徽记的戒指，像是抛一件玩具一样随手将它和其他东西扔在一块。
“反正归你们了，连同这个国家一起。”
德利卡的语气稍微正经了些，“恭喜你们，为自己争取到了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为了保住这些，大概还会继续流很多血吧。”
“不过别认输，我背叛了那么多人，放弃了那么多东西，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成为历史书上记载的‘一次失败的叛乱’。”
“谨遵您的旨意……陛下。”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林恩单手抚胸朝着这位不再是皇帝的皇帝躬身行礼。
“此情此景或许只有三人得见，但我们会让今天成为新时代的起点。”
“很自信嘛老师，万一没做到很丢脸的。”
“那也只有三个人知道，问题不大。”
林恩笑道。
那一天，科瑞利亚帝国的末代皇帝死于汹涌的革命浪潮之下，伴着他的琥珀宫终结于一场惊天的爆炸中。
一个头戴小礼帽，身穿卡其色长风衣的年轻人脚步轻快地踩着遍布灰尘瓦砾的地毯跑出了城堡，孑然一身。
香料群岛，帝国在海洋的势力尽头，一条巨大的蒸汽铁甲船在澎湃的动力下劈波斩浪驶向前方的岛屿，冬青树徽记的旗帜在桅杆顶部飘扬。
相比于阿德莱德的寒冷，即使同样是冬天，接近热带的香料群岛海域在白天也保持着超过二十度的温暖气温，柔和的海风中海鸟翩跹。
船头，身着白色稠裙的少女赤足站在甲板上，忽然错愕地回头望向遥远的北方，冥冥之中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