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莲莲&艾萨克·阿西莫夫

作者:阿kao 更新时间:2024/4/19 19:23:09 字数:10473

1

夏天一到,天空的情绪便难以捉摸。当时间步入午后与傍晚的过渡期,云色也渐渐染黑庄园,灰白的野鸽成群盘旋在没有太阳的空中,蜻蜓仿佛不可视的妖精手中的小笛在低空胡乱飞舞,浸透了夏季湿热水汽的空气像巨大而透明的海樽静静穿过建筑物与人的肺腑。远方号角般的风声是预示着风暴来临的前奏,轻盈地拂过少女疲惫的发梢,犹如弥散在大气中神圣的死亡女神的温柔吐息。

“艾萨克,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握住裁衣剪刀的莲莲从肮脏的地面上站起身,盯着前方说道。

背光的怪物站在歪曲变形的门框前一动不动,巨大的黑影在他身前投下。

“不,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莲莲?那他为什么自愿和我到这里来?难道说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莲莲父亲的事吗?

“我认出来的是,——黄贺麟。”

这个名字我隐约在哪里听过。

是我记错了吗?

“父亲……?”

莲莲喃喃。

“你有一双和他一样的眼睛。”

黄贺麟是已故的拳击手莲莲的父亲。

我当然不可能见过他的长相,更别说他的眼睛了。父女长相有相似之处是很正常的,或者说父女俩人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才是怪异。但是,无论他们的有多像,单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来吗?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见过我?”

艾萨克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继续沉静地诉说着。

“纯粹。”

“勇气。”

“荣誉。”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有一双和黄贺麟一模一样的眼睛。”

“你凭什么敢这么说!事到如今了,你凭什么敢说这种话!你这个……你这个杀人凶手!”

莲莲愤怒地全身颤抖,双手握住剪刀,朝艾萨克怒吼。

“你的眼睛中有着和你父亲一样的品质,但在看向我的时候,却被仇恨遮住了。”

“少自以为是了!你懂什么!你对我的父亲又了解多少!”

“你的父亲是一名战士。”

“他是我的父亲!”

“一名伟大的战士。”

被黑暗覆盖的脸上,看不出艾萨克的表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表情吧。不过,就是在那黑暗中,我感受到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肃穆,仿佛阴沉的雨中站在牺牲的战友墓前。

“但是你杀了他!”

莲莲涌出泪水,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把我的父亲,我的母亲,都杀了!你怎么……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你难道要我对一位战士手下留情吗?”

如果真的是战士的话,在沙场上固然不能对彼此抱有仁慈。

但将拳击手称为战士真的妥当吗?

将拳击场称为沙场真的妥当吗?

拳击,真的有那么高尚吗?

我不知道。

如果拳击只是一种愚蠢的活动,或许莲莲的父亲就不会死了吧。

可是如果是愚蠢的活动,那拳击就不再是拳击了吧。

我不知道。

“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战士就……”莲莲快速地低语,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战士就可以被随便杀害了吗!你把拳击场当成什么了,战争前线吗!”

莲莲的哭吼如利刃般扎在我的皮肤上。空气变得异常沉重,如同一块凝固的巨大冰块。

悲哀。

愤怒。

来自父亲的爱抚。

来自母亲的蜜语。

来自家庭的破裂。

然而,艾萨克就如冰川中的破冰船般,稳重而有力地将空气击碎了——

“不全力挥拳的人是没有资格站上擂台的。”

擂台……

“你的父亲是真正的拳击手。”

艾萨克默默地说。

语言掷地有声。

“但我也一样。”

