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警察&野樱莓

作者:阿kao 更新时间:2024/4/19 19:22:56 字数:9298

1

“哟!六位中午好啊!这破院子也太绕了吧,大热天的本小姐都快走中暑了,你说该怎么赔偿我才好!呜?怎么都愁眉苦脸的,是昨晚轰趴通宵了吗?真是的,派对不叫我怎么行呢?算了算了算了,本小姐好不容易来一次,可不是为了看你们这副没睡醒的样子。给我——打!起!精!神!来!你,对,就是你,那个笨蛋兮兮的家伙,就由你来说说大夏天中午找本野樱莓大小姐来有何贵干吧!对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想邀请我约会的话那可得排到两年后咯!”

所谓的警察,就是这家伙吗?

身高可能一米三都不到,举起手臂指着我的活像穿儿童警服假装警察的小学生。

还以“本小姐”自称……

“那个,你是在说我吗?”

“没错!怎么,被本小姐亲自点名很愉快吧!愉快地都想脱光衣服跳桑巴了吧!”

这家伙……

没准真的是小学生。

“小妹妹,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本小姐叫野樱莓!”

“野樱莓小妹妹,迷路了吗?你的爸爸妈妈在哪?”

“嗯嗯嗯嗯!——我可是警察!”

野樱莓握紧小拳头一拳锤在我的大腿上。

不痛不痒的一拳。

不过看她生气的样子,我还是装作很疼好了。

“好疼。”

“哼哼,知道本小姐的厉害了吧!”

“我再也不敢了。”

“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不是,怎么得意也不用笑成这个样子啊。

把我打得很疼真的会让你这么高兴吗?

再说会因为别人求饶而哈哈大笑的人真的有资格当上警察吗?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吧!本小姐脑袋可是很灵光的哟!比你们的脑袋要灵光一千倍啦!”

要是你脑袋没100000智商的话,那句话可就是把我们所有人都骂了遍了。

我姑且相信你是超天才儿童。

啊不,好像不是儿童。

“请问,警察署现在在召童子军吗?”

砰!

又是一拳。

“好痛啊。”

我不带感情地说道。

顺带一提,刚才的拟声词只是我配的。

真实的音效大概和棉花落到地上的声音差不多吧。

“知道就好!哼,一定要本小姐拿出证明才行,真是有够狡猾的呢,所谓‘狡兔三窟’说的就是你吧!”

“不,再怎么狡猾我也当不成兔子。”

再次飞来一拳。

“不准你反驳本小姐的话!小心我作伪证把所有罪名都塞到你头上!”

警察真的可以说出这种话吗?

我真的很怀疑。

啊!

差点忘了自己被她打了。

“好痛。”

我后知后觉地说道。

“哼。本小姐就大发慈悲,给你们看一下吧!”

说完,她从警服胸口的袋子中掏出警察证——

姓名 野樱莓

性别 女

血型 A型

出生日期 2001.1.1

职务 巡警支队科员

警衔 三级警司

一旁贴着她的照片。

……

居然真的是警察。

以及,居然真的有22岁啊……

真是可怜的小家伙……

“好了!具体情况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牛肉粒大叔已经和我说过了。”

“是钮钴禄。”

“对啊,就是那个蘑古力大叔啊。真是的,不要一直打断我好吗,小心本小姐揍你哦!”

“啊,好害怕。”

“哼,怕就对了!莫古力大叔和我说这里闯进了五个人,所以……”

哗啦!

野樱莓伸出右手,变魔术般出现五串手铐挂在她的手臂上。

……挂在手臂上。

你的手臂未免也太细了一点吧!

还是说对小孩子而言这种粗细的手臂才是常态?

可能真是这样。

“你也未免太小孩子了一点吧!”

“说谁小孩子啊!揍死你!”

又是一通乱拳。

“痛,好痛啊。”

我真的很尽力在演了。

真是的,这种情况下该让莫古力大叔来才对吧。

“看本小姐把他们五个通通双手拷住吧!

