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环翠庄园的洋馆,楼层共有六层。
步入大门迎面便是宽阔的前堂,一楼东侧是垃圾房,西侧是楼梯间及会客厅兼茶室。由于并阻挡视野的东西,一楼大厅的所有物品都一览无余,垃圾房和茶室也张望过一圈,并没有躲藏任何人。野樱莓以警官的身份要求宅邸主人与两位侍从待在会客厅,一来能从门口全面观察到大厅的信息,二来若是大厅有人袭来有充足的时间打开落地窗逃跑。
在询问管家和女仆房门的钥匙串是否丢失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在二层野樱莓决定只调查我与艾萨克的房间与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听莎乐美说你会刀法什么的,还以为你会随身带着刀呢。”
野樱莓一边大量我的房间内部,一边说道。
“那是莎乐美小姐误会了,其实我根本不会什么刀法。”
因为我会的是剑法嘛。
不过我没有自报家门的必要,否则可能会引起她的疑心。
再说我的剑法也只是三脚猫功夫,不然也不会被逐出师门了。
“是吗。本小姐原本还想让你当保镖的,错失良机了呢,青蛙记者。”
警察还需要保镖吗?
我本想这么问,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从身高来看的确如此呢,野樱莓警官。”
一拳。
“好疼。”
“你和莲认识多久了?”
“三个月。”
“才三个月吗?”
野樱莓难以置信地反问。
“的确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前她才进公司实习。”
“还以为你们认识很久了。”
“为什么这么说?”
“青蛙先生对女孩子的秘密这么感兴趣吗?”
“这也算是秘密吗?”
“比维多利亚的秘密还要秘密的秘密。”
“那个根本不算秘密吧!”
“所以本小姐说的也根本不是秘密啊。”
“到底是怎么样?”
“女、孩、子、的、直、觉。”
……
要说是孩子的话的确还是孩子吧。
“怎么样?青蛙记者从前有想到过她背地里居然是个杀人鬼吗?”
“野樱莓警官对男孩子的秘密这么感兴趣吗?”
又是一拳。
“不准学本小姐说话,色情魔。”
总感觉这孩子对色情魔的定义很奇怪。
可能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吧。
“好痛啊。”
“知道厉害了就好!”
“要说想到的话的确是从来没想到过。不过,这时候再回头看,觉得她会杀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翻译一下!”
“总感觉她一直在压抑内心。把最光明、最灿烂的一面展现给外界,内心隐藏着不可见人的什么。”
“……”
“现在看来的话,也许那就是恨意吧。”
“恨意啊……你觉得这就是驱使她杀人的原因吗?”
“我认为是的。”
稍加勾引就如岩浆般喷薄而出的恨意。
不断膨胀的恨意。
与被恨意不断撑大的灿烂假面。
最终碎裂一地。
“单有恨意的人是成为不了杀人鬼的。”
野樱莓喃喃。
“你是指那段录像带吗?”
“我在你呼呼大睡的时候看过了。”
“我还挺震撼的。”
“我的话……只有难过吧。”
那是无比落寞的吐息,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野樱莓和我走出我早就知道不可能藏人的我的房间,走进同样如此的隔壁艾萨克的房间。
“喂,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待在门外。”
先行进入房间的野樱莓朝我喊道。
害怕?
我愣了一段时间才反应到她指的是艾萨克。
好险,差点被看穿了。
“啊?——不,没事。”
我假装着皱起眉头,尽管并没有不愉快还是装作不愉快地样子走进房间。
混杂着鲜血的奶油汤已经干掉粘在地板上,不知道莎乐美以后清理要费多大功夫。已经成为尸骸的艾萨克依旧维持着双手推开剪刀的姿势倒在地上。
因为刚来到洋馆就碰上事件发生,所以他的行李箱连拉链都没有打开。明明身体那么大,使用的行李箱却是小款,里面大概没有带太多衣物。
……就算带了很多衣物,也没法穿了。
我叹了口气。
“喂,青蛙。你莫非是很喜欢叹气的类型?”
在房间四处乱逛的莲莲说。
从前没意识到,不过她这么一说——
“好像是的。”
我发现自己的确经常在叹气。
“身体很差?”
“这倒没有。”
“哈哈哈哈哈。”
她打了我一拳。
“你也不容易呢。”
我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你发现了莎乐美的伪装吧?”
我点点头。
“莲的伪装你也知道了。”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自己的呢?”
这玩意儿还用你来说吗……
以为我是青春期的高中生还是什么的。
真是自以为是。
“喂,青蛙君,搞定了之后要不要陪本小姐去看电影?”