因为是拳击手,所以才全力以赴。

因为是拳击手,所以才不留情面。

因为是拳击手,所以才不畏死亡。

真正的拳击手……

再贴切不过的形容了。

啊,是啊,我回想起来了。

那是我刚被社长带到城市时的一则新闻。

在中国,拳击并不是特别大众化的竞技。所以,尽管拳击馆开业不会登上报纸,但在刚开业的拳击馆就死了人足可谓少见。

六年前,河北,神都洛阳。

聚光灯下。

深知自己与对方差距的黄贺麟把自己置身于擂台之上。

不——说是置身于擂台之上不足以描述当时的场面。

有人拍摄下了在拳击钟敲响前两人对峙的照片。

那是,一个身高只有160公分的精壮男子和一个庞大的难以用“人”来形容的生物的合影。

——拳击手黄贺麟,将自己置身于恐惧之下。

哪怕是隔着照片、由照片再被转印在报纸上的三厘米大的图片,都能感受到那个怪物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光是想象自己站在它面前双腿便无法控制地发软,几乎要对想象中的怪物跪地求饶。

但是——

矮小的男子依旧绷紧肌肉,端端正正摆好架势,双腿前后开立,右拳置于颧骨处,左拳前屈举到肩的高度,俯首额头朝前,双目紧紧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任何畏惧。

职业拳击2胜47负,业余拳击5胜105负VS职业拳击102胜0负,业余拳击387胜0负。

恐惧,但没有丝毫退却。

拳击钟敲响。

照片无法记录对战的过程。

在报导中记录了一段当时观众的描述:

“他以生命的热诚换取了自己的理想,在鲜红的血中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是堪称传奇的一场比赛。”

报纸上的下一章照片,

是庄严地闭上眼睛的怪物,

和至死依旧保持着拳击姿势,倒在血泊中的男子。

男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甜蜜。

快乐。

美满。

令人生羡。

真是耀眼的死亡。

黄贺麟,

在身为战士荣耀中,迎来自己拳击生涯最惨痛,也是最华丽的结局。

“能和他战斗,是我艾萨克·阿西莫夫赌上姓氏都换不来的荣誉。”

“爸爸!爸爸……”

莲莲嚎啕大哭。

“如果是他的孩子的话,你杀了我,我不会反抗。”

艾萨克静静地说,语气中充满敬意。

仿佛曾今的对手再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记者,能借我纸笔吗?”

我按他说的将笔记本和原子笔递给他。

本就不大的A6大小三厘米厚的笔记本在他手里更是小地可怜。

他翻开到末尾的空白页,右手按出笔尖书写起来。

没过多久便合上把本子连同笔一起还回来。

“请把它给警察。”

难道说他嘴上说着愿意被莲莲杀死,却还想在事后指控犯人吗?

……不,我不认为他是这样的人。

尽管会说中文,但书写的话看他运笔的速度应该使用的是母语俄文。我当场翻开也读不懂。

“请问你写了些什么?”

我问道。

“写给妻子和孩子的,不重要。我是自杀,警方不会怀疑你们的。”

如果是一般人在遗书中承认自杀,警方也许还会调查是否是在被凶手逼迫的情况下的假言。但对于能徒手扯开铁门的艾萨克·阿西莫夫而言,恐怕不出动武装部队是不可能迫使他这么做的。不,如果是他的话,甚至于在面对武装部队的情况下都不会为了苟延残喘写下那种话。

所以,只要他亲笔写下自杀,没人会怀疑是他杀。

但是在死前还能如此平静地为妻儿写下遗书,这就是怪物吗?

不,不是怪物。

是和黄贺麟同样的战士之举。

说完后,他早已做好准备了般跪在地上,双臂垂在身体两侧,闭上眼,昂起头,露出自己的颈部。

艾萨克·阿西莫夫。

不败的怪物。

跪在了莲莲面前。

“战士的孩子,——”

“请亲手把你手中的武器,刺进我的喉咙里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艾萨克!”