她甩出右手,五个镣铐在她手臂上哗哗作响。

让人忍不住怀疑她这小小的胳膊能不能承受住镣铐的重量。

“不,那个,你有如此豪言壮志我是很欣赏啦。但是在这件事上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因为,五个人中有三个已经死了。

死在六楼储物间的楼梯口。

以极为血腥的方式。

“啊?”

她抿嘴鄙夷地扫了所有人一眼。

“被你们中的谁杀了吗?”

2

二〇二三年八月十七日,下午一点四十七分,天气:晴转多云,三小时后将出现雷阵雨,地点:环翠庄园内洋馆一层会客厅。

佑佑木和莎乐美带野樱莓警官前去案件现场后,剩余的人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

艾萨克正闭着眼睛休息。

莲莲正双肘支撑在大腿上,脑袋没有精神地垂下,早上梳理整齐的长发也零散杂乱地披下,给原本便灰暗的脸庞更蒙上一片阴云。

我瘫坐在沙发上,尽可能地使自己陷入其中,被沙发柔软却毫无生机的触感包裹住,闭上眼睛,想就此睡一会儿。

梦是给人痛苦心灵的唯一慰藉。

但人在痛苦的时候往往难以入睡,醒来后更会为梦境的破灭感到悲戚的苦楚。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睡一会儿。

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让我短暂地逃离这里吧。

我这样想着,可想睡却睡不着。

闭上眼睛,黑暗的视界中难以控制地浮现出各式各样的光景。

死的人。

科长的脸。

社长的话。

录像带里的感激。

温柔的语言。

餐刀。

肥胖的肉体。

优雅的礼服。

钮钴禄·春日的怒吼。

野樱莓的拳头。

佑佑木房间中的相片。

莎乐美麻花辫的墨绿。

艾萨克沾血的手指。

莲莲的刀。

莲莲的哭。

莲莲的笑。

……

我无法入睡,连让思维安静下来都做不到。我所能做的只有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室外的云层上。远处天空的乌云如同草原上的黑色绵羊群,一点一点朝这里移动,微弱的阳光勉强照亮它们的边缘,使其在正午便带上了黄昏的朦胧,绵羊一边啃食天蓝色的嫩草一边抬起蹄子向前迈进,风暴来临前寂静、平和、略显悲哀的风景在我心中终于只是流光划不下一点印迹。

我不愿意思考。

没人愿意思考不是吗?

没人愿意思考了。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管家女仆二人以及勘察完毕的野樱莓回来了。

“恶性事件!绝对的恶性事件!”

野樱莓警官握紧拳头愤怒地跺脚。

“事件经过他们已经全和我说了。刑事侦查部队受到本小姐的命令正在来的路上。——现在,喂,帮我的红茶在哪儿啊!”

“是,野樱莓小姐。”

佑佑木谦逊地俯身为野樱莓倒上茶水。

虽然不知道她在神气些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有精神,我倒也不讨厌。

野樱莓站到对她来说过于高的沙发边,没有预备动作地纵身后跃坐到沙发上。

准确来说,应该是坐到坐在沙发上的我身上。

难道我现在该说“好痛”吗?

她好像不是为了这个才坐到我身上的。

我看了一眼莲莲。

莲莲有些不悦,但最终还是勉强地对此一笑置之。

“野樱莓警官,沙发那边还有空位。”

“我知道啊。”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一个视力正常的人的理所当然的答案。

“所以……你为什么要坐到我身上?”

“哈!?你难道是在说,我,野樱莓,本小姐是对你有意思吗!?”

她两拳打在我的大腿上。

“好痛,好痛。”

我也回应了两声。

“别痴心妄想了!还是说,你是孔子吗?这么喜欢做春秋大梦!”

“这和孔子有什么关系啊。”

“孔子是春秋时期的人啊!身为中国人连这个都不知道,本小姐可要把你逮捕了!”

“春秋时期的人不会做春秋大梦吧?”

“春秋时期的人做的当然是春秋大梦啊!不,不,现在不是国学常识的问题了,现在本小姐要怀疑你的智力水平了!我想想,如果我的智商是你的一千倍的话……”

你居然还记着这个设定啊。

“那你的智商就只有0.01!真是叫人同情呢,不过本小姐可不会同情笨蛋!”

