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两位高品修士的斗法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
姬依依单掌一推，掌前的空间在刹那间破碎，随后又极快地复原，如此反复，生生灭灭。
在无数次的崩碎、复原之中，姬依依掌心内的那股毁灭之息不断壮大，最终化为了足以将一整颗星辰都尽数湮灭的恐怖能量。
锁定好方位后，姬依依单手握拳，人已经骤然出现在了葛煦的头顶上，一拳砸下！
无形的冲击波已她为起点向四面扩散，整块虚空都被砸出了一个硕大的拳印。
没等手上传来反馈，姬依依一脚再度踩下，澎湃的气血犹如翻涌的怒涛，席卷了周遭的一切，将葛煦所有撤退的路线封死，尔后迎接他的便是暴风骤雨般的猛攻。
即便如此，姬依依的拳头上始终没有传来打中此人的实感。
看来那个幡旗的作用不只是召唤冤魂，还可以将施法者自己幽冥化，免受大部分的打击型伤害。
虽说幽冥化的葛煦更容易受到气血之力的灼烧，更何况他只是八品，姬依依是九品体修，按理来说姬依依这般气血外放根本不是葛煦所能抵抗的。
可多回合的交手下来，葛煦发现，比起这看似澎湃的气血之力，姬依依的拳劲反而伤害更高。
因此他干脆一直开启着幽冥化，借此来与姬依依周旋。
这一拉扯，就足足拉扯了半个时辰。
灵舟上的陆晓鱼催动法符，协助长老们从冤魂的手中救下一位弟子，见战局稳定下来后，抬头看向了姬依依所在的方向。
这么久了，还是跨品作战，小师父居然还没将敌人拿下吗？
说起来，初次与姬依依见面之时陆晓鱼便察觉到了她有些许异样，而今日姬依依的这番表现，加上这几天所了解到的不少灵狐一族的传闻后，陆晓鱼逐渐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姬依依这身九品的修为，有问题。
根基虚浮、气血不足、道蕴不显；最主要的是，身为灵狐一族，在突破九品之后，竟然没有凝聚出第六根尾巴。
结合近些年来万劫魔宗的遭遇，陆晓鱼怀疑，姬依依恐怕是在她姐姐失踪后，为确保宗门内有九品强者坐镇，干脆服用秘药，自毁根基，强行突破的九品。
如此才会造成她拳劲、体魄空有九品之威，但气血的流转跟不上。
外加这个【血屠浮】葛煦是真的很强，在八品这个层次已是鲜有敌手，再搭配有合适的法宝，这才在姬依依的手下坚持了如此之久，甚至隐隐还有几分能与之抗衡的趋势。
再这么耗下去，咱这新拜的小师父该不会……
要被越品击败了吧？
不能够吧……
九品打不过八品，当真……太过丢人了点。
想到这，陆晓鱼收敛心神，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俩交战的局势。
一番推演之后，陆晓鱼得出以下结论：
姬依依大概率能赢，但恐怕是惨胜，且只是打赢而已，定然是留不下葛煦的，即便让所有长老一起围堵也不行，葛煦的法宝和身法太适合逃遁了，若是没有真九品的强者，想要强杀他根本不现实。
那么，此刻摆在陆晓鱼眼前的选择就有三个了：
甲，什么都不做，任由葛煦逃走，之后大概率是姬依依九品根基不稳的事情败露，宗门名誉受损，被血冥谷打压，门内人心惶惶。
乙，帮助姬依依击杀葛煦，保住了宗门名誉，让一切回归正轨。
丙……
陆晓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给出了这个选项。
丙，暗中帮助葛煦快速击败姬依依，尔后底牌全开将他击杀，在保下众人的同时打击姬依依的道心，便于回宗后在姬依依心情低落之时，赢取她的信任。
这个选项有些不近人情，但确实是利益最大的选项。
按照陆雨蝶所教导的，他应该果断选“丙”这个选项，或是按照自己的性格，选择“甲”选项不去多管。
可连陆晓鱼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一向果决的他如今居然迟疑了，久久无法做出决定。
他承认，他心软了。