“你后续的工作还有很多吧。”
“那些全都做完之后。”
“有机会的话。”
“那就是拒绝咯。”
听完我的话,野樱莓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某种我无法看透的悲哀,而那悲哀并非源自我的回绝,而是源于野樱莓自身,如果把浩瀚历史比喻成长河,她的笑就如同河水再怎么冲刷都洗不去的一抹浮光。
“总觉得你在隐瞒什么。”
“没有啊。我是真的在拒绝。”
“哈哈哈哈,我不是说这个。”
她打了我一拳。
“或许有吧。”
肯定是有的。
世上不存在把自己全盘托出的人。
如果无时无刻都向世间袒露真心,那样的人活不过十八岁。
但是如果连自己都欺骗的话,那么还不如死在十八岁。
“哼,还真是诚实呢。过分诚实也是扣分项!”
这回她没有打我。
但我心痛依旧。
“喂,青蛙,你看盘子下面。”
我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尸体的头颅旁边倾覆着大大小小的碗碟,无一不被摔成碎片。在其中几块碎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看到了就拿出来呀!难道你要本小姐把纤纤玉指伸到锋利的碎片里吗?”
警察这个职业最好是有这么轻松啦。
我拨开碎碟,在避免沾到血迹和菜汤的同时把纸条取出。
“真是的。——这么讨人厌的犯罪预告本小姐还是头一次见。”
纸条上写着:下一个要杀的人是莲。
署名:杀人鬼莲
“杀人鬼杀到最后连自己都要杀了吗。真是无可救药。”
野樱莓没好气地咂舌,将纸条揉成一团。
“那个是得保留的证物吧?”
我试着提醒。
“嚯,这么懂警察的话就交给你保管了,垃圾桶先生!”
她把揉成小球的犯罪预告丢到我脸上。事到如今我连躲开的精力都不剩,更别提接住了。纸球在我脸上弹开,飞去不知道什么地方。
“真是的,讨厌死了!——喂,垃圾桶就继续待在二楼找垃圾,本小姐自己去上面的楼层调查。”
她指派完命令便朝门外冲出去。
“野樱莓警官!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我大喊。
“和你在一起只会废话连篇,别跟过来拖本小姐的后腿!”
拖后腿吗……
她是为了防止莲莲自杀的救人心切,还是看透了伪装的冲锋呢?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后者。
因为这层伪装就是我特地为她设计的。
2
讨人厌的女人。要是你自杀的话爱着你的人可会伤心欲绝的!
我飞奔出二层第四间客房,冲进走廊末的卫生间查看了每一个隔间确认没有莲的身影后,刚回到走廊便看到一个人影从楼梯间向上闪过。
原来这家伙藏在一楼啊。
我马上飞奔过去,跑过隔着十二间客房的走廊,进入楼梯间后别说人影了,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啊,踩到血迹了,真讨厌。”
我嘟哝一声,让自己不去注意皮鞋鞋底与干掉的血间黏糊糊的不适感,跑到三楼。
健身房和画室。
这算什么组合?二十一世纪的有钱人审美可真差。
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健身房内摆有几十件器械,器械后的窗户被雨点打得啪啪作响。
转头进入另一侧的画室,两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前各有一张木桌,室内正中间摆着圆形的置物柜,四处散落着形状奇怪的石雕、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画作和调色板以及诸多杂物。
我极为快速的往桌底和壁橱内扫上一眼。三层也没有她。
四楼的厨房莎乐美为了避免刀具再次被窃而锁上了门,餐桌的白色桌布还没有被铺上,整个楼层的光景一览无遗。
跑上五楼,作为主卧房门被上了锁,在藏书阁高耸到天花板的书架丛中循环的一圈,我跑上六楼。
无视了悬在楼梯间的三具尸体,在储物间内蒙着白布而白布上蒙着灰尘的弃置物件中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线索。
风声狂啸,在六楼昏暗的储物间深处,终于被我发现了平静的灰尘被打乱的地点。
铁杆上没有了灰尘,是一处通向天台的升降单梯。
推开活板门,走出天台上小小的屋子。
屋檐已然化作一扇雨帘。
利用高低差,雨水并不会汇集在屋子门口,而是流到裸露在天空下的花岗岩的天台上,满溢着从石制围栏的缝隙间流下。天台浸泡在雨水中,风席卷着水,雨好像坏了的花洒般喷洒倾注,在地面形成泱泱巨湖,宽广的平台角上矗立着四只庞大的石像鬼,如同守护神般遮天蔽日镇守四方。
天空黑暗,蝙蝠如夜的碎片纷飞半空,世间已然堕入魔界。
仅有一抹黄色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暗光。
我的正前方,湖泊的对岸,少女跪坐在雨中。
那身明黄色的连帽衫,被雨水打湿后变得无比暗淡。
真麻烦。
我走进雨中,来到她身前。
“莲,你可真挑了个好位置啊。”
我站在波澜四起的湖泊上。
警服在瞬间从头到尾湿透。
皮鞋里的丝袜湿漉漉地黏在我的脚上。
早知道就穿拖鞋了。麻烦麻烦,警察真麻烦。
莲坐在地上,朝我抬起头。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汇集到下巴,流淌进脖子。
“野樱莓警官……”
她的声音很柔弱。
讨厌。男人都喜欢弱女子吗?明明不久前才杀了艾萨克现在却摆出这种姿态,真是讨人厌的女人。
“别害怕,我不是来逮捕你的。”
我把警察证掏出,在她面前撕掉上面的照片,露出被覆盖住的野樱莓本人的照片。
“你看。”
“野樱莓不是警察吗?”