“你个智商只有10的家伙也没资格说我吧!”

“和爱因斯坦的智商差不多。”

“别侮辱爱因斯坦了啊!”

“总之,你这个低智商色情魔给我听好了。”

“既然我是色情魔,那么还待在我身上的你又算什么啊。”

“少废话。本小姐坐到你身上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青蛙记者,是本次案件的最大嫌疑人!”

青蛙是嫌疑人关我什么事啊?

……

虽然很想吐槽这个“青蛙记者”的称呼是从哪里来的,但现在首当其冲的是她的后半句话。

我是杀害三人的最大嫌疑人?

“野樱莓小姐,阿蛙先生是寡人的客人。你说这种话拿得出证据吗?”

“对啊!阿蛙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杀人呢?”

野樱莓说完这句话,不仅钮钴禄,连沉默的莲莲都忍不住拍案而起。

“这个嘛,你,告诉本小姐你的名字。”

“莲,莲花的莲。”

“好,莲小姐,本小姐姑且不论你和他是共犯的可能性,请如实告诉我,你说的一直在一起难道真的是他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视野中吗?中途没有任何时间离开,吃饭、上厕所、洗澡、换内衣,你们难道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黏在一起吗?如果真是这样,本小姐还真佩服你呢。”

“这个……是没有。”

“野樱莓小姐,你这话多少有点强词夺理了。那么短的时间连上下楼梯都不够,更别说杀三个人了。”

钮钴禄·春日又替我辩护道。

“哼,大叔你很着急为他说话嘛。难道你是共犯吗!”

野樱莓笔直伸出手臂,食指之间直指春日的眉间。

“不准你胡说!”

“别冲动。”佑佑木让一心护主的莎乐美坐下,将话头转向野樱莓,“抱歉冒犯了,警官。——不过,比起怀疑主上,老朽认为您先回答主上的问题为上策。”

“本小姐正要回答呢。”

野樱莓撇嘴哼了一声。

“那么,莲小姐,他从今天起有没有长时间离开你过?”

“我来回答吧。”

我叹了口气。

从刚才起我就没有插话的机会。

这么对人为我辩护——连同莲莲在内,我还挺高兴的。

“今天早上,在莲莲起床前我有去散过步。”

“和谁?”

“自己一个人。”

中途见到了潜入庄园的芙萝拉小姐,但这应该不重要,在这里提了芙萝拉小姐也不会从暗中出现为我作证。

“从什么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五点半到六点多。”

“六点二十。”

莲莲补充道。

“五十分钟,这点时间足够犯罪了!”

“那血液呢?你也看到了楼梯上的血流了,要是我在那时候动手杀人,流下的血肯定早被其他人发现了才对。”

“关于这个——本小姐想先问问,佑佑木发现尸体时候的状况,请如实相告。”

“当然,老朽当然实话实说。那是今天上午十点半,因为老朽视力不佳,所以没法看清具体几分,但是十点半左右没错。那时候老朽正在和莎乐美准备午餐,为餐桌摆餐具,听到楼梯间传来异样的水流声,和莎乐美两人前去查看,发现了在六楼的尸体。”

“说得好,佑佑木。本小姐再问一个问题,在你们注意到那声音之前,有上过六楼吗?”

“老朽一早便开车去迎接艾萨克先生,并没有上过六楼。”

“寡人一直待在五楼的书房,虽然离六楼很近,但也没去过。”

“六楼是专门放置杂物旧物的储物间,除了取某些工具一般没有人会去,我今天也没去过。”

莎乐美也说道。

“莲小姐也是吧?”

“嗯。”

“每层楼的楼梯间都铺着地毯。你们看,只要这样——”说着,她从茶几上抽拿了一张纸巾,“把地毯一圈稍微拱起来一点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盆地对吧?”