莲莲豁然将裁衣剪刀双手高举,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过猛而颤动不止,剪刀锋利的尖口朝下直指艾萨克的喉间。

就算是怪物,也同样是父亲。

就算是战士,也同样是人类。

就算是裁衣剪刀,也同样是杀人工具。

哪怕再强壮的人,脖子被四十公分长的剪刀直直刺入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只要顺势刺下,只要把它刺到那里,只要那里喷出炽热的鲜血。

对父亲战死的愤怒。

对母亲病逝的怨念。

连同莲莲心头的仇恨。

一切痛苦的源泉都能在瞬间消失掉吧。

可是——

噹啷。

剪刀却从莲莲的手中滑落在地,谁也没刺到谁也伤到就脱离的莲莲的双手。

莲莲留着泪瘫坐在地上,双手撑地恸哭不止。

“我……我做不到……为什么你不阻止我,为什么你不反抗……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被我杀……你就不能是个坏人吗?就不能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吗?……你攻击我啊,你用你的拳头打人啊,用你的腿踢人啊……求求你了,当坏人吧,做一个坏人吧……你这样,要我怎么心安理得地杀你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我的父亲那么像……”

因为恻隐之心,恨意受到挫折而无法爽快杀人。

同情……

同情。

万恶的同情。

莲莲全身瘫软,倒在我的怀里。

“阿蛙,我们去和野樱莓警官自首吧。”

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你?

被恨意驱使至今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从恨意手中逃走?

“哈哈哈哈哈!自首,你和我说自首!?”

我歪起脸笑道。

我才没那么温柔!

世界才没那么温柔!

“阿蛙……?”

我不顾莲莲眼中的惊恐,一把拽住她的领口。

“混蛋!”

紧接着调动全身每一块肌肉,猛一用力,将莲莲狠狠摔在地上。“咳啊——”地从莲莲口中吐出鲜血。我连条件反射地喊疼的余地都不留给她,瞬间用另一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按杀在地。

将我心爱的人。

“别说笑了!”

我大吼。

仿佛手下的不是准备自首的莲莲,而是刚屠戮完的杀人魔。

或者说,变成魔鬼的人是我才对。鬼一般的怒容倒映在莲莲惊慌失措而瞪大的眼珠里,这时候就算我松开掐住脖子的手她大概也会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吧。但不论她说得出话说不出话,我都要如恶鬼般按住她。

“你难道忘了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你难道忘了你的母亲因为忧伤成疾而去世吗!杀人凶手就是杀人凶手,破坏了你的家庭就算对方再怎么善良都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你父亲慈爱又严厉地抚养你,你的母亲温柔又体贴地呵护你,你那幸福美满的家,就是被这个混蛋亲手毁掉的!什么拳击手的荣誉,那都是狗屁!就算真的有荣誉那种东西,把擂台上的敌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死就算荣誉吗!你想想看,那种东西,那种血腥、恶心、恶俗的东西,也配叫做荣誉吗!别被这个混蛋给骗了啊!什么真正的战士,什么妻子孩子,什么自愿被你杀死,那些都是哄骗你的鬼话!那些都是博取你的同情心的话术!你这都看不出来吗!你的仇恨,难道就要被这家伙的花言巧语给骗下去吗!你甘心吗!把活生生杀死最爱的父亲的杀人凶手放走,你甘心吗!给我清醒清醒!杀了他!让这个混蛋血债血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恶鬼地獠牙已经从我的口中长出。

看到莲莲表情一步步从惊恐,到痛苦,最终回到怨恨。

我由衷地愉悦。

啊,太棒了!

恨意。

太棒了!

直面内心的恨意吧。

我看到恨意重新袭上莲莲的眉间,不由大笑,满意地松开了她脖子上的手,将凶器裁衣剪刀放在她僵硬的手指间。如同抚摸呲牙的猎犬般抚摸着莲莲脖子上印着手指印的掐痕。

“莲莲,听我的,从地上起来。”

恨意,是无法被抛弃的。

“来,站起来。”

恨意,是无法被遗忘的。

“做得好,现在遵从你的内心。”

恨意,是无法被忽视的。

“刺死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恨意,是无法被逃避的。

随着被恨意驱使的莲莲狂兽般嘶吼着挥下刀刃,意欲为父亲、为母亲、为自己的人生复仇而刺向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喉间——

剪刀,

刺穿了皮肤。

刺穿了骨头。

刺穿的肺部。

2

“这是。人类做得到的吗?”