“不,野樱莓是警察,但我不是。我不是野樱莓,只是和你一样,单纯的犯罪者而已。”
我笑了笑,在她面前坐下。
“可以告诉我你杀害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理由吗?”
“为了给我的父亲和母亲复仇。”
“这样啊,青蛙没骗我呢。”
“阿蛙……有和你说什么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是什么Psychometrician,对你的杀人动机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你的那张犯罪预告,我很感兴趣。”
“我想要自杀……”
她吐出这句台词。
真是虚伪。
所以才说爱撒谎的女孩最讨男人欢心吗?
讨厌。
“为什么想自杀?”
“我已经没有活下的理由了。”
“说得具体点。”
刚才还讲自己不是Psychometrician,可说的话越来越像Psychometrician了。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好让她安心地全盘托出。
“我的父母都被艾萨克·阿西莫夫害死,那时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思考不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指引我前进,那就是杀死艾萨克让他血债血偿,让他的周围的人也亲身体会失去家人的痛苦。可是,那个艾萨克看到我来,不仅没有任何反抗,居然还说什么战士什么荣耀,主动把喉咙送到我的刀口下。我原以为杀了他就能满足了,就能让我失去的一切得到偿还。然而,我期待的幸福却没有如期而至,我原以为自己能像父亲那样带着笑容死去,可是看到艾萨克死在我的手下,我心里只有空虚。我杀害了一个伟大的人,一个和我的父亲一样伟大的人,就因为他履行了身为拳击手的责任和同为拳击手的父亲不遗余力地战斗。本以为会得到满足的仇恨却如同鼓胀到极限的气球一样,砰地爆炸消失,只剩空无一物的虚无。”
莲嘴角挂上微笑,仿佛对自己的痛苦幸灾乐祸。
“活该啊我……犯下了杀人的罪行,还祈求得到救赎,完全是痴人说梦呢……所以,与其被带上法庭被判终身监禁或者死刑,还不如在此之前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了算了。”
恨意啊……这样的人我也的确见过很多。
她所说的,便是被仇恨驱使的杀人犯无法成为杀人鬼的原因。
没有良心的人是无法抱持恨意的。
有良心的人在杀人后只能失去一切。
“使你留在尘世的最后一丝羁绊是什么?”
我点破她的谎言。
“被你发现了吗。”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将指尖从我的手中抽出。
“我不想让阿蛙伤心。”
果然就是这种理由啊,真没意思。
“那个阿蛙,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嗯,他是最重要的人,比我自己还重要。”
“那你就不能为了他继续活下去吗?”
“我已经没有资格为了他活下去了……我只想死……”
“这份在奈何桥上吊着你的执念……”
“对我而言只是痛苦而已。”
她的眼角渗出泪水。
悲伤、后悔,以及亲手放弃了一切的空虚,让她泣不成声。
“可怜的家伙。”
我叹了口气。
好像被那只青蛙传染了呢。
“我来送你逃离这份永恒的痛苦吧。之后他们会找到昏迷在警车里的野樱莓本人,艾萨克的死会算在我头上,你也能作为杀人鬼手下的第五条冤魂保留清白。”
我早就是杀人鬼了嘛。
再多背负几条不属于我的性命也无所谓。
我把那张湿透了的犯罪预告从口袋里取出来,给她看过后一口塞进嘴里。
湿哒哒的,都泡烂了,说不上难吃,没什么味道。
“这样就没人会怀疑你了。”
我从地上站起身子,掏出野樱莓的手枪,对准莲的头。
“那你怎么办?”
