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休息室和船长室在同一条门廊,距离不过两三米,而作为大型货轮上的休息室,内部空间也相当宽敞,对于仅有的三名乘客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这上面说的真是你?不是说你被杀了吗?”
穗砂拿起书架上堆着的一份报纸在手上晃了晃。
这条属于荆棘花商会的大型蒸汽货轮平日里跑的是去南洋香料群岛的远洋航路,因此每到一地都会惯例采购当地书籍报刊之类的文娱制品上船给水手们打发时间,奥斯汀港当地的报纸自然也是有的。
“背后内情很多,一下子说不清楚。简单来说,我见不得人民受苦,所以小小地给那些试图改变现状的人推波助澜了一下,然后就变成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德利卡眉飞色舞,“至于细节,要是你真想知道的话说几句好听的求求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免了,也没那么大兴趣。”
穗砂扯了扯嘴角,“那个不提,你跑上船是也要去瓦尔托尼亚?”
“对,我对机器挺感兴趣的,莫斯托德大学有世界上除了圣廷最顶尖的机械学院,正好现在科瑞利亚的情况我也没法留在国内,所以拜托里昂老爷偷偷行了个方便把我弄到国外去……对于科瑞利亚也是件好事。”
德利卡轻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皇帝被革命者杀死的消息本身好坏不论,在国内甚至是世界上都是个重磅炸弹,一定会摧毁很多东西。
而对于投石党人还有自己所追求的新时代,这又是必须的。
结论就是他这个旧时代的皇帝没死的事情决不能被外界所知晓,而在国内新旧势力即将激烈冲突的当下,远离这片漩涡中心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我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别说出国,连阿德莱德都没怎么离开过,就当趁这次机会出去走走给自己放个长假吧。”
“嘛……你开心就好。”
虽然对于一个堂堂帝国皇帝为啥要带头革自己的命来个“陛下何故造反”的迷惑行为非常感兴趣,但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穗砂也没啥指手画脚的立场。
不过听到德利卡对机械感兴趣的时候,穗砂却多留了个心眼,卷起右臂衣袖又摘下手套,将自己的机械义肢展示给了这位已经不是皇帝的皇帝。
“你说自己对机器感兴趣?那能帮我看看这玩意不?”
“这是……义肢……不对,机械臂?!”
初见穗砂的机械义肢,德利卡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呃……怎么了吗?”
穗砂对于他的震惊有点疑惑。
“你怎么弄到这种东西的?”
德利卡没直接回答穗砂的问题,一边开始上手摆弄机械臂上的构件一边反问,见穗砂一副不太愿意说的样子后才开始解释,“这不是装饰作用的义肢,而是可以进行动作的机械臂,两种东西是两个概念。”
义肢就算打造得再精巧再接近人体充其量也就是个精致工艺品,而能如真正人体进行动作的机械臂却称得上顶尖机械造物。
“天才的设计!虽然拟似程度暂时看不出来,但目的肯定是为了尽可能接近人体的肌肉群,见鬼,它是靠什么驱动的?”
“等等,这个接驳的位置和贴合程度……这是直接连接神经信号进行控制的?!那不是骑士之骨的技术吗?这到底是……”
“能拆下来看看吗?”
摆弄到最后,德利卡的表情已经有点狂热了。
“拆你个大头鬼!”
这倒是把穗砂吓了一跳,赶紧把右手缩回来,而缇儿更是直接伸手过来强行把德利卡和穗砂分开。
“嘶……缇儿小姐的力气有点大啊,”
德利卡揉了揉被缇儿抓住的地方,小抽了口凉气,“我就问问,不行就算了……不过你别说,这东西技术含量高得夸张,我以前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在琥珀城里收藏了不少奇巧机械,但也就在机动甲胄上见过神经接驳技术。”
“现在问题是这东西坏了。”
穗砂展示了一下右手现在唯一能进行的那种收拢拇指和其余四指的夹取动作。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没把万变魔方的来历和它是奇物这件事告诉德利卡,毕竟关系到圣廷和精灵领域的秘密。
“嗯,难怪,虽然里面的机械结构很复杂,但很多地方明显有损坏错位,肯定没法实现最初设计的功能,真是可惜。”
德利卡点头,表情万分遗憾,“我没能力修好它——如果只是机械结构还可以试试,拆开来研究个把月没准能根据原有结构恢复七八成功能,但对于神经接驳技术我就一窍不通了。二者联动复杂程度更高,乱动很容易彻底报废。琥珀城里狮心骑士甲胄的骑士之骨是由教廷提供的,平日里我没能力也没权限拆解研究。”
“这样啊……”
虽然本身也只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但穗砂还是有点失望。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希望。”
德利卡安慰道,“我们不是马上要去瓦尔托尼亚嘛,当年教廷为了扶持他们制衡科瑞利亚下了大力气,自己的技术几乎完全开放给了那帮家伙。现在发展了那么多年,莫斯托德大学在机械学方面的技术比起圣廷不遑多让,我有里昂老爷给的推荐信,你们跟我走一趟说不定能找到可以帮忙的人。”
“莫斯托德吗?我们本来也要去那。”
“哟,那更好了……话说你们本来是去干什么的?当时在阿德莱德见面说是旅行者,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德利卡挑了挑眉,“我好歹跟你们交了底,而且大家都朋友,也跟我说说呗?”