野樱莓将纸巾绕着正中间捏了一个圈。

“但如果只是这样,一松手就会散开。可是——”

她又将杯里的红茶沾湿指尖,吸收了水了纸巾就算在野樱莓松手的时候也维持住了“盆地”的形状。

“沾了血的地毯也是一样,但形成的坑更大也更牢固。杀完人流下的血只要攒在那里面就不会流下去。然后再等随便什么时候,找机会——这样,把地毯扯回原装,血就会咕噜咕噜从高到低流下去了。”

“可是血液会凝固啊!”

“啊,那个啊,虽然本小姐很想夸赞你想到了这点,但你连怎么让血不凝固都想不到我还是收回这次夸赞吧。真可惜呢,莲小姐。只要事先在坑里加一些水就行了,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坐在我身上的野樱莓将头从前方转向我,弯下眉毛得意地笑了笑。

“青蛙记者,最后的救命稻草都被本小姐抽走了呢。还是说,本小姐是为你的罪行放下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哈哈哈哈,这两句话根本是一回事嘛!”

就算你自己吐槽自己也不会让别人觉得你很谦虚。

反倒是相反才对。

真是个蛮不讲理的家伙。

“野樱莓警官。”

“你对我甜言蜜语也没有哦!色、情、魔!”

“‘野樱莓警官’也算甜言蜜语吗?”

“因为本小姐的名字是世上最动听的词汇嘛!”

“为什么别人这么叫你你没反应啊!”

“因为只有你是色情魔啊!”

“……”

不仅蛮不讲理,还异常自大。

我这个“色情魔”的头衔算是洗不清了。

“你看过录像带的内容了吗?”

“啊,你说这个吗?”

她从兜里掏出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在杀人现场留下的盒式磁带。

“佑佑木之前给我了哦。虽然还没看,但听他说了,大概是凶手和死者之间的对话吧。”

“没错。但凶手是女性。”

“哇偶哇偶,开始畏罪伪造证据了吗?青蛙呀青蛙,敢在本小姐面前耍花招,你真只是个井底之蛙呢。”

“不。”

虽然我很想吐槽她从哪冒出这么多谚语来的,她是中国谚语协会会员吗?——但我还是尽快把事情说清楚为妙。

否则我可能真的要像被套上“色情魔”的称号一样,被当成杀人犯了。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为录像带里凶手发出的是女声。”

“录像带画面里出现过凶手的正脸吗?”

“这个倒没有。”

“哼,井底之蛙真是没说错你呢。声音这种东西,伪装起来是很简单的。只要经过练习,不论是男人想发出女声还是女人想发出男声,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本小姐说得没错吧,纽扣粒大叔?”

“严格来说……是这样。”

连表演家纽扣粒大叔都这么说了……

“好了!唉,看来根本不需要刑侦队出马嘛,本小姐已经靠惊为天人的推理捉住犯人了。以后让夏洛克·福尔摩斯改名成夏洛克·野樱莓吧!现在,色情魔先生,罪名成立!”

“等等!”

我大喊。

再不打断她就要来不及了。

“虽然你说的可能没问题,但为什么是我?这种事其他人也能办到啊,尤其是剩下的两个藏在洋馆里的人,他们悄无声息地杀人的可能性才最大吧!”

“你是在向本小姐要最关键的证据对吧?”

“是啊!可以指认我是凶手的证据在哪里!”

“哈哈哈哈,一旦暴露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了呢。不过如果是把本小姐抱在怀里的色情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野樱莓嘲弄地说道,“最关键的证据,就是你的刀法。”

好吧!我就承认自己色情魔的身份吧!

“刀法?”

是钮钴禄先生叫我下厨时候的刀法吗?

不,不对,那次我并没有真的下厨啊。

我到底从哪儿来的刀法一说?

“哼,非要本小姐说得一清二楚你才会承认吗?好吧好吧,我就大发慈悲一次好了。我已经听莎乐美说了之前的事情,你,有能力在努努力拔刀前就可以杀了他,对吧?”

啊!