她越过枪口关切地看向我。
真善良。
“我嘛……呵呵呵,我已经当惯坏人了。”
我耸耸肩。
哪怕永远孤单一人。
哪怕不被世间理解。
哪怕受到所有人的唾弃与侮辱。
我都希望能给予那些绝望的生灵以解脱。
被石油堵住肺部只能在窒息中痛苦等死的海鸥。
全身被水泥侵蚀除了呼吸只剩永无止境的折磨的男人。
饱受家庭暴力、校园霸凌、网络暴力和即将而至的职场暴力的女子高中生。
……
绝望者,就连同他们的神明都会被鄙弃。
我早就无所谓了。
“那三个男人……”
“嗯,和你想的一样。就是我杀了他们。”
“多谢你。”
“哈哈哈,没什么。”
“请动手吧。”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
她把额头对准我的枪口,闭上眼。
“嗯。这一辈子辛苦你了。不会痛的。”
我退后一步,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瞄准她头颅的正中心。
扣动扳机。
但是——
子弹没有如我所料击中莲的头部。
少女没有躲避,自己也没有射偏——
那是闪光。
子弹从二十一世纪的枪械管道中先行射出,但是却被后出手的银色闪光挡下。
这个时空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存在吗?
不,不可能。在来之前我已经先行检测过了,并没有听说过这种情报。而且会来这种无趣至极的时代的人也只有同样无趣至极的我了吧。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闪光,划破黑夜的银色闪光,这是在刹那我所能看见的全部景象。耀眼的闪光,以及金属与金属间激烈摩擦的炸裂声,无比炫目、无比刺耳,可……又华丽得不禁令人赞叹,如同爆裂在夜空的启明星,那光芒直刺眼球,而我连闭上眼皮的机会都没有,不,应该说是我自发地不愿阖眼吧,因为那光彩夺目的闪光倏然消散后,那个身影映入我的眼中——
那是。手持利刃的病恹恹的少年。
“呵呵呵,这可真是……”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我将弹夹内仅剩的九颗子弹在瞬间以从个方向朝莲射去。
因为应对法律限制的缩容弹夹,所以全部打完也只能射出十颗子弹。尽管算不上多,但要杀害一个一米开外毫无防具的少女可谓绰绰有余了。然而。
——破空声。
与之相比,从万丈高空飞落的雨滴简直是静止在空中。那快速舞动的利刃流光四溢,就如烟花棒在黑暗中划过的残光般在空气中刻下简练而笔直的轨迹。
比起弹壳落地,十枚子弹先一步被击飞到四面八方。
随着啪嘡一声。
少年手中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西餐刀落到水泊中,炽热的铁块激起屡屡白雾。
真是的,还说别人是怪物,你这家伙才是怪物吧。
名为阿蛙的少年站在少女前方,用那看玩笑似的东西挡下了所有子弹。
3
六小时前,风暴前的垃圾房内。
——直面内心的恨意吧。
我看到恨意重新袭上莲莲的眉间,不由大笑,满意地松开了她脖子上的手,将凶器裁衣剪刀放在她僵硬的手指间。如同抚摸呲牙的猎犬般抚摸着莲莲脖子上印着手指印的掐痕。
“莲莲,听我的,从地上起来。”
恨意,是无法被抛弃的。
“来,站起来。”
恨意,是无法被遗忘的。
“做得好,现在遵从你的内心。”
恨意,是无法被忽视的。
“刺死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恨意,是无法被逃避的。
随着被恨意驱使的莲莲狂兽般嘶吼着挥下刀刃,意欲为父亲、为母亲、为自己的人生复仇而刺向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喉间——
剪刀,
刺穿了皮肤。
刺穿了骨头。
刺穿的肺部。
——刺穿了我的胸膛。
“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莲莲尖声厉叫,紧紧抱住我倒下的身体。
鲜血从我的胸口咕嘟咕嘟源源不断涌出。
伤口处如同火烧般炽热。
在受伤的疼痛到来之前,率先来到了是失血的眩晕感。
我颤抖地抬起因失去血液而苍白无力的左手,放在莲莲的头上,用最后的气息说:
“放下仇恨吧,莲莲。”
“阿蛙!阿蛙!阿蛙!阿蛙……”
莲莲的呼喊声明明那么近,却又觉得好远。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手心留下的是莲莲的温暖。
……真是幸福。
恨意,是无法被抛弃的。
恨意,是无法被遗忘的。
恨意,是无法被忽视的。
恨意,是无法被逃避的。
但是——
恨意,是可以醒悟的。
“为什么……阿蛙为什么要这么做……”
莲莲的泪水划过脸颊。
“莲莲小弟……有没有搞错,现在该先给我止血才对吧。”
我可不想看到那种错杀别人而因为说后悔的话错过了急救时间导致被误杀的人死亡的桥段。要是因为这种搞笑电影的桥段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噗……知道了,阿蛙长官。”