野樱莓看着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久久合不拢嘴,在她眼前是是被捏揉成一团的垃圾房铁门。

“喂喂喂喂喂,噜噜噜大叔,有没有搞错啊,你好端端的洋馆就用这种破材质的门吗?真是活该被别人闯进来啊。”

“寡人在建造这栋洋馆上面可是花了大价钱,按理说不会被毁坏成这样……”

看着爆裂的金属门框和歪歪曲曲的门扇,钮钴禄·春日哑然地擦了擦汗。

“哼,那就是花冤枉钱被豆腐渣工程给骗了。用劣质塑料都不可能被一个女孩破坏成这样吧。真是的,现在好啦!让本小姐好不容易逮住的犯人破门逃跑了。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现已毫无用处的垃圾房钥匙被一下子扔到地上。

野樱莓不悦地站到铁门废墟上使劲跳踩。

但由于体重过轻的缘故,尽管已经报废但使用了真材实料依旧沉重的铁门纹丝不动,使本就心情不佳的野樱莓更加气恼。

“讨厌死了!讨厌死了!讨厌死了啦!”

“野樱莓警官,请问刑侦队为什么还没递到呢?”

佑佑木问。

的确,从佑佑木带野樱莓调查第一起案发现场到第二起案件发生之间间隔了超过五个小时,专门负责杀人事件的刑侦队不可能拖延着不出发才是。

顺带一提,由于四小时前莎乐美送来的午餐我没有吃,现在肚子已经饿瘪了,而且按目前状况来看,原本就要到晚上八点半才开始的晚餐更是遥遥无期。

“真是的,就是因为他们没来所以才讨厌啊!本小姐打电话催,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居然说下雨天路不好开,到现在连一半的车程都没到。讨厌!真是一群懒汉,汽车开不了不会下车用跑的吗?”

“那个,用跑的话只会更慢吧!”

“青蛙先生!看到下雨天你很愉快是吧!这么喜欢反驳本小姐的话,就惩罚你替他们跑好了!”

“到底该怎么替别人跑啊。”

“连这个都不会就别回本小姐的嘴了!”

“难道你会吗?”

“正常人都会吧。”

“哪有这种意义上的正常人啊!”

咳……光是和别人说话我就累得胸痛,果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吗……

好饿啊。

好想吃东西。

好想把小小的野樱莓吃掉。

……最后一句是骗人的。

“你真的很喜欢说废话耶,青蛙先生。不要再岔开话题了好吗。喂,本小姐想问问你们,那家伙到底是怎么被杀的啊?”

野樱莓从铁门上一跃而下,诧异地说完,带我们回到二楼。

第四间客房内。

第二起凶杀案的案发现场。

食物如遭到蓄意破坏般散落在地板上,浓郁的椰汁鸡汤流散四溢,西班牙海鲜饭打翻在桌脚,煮熟的扇贝和海虾如同追求生前的自由般遍地都是,淋着黑椒酱汁的厚切牛排连同陪衬的煎制过的番茄和大蒜被暴力撕碎碾烂。

不败的拳击手,足以只身一人对抗一整个机动队的艾萨克·阿西莫夫仰面倒在污秽的地面上。

暴毙而亡。

和前三个死者相比画面平淡了很多,缺少了震撼人心的冲击力,要说是杀人鬼这回没有用心吗?不,如果没有用心的话绝不可能杀死那个艾萨克。

足足十二寸长的裁衣剪刀刀刃被插在艾萨克的咽喉上,鲜血喷溅一地。他的双手如同临死前企图阻止剪刀的刺入般撑在刀柄上,如同见到了比自己还要强大的生物般惶恐地瞪大双眼,咧开嘴无声地呐喊。

艾萨克,被剪刀刺杀了。

无论怎么再怎么想否认这一切,我都无法否认,只能和艾萨克一样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对于他的死我固然谈不上高兴,但并没有多少悲伤。因为虽说他是拳击界的名人,但对关于竞技比赛只对电子竞技感兴趣的我而言,不论他是奥运会冠军还是亚运会金牌选手我都没有机会知道,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短短几小时里少到让人怀疑究竟有没有对话的交情当然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感情。由于尸体对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现在内心连看见死人的恐惧或恶心都产生不了丝毫。

麻木了。

不过,我还是想对野樱莓的问题说:

“这是你的工作吧!”