“没骗你,是旅行,只不过目的地是莫斯托德,去找缇儿她父亲的线索。”
“缇儿小姐的父亲?莫非也是一位魔法使?在学城的魔法使……真有吗?”
“你怎么知道……?”
穗砂有点吃惊。
“猜的,看来是没错。”
德利卡有点得意,“那天在酒馆被你揍了之后缇儿小姐偷偷对我用了治愈术吧?恰巧我以前有过治愈魔法的体验,话说回来当初就是用机械臂揍我的吧?真黑啊你小子。”
“居然是因为这个……呸,当时就不该那么好心。”
穗砂悻悻地说。
“不是挺好的嘛,你们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知道了你们的,反正都不能放到明面上,正好能加深彼此信任啊。”
德利卡笑得很开心,“一个前任皇帝一个魔女加上她的小狼狗,这组合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说谁小狼狗呢?!再给你一拳啊!”
穗砂差点没直接撸袖子。
好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和询问的声音,似乎是一名水手:“诺瓦先生在吗?电台收到一份来自温特伍德大公的电报,船长请您过去一下。”
“哦哦,这就来。”
德利卡刚好趁机跑路,甚至还欠揍地回头扮了个鬼脸,“拜拜~”
“我特么!”
毕竟是客人,也不太好意思追到船长室去揍他,只好就此作罢。
相比于晨曦之风那种在帆船中都不算是大的海船,现在她们搭乘的这条主体由钢铁建造的蒸汽货轮简直就是一座海上堡垒,加上瓦尔托尼亚海峡算得上是风平浪静,走在船上几乎是和陆地上没什么区别,也不需要太担心晕船的事情。
“缇儿,你觉得怎么样?那家伙能信任吗?”
说实话,就算德利卡说的话其实有点道理,但他知道魔女小姐的身份这件事还是让穗砂有些担心。
“感觉他是个好人。”
缇儿思考了一会后说。
好人?
回忆了一下那家伙轻浮的样子,穗砂有点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只是考虑到偌大帝国的皇帝却反手革了自己所在阶级的命这一点,好不好人不说至少也是个狠人了……
加上魔女小姐的直觉——或者说那堪比魔法的观察力,穗砂对于她的判断一向有很高的信任度。
话说回来……魔法?
伸手从茶几上小盘子里拿了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穗砂忽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我们在托特的工坊外面那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离开阿德莱德的路上,缇儿苏醒后穗砂有询问过她的身体状况——毕竟缇儿虽然会使用名为愈手的治愈术,但被打中失去意识后显然是没有主动使用魔法的能力的,而缇儿的回答却是“不知道”。
尽管有些怪异,但考虑到魔女本身就是超出常人理解的存在,加上缇儿最后也确实安然无恙,穗砂也就没有继续过问。
但现在回想起来,缇儿能被那朴实无华的一枪打中本身也很不对劲。
“……”
面对穗砂的询问,缇儿沉默了好一会才侧过脸去小声说道,“我不想告诉穗砂。”
穗砂有点诧异。
大多数情况下缇儿对于自己都是知无不言,说的“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一起生活五年培养出的信任。
“为什么?”
穗砂的心里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意外的不愉快。
怎么说呢?如果是不怎么在乎的人或者是无关紧要的事自然是无所谓,但缇儿可是被开枪打中了。
虽然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就好像那一枪是所有人的错觉,但喷洒在自己身上脸上的血是真实的,对缇儿可能会这样死去的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愤怒也是真实的。
况且就是这一次真的无事发生,可万一有下一次呢?
但缇儿只是用力摇了摇头,然后猛地扑到一旁的沙发里用靠枕蒙住了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