被我逗笑的莲莲依旧挂着泪水,但她的形象在我眼中已经开始模糊成色块。
笑什么笑啊……
你这家伙……没看到懂我在强颜欢笑吗……
真的,好痛啊……要是还能醒过来,我绝对不会再用这种方法劝人。
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算了……现在,该睡了……
30分钟前,“野樱莓警官”离开后的艾萨克·阿西莫夫的房间。
“艾萨克先生,可以休息了。”
我关上,朝屋内的尸体说道。
“呵——”
艾萨克长吐一口气,又深深吸气。
“抱歉,我们聊得有点久。我没想到这张纸条居然得花这么长时间才被发现。要是再明显一点,第一次来的时候让他们找到就好了。辛苦你了。”
“无妨。”
可能十几分钟的憋气真的对他来说无妨。但事实上我道歉的是委屈一介拳击冠军在饭菜残渣和我的血里躺那么久这件事。
或许他的“无妨”连同这两种歉意都回应了吧。
咔哒、磕楞、咔哒、磕楞……
艾萨克从地板上站起,开始活动为了伪装尸体而紧绷了极长时间的肌肉和骨骼。
如果闭上眼睛光听声音的话绝对会认为是户外的台风将树吹倒的折断声。
不愧是艾萨克。
“阿蛙。”
我转过头去。
“多谢了。”
我微微一笑。
“没事没事,我从前也经常被利器刺伤,已经习惯了。”
在武道馆里习剑的那么多年里,我早就被锐利的剑尖刺伤过无数次,以至于遇到这种事身体都能条件反射避开要害部位。现在只是胸痛和呼吸困难而已。
“过来。我帮你重新包扎。”
我坐到床沿上,脱下衣服。
包裹在右胸的撕破衣物的布条已经渗出红色。
“忍住。”
艾萨克解开团团缠绕的布条,越是内侧红色的面积便越大。布条被扔在只剩半截的裁衣剪刀旁,随后他将堵在胸口窟窿里的棉布扯出,那团布已经被血浸泡成暗红,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扣住床垫。
嘶啦。
艾萨克将旅行箱内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重新堵住我右胸的伤口,外侧放上厚布垫扎紧,再次一层一层加以包裹。
我等伤口适应了新填充物带来的疼痛后才缓缓大口喘起气,放松了身体。
床垫已经被我五左五右生生扣出十个破口。
“了不起。”
他站在我面前微微一笑,把衣服递还给我。
“还需要什么?”
“可以把今天午饭送来的餐刀借给我吗?”
他没有问为什么,单单照我说的,把餐刀从地面上拾起,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放在我的手中。
我吸了一口气,从床沿站起——
“Да благословит тебя Бог.”
(“上帝保佑你。”)
——离开了艾萨克的房间。
4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瞬间后跃,溅起一圈水花。
真是的,别用那比刀刃还锋利的眼睛看我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妙龄少女,被男人这样看多少也是会心动……会心惊胆战的。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吧,青蛙先生。”
“不准备说是吗?”
“说了你也不明白。”
“身份是伪造的话,你说的呼叫刑侦队也是骗人的,对吧?”
“也许是骗人的,也许我的确报警了,谁知道呢?你指望一个杀人鬼和你说实话吗?”
我轻蔑地笑了笑,从挂在腋下的挂袋中取出警用匕首,反手握住横在身前。
“真是卑鄙,你!”
“哈哈哈哈!喊不出来我的名字所以知道用一个‘你’字代替吗?哎呀哎呀,青蛙先生果然很逗趣呢。以后去当喜剧演员怎么样?啊,当然,前提是你那时候还能说得出话。”
“你难道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用刀吗?”
“那你乖乖把身后的女人交出来不就好了?”
“不可能。”
说得义正严词呢。
“那没办法咯。我,不,呵呵呵,本小姐会尽量不杀了你的。”
“我原本不想弄伤你的。”
那个男人悲悯地皱起眉头。
“可真爱说大话啊!”
我架着匕首冲过去。
腹部,就瞄准那里吧。虽然很讨厌,但是身高矮的优势一下子暴露出来了。
我一下子闪到他的身下,左斜刺——
只是佯攻。刀锋瞬间转成直劈将匕首捅向他的腹部。
“找家好医院吧!”
嘡!
被挡下了吗?他藏了什么?
我无心思考,直接顺势化作由下而上的突刺。
嘡!
我纵身弹跳,挥下二连斩击。
嘡嘡!
全都被挡开了!?
难道那柄西餐刀只是障眼法,实际上衣服下面也和我一样藏了武器吗?
在匕首接触到三下结实的碰撞后,我快速撤步退后,想弄清他手中究竟藏了什么。
那柄破烂的餐刀依旧掉在水中。
透过胡乱飞舞的雨滴我隐约看到他的手中又一次出现了点点银光。
“喂,你不会是魔术师吧,怎么这么藏了这么多道具?”
我隔着水泊朝他喊道。
“对我来说,还是你的刀法更令人吃惊呢。小妹妹,你是上过剑术兴趣班吗?”