是为了警告钮钴禄·春日的那次。

我用餐刀出其不意地刺向了他。

真是的,那只是要告诫他过分自信和入侵者对抗而已。要是“努努力”努努力把刀拔出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而且严谨地说,那不是刀法,而是剑术。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刀法剑术都可以成为杀人手段,纠正她也没必要。

——纠正了也无法摆脱嫌疑。

“如果不是专业杀人、刀法娴熟的人,不可能把肉体切割成那副样子吧。真是……一塌糊涂!”

野樱莓无比痛苦。

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盯向楼梯的方向。

仿佛要将干涸的血液盯穿那样。

死死地盯着那里。

“抱歉,等我想起重要的事,离开一下!”

莎乐美突然朝楼梯跑去。

“老朽……”

“不,我来。”

说完,春日也疾步跟上。

大约仅仅过了三分钟,两人便从楼梯间跑回。

“野、野樱莓警官……”

莎乐美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钮钴禄·春日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厨、呼呼呼……厨房……呼呼呼……”

“我来替他们说吧。”

莲莲出乎所有人意料缓缓说道。

对现实缴械投降了似的,举起双手。

不会吧,莲莲……

我还有周旋的余地,你为什么要……

这时候这么做的话。

爱意。

恨意。

复仇。

不都失败了吗!

莎乐美、钮钴禄、佑佑木、野樱莓、我,以及从未说过话的艾萨克控制不住地朝她看去。

震惊。

惊恐。

绝望。

“莲莲!”

我无助地大喊。

可她并没有回应我,而是万念俱灰地看着所有人。

“菜刀,少了一把,对吧?”

菜刀少了一把。

所以现在才能——

刀,从莲莲高举的手中——

嘡啷。

——掉到地上。

在那冰冷的余响中。

是莲莲流着泪,颤抖不止的声音。

“拜托你……野樱莓警官。阿蛙他……不是凶手……”

“怎么会,居然凶手是莲小姐。”

才不是莲莲!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才不可怕!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代名词。”

莲莲才不是那样的人!

“老朽,很痛惜。”

才不是那样!

哪怕背负一切罪名,也要为我洗清一切罪名。

为无能的我。

为愚钝至极的我。

为死不足惜的我。

放弃了一切。

背负了一切。

肉体被分崩离析。

大脑被绝望笼盖。

心脏被痛楚掐住。

犹如表达爱意的,

告白。

“是我……偷了刀……”

以及,

与之截然相反,

野樱莓令人胆颤的冷笑。

“呵呵呵。犯人,找到了呢。”

3

洋馆一楼的角落,有一间十平米大的房间,大小也好装潢也好,都与普通的房间不同,里面分门别类塞着厨余垃圾、包裹在黑色塑料袋里的日常垃圾、放在硬纸箱里的可回收垃圾……那是一间用来堆积整个洋馆垃圾的垃圾房。充满腐臭的气味,漆黑一片,没有灯,没有窗,只有最高处三根嵌在砖中的铁杆用来通风。简直像中世纪的牢房。如今也真的被当做牢房来使用。

用来关押仅仅偷了一柄菜刀,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做的莲莲。

牢房(垃圾房)钥匙被交给野樱莓保管。

“刑侦队来了之后会放你出来的。在此之前,就好好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铁门被关上。

在缝隙合上的最后一刹那,我看到的是莲莲脸上苦涩又温暖的浅笑。

砰!

野樱莓甩上门。

“喂!抱歉啦,阿蛙记者,怀疑了你这么久。哎呀,作为推理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总得找个人当靶子事件才有推进的可能嘛,哈哈哈哈!——干吗,同事被抓有什么必要这么愁眉苦脸的吗?还是说,——因为本小姐从你身上下来你很不舍得吗?好啦好啦,虽然你的功劳只有本小姐的百分之一,但是你也是这次案件的功臣,我认可你了!在刑侦队来之前,就奖励你一直被本小姐坐吧!怎么样,色情魔很高兴吧,还不快快感恩戴德?”