陆晓鱼能够想象，那个如此好面子、如此喜欢这个宗门，宁可自损道基也要让宗门有九品坐镇，维护宗门在外界名声的姬依依，若是当着一众弟子的面被八品修士打败了，那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会因自己实力不够而感到内疚，道心受损；
会因受到欺负而羞于见人，躲回屋内失声痛哭；
还是会因自己没有守护好姐姐留下的宗门而倍感自责，以泪洗面？
陆晓鱼觉得，都会有。
虽然说趁着姬依依心情低落之时拉进师徒间的情感会更加轻松；虽说反派就该冷漠、不近人情，只追求最大的利益，但陆晓鱼依旧没有这么做。
因为在他背后，陆雨蝶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他的雨蝶姐在背后看着他。
陆雨蝶根本没搞清楚外边发生了什么，脸上还是气呼呼的，躲在墙后，用眼神示意陆晓鱼过来接她。
可就是因为她这种清澈、干净的眼神，令此刻的陆晓鱼没法动弹。
蓦然间，陆晓鱼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他和陆雨蝶并不熟悉时的日子。
那是他们的第三次相见。
那时的他仅有五岁，却已是二品后期，被长辈们赞叹有“圣人之姿”，是未来长生陆家的顶梁柱。
而这天，陆十三遵照陆晓鱼的吩咐，将陆雨蝶带了过来，为他讲故事。
‘你可以讲了。’幼时的陆晓鱼，冷漠得宛若一块万年寒玉，不近人情。
‘是……是……’幼时的陆雨蝶就像个小丫鬟，话都说不明，支支吾吾地为陆晓鱼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前世的故事。
就这么讲了数十日，陆晓鱼依旧冷冰冰的，可陆雨蝶却逐渐跟他熟络了起来，今日的她居然蹲在陆晓鱼的侧边，用食指戳戳他的脸。
‘我亲爱的少主哟，你今天是想听《金瓶梅》的故事呢？还是《东游记》的故事呢？又或者两个都想听？’
幼时的陆晓鱼没回话，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在说‘你可以回去了’。
‘还在装高冷？哼哼，有趣的男人，我告诉你，霸总那套对我是没用滴。
你看看你，天天叫我过来讲故事，又是给我吃好吃的，又是让老爹监督我修炼，对我这么好……
说句实在话，是不是看上姐姐我这倾国倾城的姿色啦？’
幼时的陆晓鱼，脸上难得出现了些许情绪的波动，很浅，但也很明显。
充满了鄙夷和蔑视。
‘嘻嘻，不必害羞啦，来，今天就别修炼了，姐姐来给你多讲几个有趣的故事好不好？’
‘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修炼。’
陆雨蝶一副看透了你的表情，说道：‘撒谎，明明每天你都花费几个时辰的时间来听我讲故事，借机逃避修炼嘞，还敢说自己喜欢修炼？
我懂了，是不是大伯对你太严苛，你为了让父母觉得你听话懂事才这么说的，对不对？
唉，姐姐知道，像你这种别人家的孩子，身上的学习……咳，修炼压力都挺大的，姐姐理解你。’
幼时的陆晓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应答，可心里却是有了个疑问。
我为什么会让她来给我讲故事？
我如今应该在苦炼才是……
‘来，小少主，让姐姐把你的思想给掰正过来！
我问问你，你修仙是为了什么？’
鬼使神差的，幼时的陆晓鱼回答了她的问题：‘为了长生。’
‘为何长生？’
‘……’
幼时的陆晓鱼不知。
一定需要个理由么？
为了修炼而修炼不行么？
‘你根本不是为了长生。’陆雨蝶笃定地给他下了个定义，‘听我的，你是为了听故事而修炼的。
你想倾听更多精彩的故事；
你想见证更多人的故事；
你想陪伴栩栩众生去写下他们的故事，所以才会修炼至今。
在数不尽的故事中，你能感受到每个人的人生，体会人间的酸甜苦辣。
你要修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天之道’，而是存在于众生之中的‘人之道’。
明白了吗，我的小少主？’
那天的陆晓鱼被陆雨蝶的这话给说住了，久久没有出声。