“哼,真是靠不住呢。把所有工作全都推给lady可是扣分项哦,青蛙man。”

“我也没求你给我加分吧!”

“所以才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我什么时候想过啊!”

“身为正常人的本小姐已经帮你想了。”

“真是谢谢你!”

“不用谢,青蛙先生,因为就算你谢了本小姐也不会给你加分的。”

“所以说我到底什么时候想过加分这件事啊!”

难道说那句好想把她吃掉被听见了吗?

好恐怖的读心术。

请把那句话的下一句也好好读一读。

“野樱莓警官,你记得我给阿蛙先生送餐时顺带了一把剪刀吗?”

莎乐美看不下去了似的将对话拉回正题。

“啊,嗯,什么啊?本小姐不记得了。”

野樱莓满不在乎地答道。

你这家伙真的是警察吗?

感觉比起案件你更喜欢针对我,是错觉吗?

“阿蛙先生因为要裁剪衣物所以问我借了剪刀。”

“其实也没到裁剪衣物那种程度,只是单纯修剪衣服上的线头而已。”

我顽强地坚持着自己的谎言。

尽管我不认为莎乐美会在这里设文字陷阱,但现已站在悬崖边的我保持小心谨慎总没有错。

“嗯,所以我特地将裁衣用的剪刀带给了阿蛙先生。”

“哦。所以呢?”

“那柄剪刀,就是杀害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凶器。”

她手指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唉。”

野樱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本小姐也很小给青蛙先生定罪,但这种信息可成为不了关键性证据啊。莎乐美,你的推理能力真的很差呢。——唉,算了算了,青蛙君,请你和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莎乐美亲手交给你的剪刀如今会作为杀人凶器出现在案发现场吧。”

在被佑佑木、莎乐美、春日的视线包围中,看着野樱莓在我眼前(眼下)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再怎么不情愿也都只要把事情经过和他们全盘托出。

“莎乐美小姐借给我的剪刀,被莲莲偷了。”

——莲莲,就是杀害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凶手。

我忍者刻骨铭心的悲痛,和所有人道出这一事实。

3

在两次凶杀案后仅剩的五个人又一次回到了会客厅讨论案情。

太阳落下。户外风雨交加,雨点激烈地敲打在玻璃片上。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一滴一滴诡异地粘滞在玻璃上,流流停停、停停流流,简直就和胶水一样。

简直就和浓稠的血一样。

“话说得颠三倒四的,青蛙真的是记者吗?连你这种水准都能当上记者的话,那20%的青年失业率里120%都是你造成的吧!”

“那不就是24%了吗?”

凭我一己之力就把失业率提升了4%,在下诚惶诚恐。

“什么呀,青蛙君学过算数吗?本小姐真的很怀疑你的学历耶。20%乘120%明明是320%好不好。”

“……真不愧是智商10呢。”

“就当你是在夸本小姐吧!”

“……”

其实警察证是伪造的,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小学生吧?

请你帮那20%的失业青年也伪造一张吧。

最好连我也有一份。

“真是口蜜腹剑完全靠不住。算了算了,还是本小姐替你重述一遍吧。赏你跪在我脚下聆听本小姐的金声玉色好了!”

野樱莓扬脸高高抬起右脚。

这家伙,不会真的想要我把身体垫在她鞋底下吧。

……假装没看见好了。

“傲慢可是原罪哦,青蛙先生!”