面对野樱莓的感谢和奖励,如果那种行为能被称为奖励的话,我连假笑都装不出来。

在如此不利的案件导向下,我无法为莲莲做任何辩护,一句话都不行。否则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当作杀害三人的莲莲的包庇犯一同被关在垃圾房里。

当然,事到如今能在独处的空间里和莲莲互诉衷肠也算一件美事。

但是这种行为就和被冤枉了而坐上高濑舟还心满意足的犯人一样,只是消极妥协的表现。

我,绝对要抓住真正的凶手。

莲莲之后是杀害艾萨克而自杀也好,被艾萨克正当防卫反杀也好,我都要换她一个清白,都要让她不是为了我而牺牲自己,而是为了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

“喂喂喂,本小姐的话你全当耳旁风吗?”

我感觉到大腿上软绵绵的一拳。

“啊,抱歉,我没注意听。”

“哼,什么嘛,给你鼻子你就上脸。当心本小姐拿手铐把你铐起来!”

“啊,什么?呃,那个,抱歉,我回去休息一下。”

我可没闲工夫和小孩子玩警察游戏。

我得做真正的警察该做的事情。

“喂!——啊!真是的,癞蛤蟆永远吃不到天鹅肉了!本小姐绝对要逮捕你!”

由于明面上案件处于解决状态,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佑佑木与莎乐美正在给我们准备迟到的午餐。

另外两个入侵者也被野樱莓判定为“鹦鹉学舌巧言令色的狗仔队”不加处理。

鹦鹉和巧言令色有什么关系?

要是真的去问她这个问题的话恐怕会得到鹦鹉会说话且鹦鹉色彩鲜艳的答复,所以我并没有多问。

也没有把杀人鬼另有其人的真相说出来。

你也许会问,既然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和大家说以免杀人事件再次出现呢?

原因有三。

第一,我不认为现在自己说出这种听上去很像在给莲莲脱罪的情报能被其他人相信。

第二,莲莲不会想把自己和艾萨克的私人恩怨摆到别人面前。

第三,要是莲莲被关着的同时再出现杀人事件,莲莲的嫌疑也会被解除。

如果你硬要说第三点不是原因,只是我忽视他人生命的极端自私的话,那我还可以补上一个算不上理由的理由,或者说只是我模模糊糊没有证据的猜想,甚至于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的妄想:我不认为杀人鬼会继续杀人。

如果她真的秉持着那堪称邪恶而事实上也的确称不上是正义的扭曲的正义观的话,那么她绝不会杀死任何一个还有生的希望和想自杀又能自杀的人。

这大概就是人与杀人鬼之间的信任吧。

开玩笑的。

人与鬼之间哪有什么信任可言。

虽然事件表面上解决了,但看过尸体的惨状又听说了莲莲是凶手后,大家都没有聚在一起吃午饭的兴趣。因此钮钴禄·春日特地让女仆将午餐摆成单人份送到各自的房间,好让大家在独处中平复心情。当然,这个大家并没有包括莲莲。

理由是“餐具也能成为撬锁的工具”。

我的确在一部监狱的纪录片中看到犯人使用纸巾撬锁的事件,不过我想莲莲大概没那个技巧,而且就算有,她大概也不会选择撬锁逃走吧。

她已经彻头彻尾的绝望了。

就算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但依旧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因为她把所有希望都赠予了我。

在莎乐美敲门送餐过后,我把放着琳琅菜肴的餐盘摆到一边,把莲莲的发卡、莲莲常用的梳子和借口裁剪衣物杂线向莎乐美借来的剪刀放进口袋,走出和莲莲短暂同居过的客房,敲了敲艾萨克·阿西莫夫的房门。

他好像正在等谁敲门似的,瞬间把门打开。

我看到他的餐盘也和我的一样,丝毫未减地放在书桌上。

高大的躯体压迫在门框内侧,用俯视的目光看着我。

“我希望拜托你一件事……”

还没等我说完,他便说道:

“我知道。走吧。”

面无表情,如同漫步在非洲大草原的雄狮。

他挤出门框。

我和他沉默不语地穿过走廊,走进楼梯间。

阶梯上,男人们干涸的血液让鞋底微微发粘。

尽管体型庞大,但艾萨克的脚步声并不比我重,明明我已经在特别放轻脚步了。大概他也在注意不发出动静吧。因为,我们两要去做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野樱莓、佑佑木和莎乐美在餐厅吃午饭。