“哈哈哈哈,青蛙的挑衅也是蠢得可以啊。本小姐只是常年独居,经常下厨动刀罢了。果然比起菜刀,还是匕首更好用。要是一般菜刀的话刚才那三两下刀刃就开花了吧。以后要不要试着把家里的菜刀全都换成军用刀呢……哎,青蛙觉得怎么样?”
“叫我青蛙也就算了,好歹把‘先生’两个字给加上吧!”
“哎呀呀呀,难道说被本小姐叫‘先生’你很兴奋吗?真是恶心,色情魔!”
“我可是带着伤和你在打耶,能不能给伤者一点尊重。”
伤?
这家伙那么敏捷的动作居然是在受伤的身体上完成的吗?
“只不过是划破了手指那样的小伤就嚷嚷个没完。怎么?想让本小姐帮你吹吹伤口吗?”
“如果能趁吹伤口的时候偷袭你我就允许你来。”
“哼!如果能趁吹伤口把你打倒我就来!”
我径直冲过去临近撞倒的瞬间闪身到他的侧边垂直劈砍。
被他躲开后挥拳反击。
我马上横刀格挡使他在金属刀刃面前收回全肉组成拳头,然后随即转身横砍,却又被他手中的银光格挡住。
见我攻击无效,他立刻击来一记刺拳。
我勉强侧身闪开,这回在他的拳击中仔细盯紧了他的手。
银色……
能抵挡下匕首的金属……
那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是他的指甲吧,哪有人会装金属的指甲,又不是金刚狼。不,不对,金刚狼装的也不是指甲啊!所以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挡下我的挥砍的?
然后,我看清了。
他的左手的确紧握成拳,但右手并非如此,尽管远看很像握拳但绝不是拳头,而是小拇指、无名指、中指紧握,而拇指按着食指的第二个关节。
他的右手里,握着下午用来吃蛋糕的三齿叉。
怪不得……
怪不得这家伙那时候对莎乐美无事献殷勤,又是端盘子又是端杯子的,原来乘机把下午茶的小叉子收入囊中了。
“喂,甜点叉可不配餐刀啊!”
“被你发现了啊。”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看,这个叉子的右边带了小小的刀刃吧。虽说没开刃,但好坏也算把刀是不是?”
“你把这长两公分宽半公分的小铁片都能叫做刀吗?”
我大跌眼镜,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还是该害怕。
结果是两者都有。
比起用西餐刀挡子弹,用叉子的小刃精准又完美地挡下我的数次挥砍更让我震惊。简直就和拿着带磁铁的儿童塑料玩具钓竿跑去大海钓鲸鱼还给他钓上了一样,完完全全的不可思议。
但是,尽管不可思议,这种事还是出现在了我面前。事到如今我唯有庆幸今天下午莎乐美准备的只是草莓蛋糕而不是中东土耳其烤肉,要是切肉刀落到他的手上,我恐怕根本连看都没资格看他。
必须加快攻击的频率。要是不能给他决定性的伤害的话,万一手中的匕首被他夺走就真的万事休矣了!
我接连躲开他的拳头。
绕到背后左手撑地回旋身体的同时原地起跳,双手握刀猛力直砍。
刀法行云流水。
刀刃直指首级。
——做过火了吗?
我居然对一个拿着蛋糕叉的人把匕首挥向他的脑袋。
一不小心……
喂,你可要挡住啊!
——不用我多嘴,攻击当然又被挡下。
漂亮!
我忍不住赞叹。
对方在用叉子防御住后,马上朝我身体飞来横踢。
我弓起手臂格挡,依靠他踢击的力度位移到稍远处。
漂亮的攻击……
但是,根本不痛不痒。
“青蛙,你到底怎么了,没吃饭吗?”
他听见我的话不由笑了。
“你难道忘了我没吃午餐吗?我现在可是饿得半死啊。”
“呵呵呵,那等到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记得多吃点!”
我把匕首架在低位,引诱他向下格挡,但随即变换手法,将下挑转为中段横劈,果不其然被其挡下。
往小腿的快砍也被他跃起躲开。
直劈。
斜砍。
横切。
上挑。
突刺。
我的所有攻击要么被抵抗,要么被闪避。
肉体在战斗过程中逐步调动了本能,匕首已经不是在大脑的操纵下而是在肌肉条件反射之下来回劈砍。
我的视线甚至捕捉不到自己的刀刃。
但是——
他的速度远在刀舞之上。
他在雨水中来回侧步,不时溅起水墙扰乱我的目光的同时试图空拳反击。
一阵激斗后,我站定远处,扬起嘴角大口喘气。
“真是厉害。虽说这不是我的目的,但能和我比试对你来说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嗯……算是吧。”
“能和本小姐过过招的人,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这是夸奖,青蛙先生,请为自己感到荣幸吧!”