“倒是是谁傲慢啊?”

她将抬起的右脚一下踩在我的脚上,顺势跃起依靠体重把我撞倒在沙发上,在行云流水的连招后,深蓝窄裙下的臀部极其顺顺当当地压在我的身上。

“你是有多喜欢坐在我身上啊!”

“这可是警察署的擒拿技。”

“你们警察最好是会学这玩意儿!”

“体验费100万人民币。”

“难道不是你赔给我吗!”

“赊账利息320%。”

“原来你的320%是算在这里的啊!”

真是滑头。

尽管案件在旁人看来越来越复杂,但在我眼中却已经臻于完善,和她稍微闲聊一下也无妨。可是我真的好饿啊,拜托废话小姐别说废话了好吗,好想吃饭……

像是听得到我内心的请求般,野樱莓给我来上一拳后说道:

“在下午三点,莎乐美给你送来了午餐和剪刀。这点是本小姐和莎乐美都可以确定的事实。但是青蛙先生因为今天的早起和各种各样的事件而十分困乏,从莎乐美手里接过东西后直接倒头就睡。在这个期间莲破门逃出垃圾房,用自己的客房钥匙回到房间寻找武器,偷走了剪刀,然后去隔壁房间杀害了艾萨克后逃走。青蛙醒来后发现摆在餐盘旁的剪刀不见,觉得大事不妙,刚出门就发现了被杀害的艾萨克。”

“野樱莓警官说得没错。”

“色、色情魔!……本小姐当然知道自己说得没错。”

居然还在坚持那个怪异的设定吗。

真是锲而不舍。

“不过,疑点重重啊,青蛙记者,太怪异了。”

野樱莓话锋一转。

“有哪里奇怪吗?”

“的确,莲就是那个狗仔队们察觉到后告诉你的杀人鬼无误,但是杀人鬼怎么看都应该是无差别杀人吧?为什么在回到你的房间后不选择首先捏死青蛙,而是先寻找武器杀害艾萨克呢?——嗯,青蛙先生?”

像是在故意刁难我一般,野樱莓嘲谑地问。

“寡人来替阿蛙先生回答吧。因为莲小姐对阿蛙先生抱有好感,今天早上寡人就发现了这一点。艾萨克、艾萨克……”

是说那句胡诌的情人谚语的时候吧。

这句话在悲恸的钮钴禄·春日面前我实在说不出口。

神采奕奕的钮钴禄先生哪怕是在目睹了三人惨死的景象后依旧临危不乱,除了震惊并没有丝毫异样。但老友死后比起愤怒,悲哀先行笼罩了他,穿着那身服饰就如同败仗后只剩一人生还的士兵,脸色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他们究竟有什么过往?

看着那如同伤痕般嵌入眼眶中的双目。

我不愿多想。

“是吗,癞蛤蟆先生?”

来自野樱莓软趴趴的一拳。

虽然这时候和杀人犯扯上关系不太好,但这个解释无疑是最佳解了。

“嗯,的确如此。而且对于杀人鬼来说,比起我,像怪物一样强壮的艾萨克无疑威胁性更高,虽然我为艾萨克的死感到悲哀,但我想应该不难理解为什么莲莲会首先选择杀害他。”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偷瞥钮钴禄·春日。

他眯着眼睛,眼睛看着我,但又像在看着我身后遥远的地方。

我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悲伤般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莲莲啊……青蛙喊得真是亲昵呢。”

野樱莓不悦地哼了一声,又挥下一拳。

有点疼呢。

“的确,如果是能把向内开的铁门从内部扭曲成那样的杀人鬼,唯一的风险就是那个恐怖的拳击手了。趁着艾萨克以为杀人犯被锁住而放松警惕为敲门声开门的时候,入室刺杀了他。连本小姐都不得不惊叹她的心思缜密。”

“那可以告诉本小姐,为什么仅仅隔着一面墙的隔壁房间发生激烈冲突你那双青蛙耳朵却什么都听不见吗?”