钮钴禄·春日回去了六楼的卧室。

刑事侦查部队的队员还在来的路上。

趁这个时候,我和艾萨克两人来到一楼,关押莲莲的垃圾房门前。

我掏出发卡,将它掰成直线,塞进铁门的锁孔里。

咔哒咔哒、磕楞磕楞……

门——

理所应当地没有打开。

要真有这么容易打开的门就怪了。

影视作品中的撬锁手法果然在现实世界不可能啊。

看来得想办法把野樱莓身上的钥匙偷过来了,要试着跪在地上求她坐到我身上吗?……虽然很屈辱,但这是偷钥匙的最好办法了。

“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正当我准备折返回的时候,“让我来吧。”艾萨克这么说道。

拳击手居然还会撬锁吗?

我有些震惊,但现实中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毕竟还有记者会中国古流剑术的呢。

我将发卡从锁孔里扯出来,递交给艾萨克。但艾萨克却像没看见般略过我的手。

他是想握门把手吗?但是这扇门连门把手都没有啊。

——正当我这么疑惑的时候,他将右手手掌放在门面上。

“那个,艾萨克,这扇门锁住了哦。”

我弱弱地提醒道。

“我知道。”

他好像没听明白“锁”是什么意思一样,继续维持这自己的动作。

说起来,艾萨克好像从来到洋馆起就没说过几句话,绝大多数时候都闭着嘴看其他人。难道说是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明白“锁”是什么意思倒也不是说不通了。但是——

我还在思考“门被锁住”的俄文或英文是什么的时候,铁门发出痛苦的悲鸣。

那紧贴在门扉上的左手手指开始向内弯曲,与之接触的铁皮也随之吱吱吱地向内扭曲,最终那比钢筋还有力的五根手指生生扣进了门扉中,随着上臂和小臂肌肉鼓胀地比牛腿还粗——

吭!

门,五厘米厚的朝内侧开启的实心金属门,被如同牛皮纸般皱成一团从门框中拽出。

我手中的发卡因为震撼掉落在地。

怪物。

五个力量以及一个绝对力量的集合体。

除了怪物已经没有其他名词能形容他了。

这家伙,已经超越人类了。

艾萨克随之轻轻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变成废纸团的铁门悄无声息地放在地上。

有机质垃圾腐败的恶臭扑鼻而来。

苍蝇群在门被打开带来的光线中飞舞不止。

门内的角落,向我们投来视线。

是夹杂着看见我的惊喜与看见杀父仇人的怨愤的莲莲。

我冲去紧紧一把抱住她。

“阿蛙,你来找我啦……”

莲莲把手无力地搭在我的后背上,在我耳边嗫嚅。

“嗯,我来救你了。”

不是单纯地找她,而是救她。

“你不该这时候来的。”

“我必须来不是吗?”

“阿蛙……”

“我可不想被自己的后辈救。——你想用自己为我抵罪是吗?还是这种完全被野樱莓牵着鼻子走套上的莫须有的罪名?”

“嗯……”

“那你怎么办?那你被杀死的父母怎么办?你的复仇怎么办?”

“可是……我只有这一个办法救你……”

莲莲懦懦地说。

“被你把自己推进牢狱来救我,我可高兴不起来。”

“……”

“所以我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放进口袋,摸出巨大的裁衣剪刀。

这种剪刀大概是所有剪刀中最危险的一类吧。比一般剪刀更坚硬锋利,比园艺剪刀更加纤长,简直就像两把刺刀的结合体。仅仅是和莎乐美说一声想用剪刀修剪衣服内侧冒出的线头就给我递来如此专业的工具,虽然很对不起自己撒谎欺骗的莎乐美,但从结果而言这柄堪称武具的剪刀对于接下要做的事情可谓求之不得。

或许也没有那么求之不得?

已经比刀还危险了吧?

我看着它足有十二寸的刃口,不由背脊隐隐发寒。

但无论如何,

我都要将它——

“请用这把剪刀——”

——放到莲莲手中。

——“杀了艾萨克·阿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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