“诶,嗯,多谢。”
他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我刚这么想。
他便做出了一件与腼腆截然相反的事。
——他把衣摆向上翻起,将湿透的衬衫从头脱下丢到地上。
正当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包裹着布条的右胸。
我可是带着伤和你在打。
我想起这句话。
原来他指的伤,是在胸口需要如此包扎的伤口吗……
布条已经尽数被染红。
被从胸口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
什么划破手指。
那绝对不是儿戏的伤。
这家伙……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和我战斗啊!
“衣服黏在身上不太舒服。那个……”
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是随即说出的话完全不好笑。
“——我可以认真了吗?”
一句话慢腾腾地从他的嘴里吐出。
好像他正在提出什么无礼的请求似的。
他……可以认真了吗?
他是在说刚才那番我拼尽全力的打斗他没有认真吗?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在怎么小看人也得有个限度吧!
我杀了那么多人还是又一次见到如此狂妄的家伙。
全身肌肉因为暴怒而崩成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匕首如掐住死敌的喉咙般被我死死握在手中。
现在不论是什么东西我都能捅穿!
“你真的很适合做小品演员,说出来的话未免太好笑了吧!你是想说刚才本小姐的攻击都没有让你认真起来吗!那好啊,这次绝对要让你在鬼门关前走一趟了!你倒是认真认真给我看啊——”
磅!
一击干脆的声响在我耳畔炸开。
怎——
我的话语还没有从喉间完全脱出,那家伙就出现在了面前。
一边轻抚我的脑袋,一边随手丢掉手中的银叉。
我战栗着看向颤抖的双手。
——怎么回事!
手中,由夹钢技术锻造的高碳钢铁制匕首只剩短短的一截,刀刃碎成三段像美工刀片一样掉落在地上。
这家伙所谓的认真起来……
在我的视网膜连光线都没捕捉到的情况下,在大脑里的思维还才从一个脑神经闪烁到另一个脑神经的瞬息间的瞬息,出现到我身边,用蛋糕叉将匕首折断,还是三次……
记者、阿蛙。究竟是什么人。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你看我身上已经没有藏刀叉了。”
他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我的发丝,身体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递到我湿冷的皮肤上。
居然连我的恐惧都预料到了吗……
我把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匕首不加顾忌的捅向他的致命处。
我把充满愤怒与威胁的语言放在他的耳朵里。
然而,回应我的却是……
“没事了,小妹妹,别怕别怕……”
多么温暖的指尖……
完败。
输得一塌糊涂。
我闭上眼睛,无奈地品尝这甜美的败北。
啊啊,这可真的是这可真是——
麻烦啊。
5
“莲莲,已经结束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在枪口前闭上眼睛,将一切都托付给了我的莲莲缓缓睁开眼睛。
“阿蛙……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没有,顶多算是热身运动……”
咳……
从我嘴里流出血液。
“啊啊!你还说这种话!”
莲莲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我。
尽管很不愿意麻烦她,但再怎么找借口这些麻烦都是由她产生的,而且我也没力气继续支撑沉重的身体了。
我把自己靠在莲莲的身上。
这家伙,身上好冷……是因为一直在为我担心吗?
咳……虽然也想说没什么好担心的这种耍酷的话,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说不出口。
血在刚才刹那的剧烈运动后急剧涌出,连最外层的布条都浸透了血色。打在身上的雨水流进布中又带着血流出。原本只靠半边肺困难地呼吸,现在貌似血水浸到肺里,供我呼吸的肺泡越来越少了……
要是能一直靠在莲莲身上就好了。
“喂!”
远方传来少女的喊声。
“虽然本小姐很不想打扰你们二位的雅兴啦,但是你们要在这么大的雨里抱在一起吗?真的很碍眼啊!”
我不知道名字的少女站在屋檐下,呼喊我们过去。
莲莲扶着我踉跄地走到楼顶的小屋里。
“杀人鬼小姐上当了呢。”
“哈?你这个半残废在说什么?”
还是这么没好气啊。
“艾萨克他没有被杀,这只是为了引出杀人鬼的骗局。”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算你厉害行了吧。你凭什么确定这样就就能找到我呢?”
“因为杀人鬼小姐很善良嘛。”
“善良啊……”
“你只是想让煎熬至死的人摆脱那段煎熬。其实就和执行安乐死的医生一样。”
“安乐死可是争议话题。”
“所以你也是充满争议的人嘛。那些求死的人喜欢你,而其他人又畏惧你。”
“的确,只要让艾萨克假死,然后让莲伪装成想自杀又不敢自杀的样子我就会暴露真面目。但是,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完全可以把我打倒逮住,却又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杀人鬼放走,你是怎么想的?”