“我睡得很熟……”

“而且,容老朽多嘴,这栋洋馆的墙壁全都采用隔音材质,就算一边的电视机被调到最大音量63分贝播放《奇谋妙计五福星》,另一边的客人将耳朵贴在墙面上也无法听到任何声响。”

“那是什么?”

“梯度聚酯纤维吸音棉,警官。”

“本小姐问的是《奇谋妙计五福星》。”

“那是老朽最喜欢的电影。”

“青蛙有看过吗?”

“当然有看过啊。我看了不止一遍呢。顺便要说的话,五福星里我最喜欢的是会隐身术的死气喉。可是今年饰演死气喉的吴耀汉先生……”

正当我即将进入伤感之前被打断了。

“谁管你啊!”

“不是你自己在问吗!”

“是老朽之过也。”

佑佑木主动承担了责任。

“野樱莓警官,请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是在这里等到刑侦队抵达吗?”

莎乐美问。

莎乐美、佑佑木、钮钴禄·春日、野樱莓、我。总共只有五个人,贸然行动去追寻杀人鬼很有可能被她抓到破绽逐个击破。虽说有一个警察,但毕竟还有四个一般人,碰上专业的杀人鬼非死即伤。这种情况下只有聚集在原地等待刑警的支援才是上上策。但是——

“我们得抓住她。”

我握紧拳头,悲痛地咬牙呐喊。

“虽然是卑劣的潜入者,但是这座庄园中还藏着两个为了偷拍钮钴禄·春日而躲起来的狗仔。要是我们放任那个杀人鬼不管,说不定他们就会遭遇危险。仅仅因为其存在对她产生了威胁就对艾萨克·阿西莫夫痛下杀手,这样的恶鬼更不可能对萍水相逢的狗仔队心慈手软。台风的暴雨天气,又是郊去的泥土路,刑警至少要到半夜才能到达这里。为了不出现新的受害者,我们必须动手抓住莲莲,捆绑住她之后时刻让她待在我们的视线之下。”

“阿蛙先生说得有理,要是再死人,寡人的洋馆可就要变成藤原得郎的SWEET HOME了,哈哈哈哈……”

钮钴禄·春日有气无力地干笑。

在这种时候才说出一个恰当的笑话……

真是黑色幽默。

不过其他人恐怕连《SWEET HOME》都没听说过,更别提什么藤原得郎了。

钮钴禄·春日先生,已经时过境迁啦!

真是黑色幽默中的黑色幽默。

“啊啊,所以说当警察才叫人讨厌啊,碰到人命关天的事根本就逃不掉嘛!算了算了,本小姐明白了,你们几个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搜寻一下洋馆内部。大雨天的,那帮狗仔队总不可能跑到外面去吧。”

厌烦也要打我一拳吗。

我当然不可能还手。

作为被讨厌的对象我还真是扫榻以待啊。

不,应该说是扫身以待吗。

总感觉有些色情的意味……还是算了吧。

“野樱莓警官,对方可是将铁门赤手空拳扯开,只身杀害了艾萨克先生的人。老朽没有褒赞她的意思,但是她毋庸置疑是个力大无穷的杀人狂魔,如果管中窥豹将其单单视作一介年轻女子而单枪匹马应战,老朽生怕警官恐将遭遇不测。”

佑佑木低着头,还在为洋馆中发生的种种事变而自责。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先生,你句子里的成语含量太高了,本小姐完全听不懂啊。不过你老人家是在为我担心吧,多谢啦。本小姐可是警察啊,这种小贼肯定应付得来。就交给我吧。”

坐在我身上的野樱莓自信地笑着拍了拍我的大腿。

这时候应该拍佑佑木的肩才对吧……

“佑佑木先生,请放心吧。我会和野樱莓警官一起行动的。就算是杀人鬼,我想莲莲也不可能对我痛下杀手。”