隐约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了，令他的眼睛中少了些冷漠，多了些……
人性。
在这之后，幼时的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陆晓鱼的心里，一个陪伴着他十几年的少女身影逐渐成型。
不是在身后，而是在心里，微笑着望着他，言道：
‘小少主，今天带我去院子外边玩好不好？我用四个……不，五个故事来贿赂你。’
‘小少主，别再苦修了好不好，你冷冰冰的样子不好看，来，多笑笑。’
‘小鱼儿，他们欺负我，呜呜呜。’
‘小鱼儿，别着急，冷漠了点没关系，高冷的男孩子都是男神，让咱们慢慢抛掉那该死的‘道性’重拾‘人性’吧。’
“小鱼儿……”
两个陆雨蝶重合在了一起，占据了他那颗本该漠视众生，无情无欲的道心。
“你可注意点，别再修成那高高在上的神仙了哟，你是小鱼儿，是我的小鱼儿。
为了我，这次的你得当一回——
人间的谪仙。”
在这样的眼神下，陆晓鱼低下了头。
他不知陆雨蝶现在在想什么，也不知她在知道他的决定后会怎么看他。
但有一点陆晓鱼可以确定。
他已变不回曾经那个唯利是图，漠视苍生的陆家少主了，如今的他已是姐姐身边的，小鱼儿。
姐姐的小鱼儿，做不出违背良心的举动，这样，会给姐姐抹黑的。
“姐，我要是选了乙，你会怪我么？”陆晓鱼突然问了这一句。
陆雨蝶有些摸不着头脑：“乙？乙是什么东西？”
“选择题，你不是总给我出奇奇怪怪的题目让我去选嘛。”陆晓鱼回头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什么叫奇奇怪怪的题目？那都是本小姐总结而来的考试真题！笨小鱼！”
陆雨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姐花了多少个夜晚挑灯苦读，这才在茫茫书海中给你寻到那么多真题的么？！
你这臭小鱼居然说它们奇怪，真是不懂得珍惜，一点都不明白你姐的良苦用心！”
“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哼。”
陆雨蝶双手抱胸，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可声音却逐渐软了下来，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我不会因此时而责怪你，小鱼儿。
我希望你能按我说的去思考、去生活，也希望你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决断，这二者并不冲突。
小鱼儿，你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傀儡，不要像一只笼中鸟一样，被我给予的框架所束缚。
姐姐只是不想让你飞得太高，高到归于天际，与我再无交集，而不是想让你忘记飞行。
况且……”
陆雨蝶顿了下，转过身对他展颜一笑：“我家小鱼儿做出的选择，在我看来，永远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听见陆雨蝶这番鼓励的话，陆晓鱼笑了笑，不再说话，扭头看向了上空中的姬依依，心里已是有了决定。
就当是为了回宗后能心安理得地算计自家小师父。
这一次，就让他冒着生命危险，拿出底牌库中的一张底牌为小师父助阵吧。
啧，百来张底牌突然用掉了一张，怪叫人肉疼的。
陆晓鱼长出一口浊气，缓缓闭上双眼。
渐渐的，他身上气场逐渐改变了，变得诡异，危险。
陆晓鱼再度望向葛煦，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具尸体。
抱歉，这位道友。
你我之间并无仇怨，与你宗门之间的纠葛也是无奈之举，本不该取你性命。
然……
道友实在太过碍事了。
故而还请你……
身陨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