“阿蛙先生,明明你是作为寡人的客人被邀请来的,在如此紧要关头寡人却什么都做不了。寡人,钮钴禄·春日,无地自容。”

“不不,快把头抬起来。这不是钮钴禄先生的责任,能帮到您的忙也是我的荣幸。请您带着莎乐美小姐和佑佑木先生躲到厨房或是别的什么房间里……不,如果是连铁门都能拽开普通房门更是不在话下,躲在房间里反而容易被一网打尽……”

“多谢阿蛙先生费心。不过有我在,我不会让杀人鬼碰到先生一根毫毛的。”

莎乐美终于卸下冷漠的外壳,坚毅地握紧双拳。

“阿蛙先生,多谢您先前的教导。寡人不会再连刀都拔不出来的。”

看着主仆三人铁铮铮的表情,我都不敢把“请把您腰下的刀借给我”说出口了。

不过我想他们大概不会遭到袭击。

期望我也能如此。

再受伤的话说不定我就一命呜呼了。

自杀这件事我在三个月前就把它抛之脑后了,现在的我可没那么想赴死。

所以——

“请把碗碟给我,我和野樱莓警官去调查的同时顺带把它们放到厨房吧。”

茶几上放着空的蛋糕碟和只剩底的红茶,是先前下楼时莎乐美准备的。剩茶残羹的放在这里多少有些碍眼,虽说我并没有洁癖就是了,不过举手之劳做一点也无妨。

“这怎么敢……”

“没事没事,就当是茶叶饼干的谢礼吧。”

“茶叶饼干?”

野樱莓复述了一遍。

是在佑佑木先生驾车接我与莲莲的路上吃到的美味茶叶饼干。

“多谢了,莎乐美小姐。茶叶饼干很好吃哦。”

坚毅的表情瞬间从莎乐美脸上消去,又变回冷漠状态了。

我真的很早就想谢谢她的。

果然这个借口还是太糟糕了吗……

“谢谢……”

从冰冷的面具里吐出两个字。

软绵绵的两个字。

难道冰冷只是我的错觉吗?

“喂喂喂喂喂!”

坐在我身上的野樱莓一下子跳起来。

……跳在我身上。

一把拽住我的头发。

“这么喜欢和女孩子搭讪是吗?要不要本小姐把你扔到女子监狱去啊!真是的,废话这么多,还要不要找人了!”

嘴上很不客气,但实际上还是老老实实在等我一起行动。

莫非野樱莓其实也很温柔?

刺啦!

“好疼!”

真的好疼!

不是敷衍她的那种“好疼”。

是真的皮肉之痛的“好疼”!

“头发都快被你拔掉了!”

“没有啊。”

她居然还若无其事地说这种话。

“那你手上那一团是什么啊!”

“不是‘快’被拔掉的头发,是‘已经’被拔掉的头发啊。”

“你这么喜欢玩文字游戏怎么不在家玩电击枪游戏啊!”

“你怎么知道我有在玩啊?”

“不要随随便便承认这种事啊!”

“那本小姐下回电到你承认。”

“原来是准备电我啊!”

野樱莓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把从我头上取下的头发重新塞回原处。

干吗,这是希望我感谢你吗?

真是个麻烦的小学生。

“要是那个莲莲让本小姐感受到任何一丝危险的话——”

野樱莓说着从腰间掏出什么,伸臂举在高处。

不会吧?我看到那东西的瞬间只有在心里惊叫大事不妙,它登场的话别说是杀人鬼了,连我都要被逼入绝境。警察真的可以把这东西大摇大摆地拿出来吗?不不,再怎么说野樱莓也不可能做这种蠢事,一定是为了给杀人鬼下马威的模型吧——

砰!

砰!

砰!

砰!

砰!

弹壳纷飞。

“本小姐就杀了她。”

我最后一点期待也不见了。巨大的枪声震得我胸口隐隐作痛。一想到莲莲即将站到这东西面前,我可是完完全全笑不出来。

——那是一把枪口正冒着烟的格洛克G17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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