“因为你一开始就不是我的目的。”
我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
“我和你说过,莲莲是被恨意驱使着杀人的。”
“这个我记得。”
“你作为专门接收绝望者的杀人鬼,肯定见过因为仇恨而犯下无可挽回的事而在痛苦中选择死亡的人吧?”
“嗯……很多啊。”她点点头,“这种人很多的。因为仇恨而将本罪不至死的人杀害,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比对方还不可饶恕的人,而陷入深深的绝望。这种人我处理过很过。”
“处理吗……那你觉得,该怎么应对它呢?”
“什么意思?应对绝望吗?”
“不,我是说,该怎么应对心中的恨意呢?该怎么应对那残酷的事实所造就的仇恨呢?”
“这个……我都说自己不是Psychometrician了。我见到人中就没有妥善应对过仇恨的人嘛,毕竟要是他们能好好地解决自己心中的恨意,那也不至于走到和我见面的那一步。不过嘛……硬要说的话,只要逃避就行了吧?当然不是那种负面意义上的逃避,而是,怎么说呢,就像生气的时候从1数到10,再往回数到1,先不去想令自己生气的事情。只要不去想仇恨这件事,就会慢慢淡忘了吧。”
“你说错了哦,小妹妹。”
我呵呵一笑,往莲莲身上靠了靠愈发无力的躯体。
“仇恨和那种所谓的一时冲动不同,只会在漫长的人生中愈发强烈。仇恨得不到释放的人,不论是合理抑或不合理的释放,只会在其他的事情上犯下同等的错误。就如不断逃避仇恨的男人在结婚后对自己的妻子与孩子使用暴力,不断逃避仇恨的公交车司机某天将满载乘客的公交车驶入深海中,不断逃避仇恨的精神病患者的精神病便是由仇恨扭曲而成。如果一个人的仇恨没有得到解放,那势必会在其他地方爆发。”
因为我就是那样的。
因为莲莲就是那样的人。
所以我才如此清楚。
“逃避是没有用的。就算一时下不去手,被自己的良心感化,但那股仇恨还是会始终淤积在心底。”
对方笑了。
“感觉你才是Psychometrician呢。那么Psychometrician.青蛙,因为不可抗力受到仇恨侵袭的人难道就无药可救了吗?难道他们都要变成我手下的亡魂了吗?”
“很简单哦,只要去面对它就好了。”
“喂喂喂,你这是在诱导犯罪吧?”
硬要说的话,我先前对莲莲说的话的确是在诱导犯罪呢。
不过如果我是自愿的话那也不算犯罪吧。
“在犯罪后,往往那些被仇恨控制的人才幡然醒悟不是吗?”
“为了解决仇恨,首先被仇恨解决。这就是你的处理方法吗?本小姐可要吊销你的Psychometrician资格证了!”
“好啦,那种东西送给你都行啦,哈哈哈——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要真是那样我就得被以教唆犯的罪名塞到监狱去了。重点不在于受仇恨驱使,而在于直面仇恨。不在于别人的说教,而在于自己的醒悟。”
“‘不要逃避’吗……很经典的台词呢。”
“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不过要是世间能给他们一个从仇恨中醒悟的机会,那么犯罪应该会少很多吧,伏倒在你手下的绝望者也能大大减少了。”
“所以,那个——”
她指向我的包裹着布袋的胸口。
“那个就是醒悟的代价吗?”
“算是吧。”
“明明是别人的醒悟,却要你付出代价。这种事你还能欣然接受,我都想把神明的称号让给你了。”
她笑了。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善良。”我也自嘲地笑了笑,“别人我可不会这么做,不过要是为了莲莲的话,嗯……”
我耸耸肩。
“我怎么样都能接受。”
“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是让人羡慕呢……”
“就算你羡慕人家也不会把阿蛙让给你捅哦!”
莲莲吃醋地报警我。
好幸福……
不对!
“那个捅字是多余的吧!”
“诶?是吗?”
“不要摆出这么犹疑的表情啊!”
“噗。”不知名少女轻轻锤了一下我的大腿。“我说,本小姐朝你开了十枪,挥了几百下刀,就这么放过我真的可以吗?”
“那就惩罚你当我们的朋友好了。”
“耶!人家可以有妹妹了!高兴高兴,快让我抱抱!”
还没等对方同意,小个子的少女便被莲莲拥入怀中。
“朋友,吗……?”
如果能见面就好了呢……
她喃喃低语。
“真麻烦……”
……
“喂,你们快下去吧。还要给这个快死的家伙叫救护车不是吗?”
“那你呢?”
莲莲问。
“我嘛,我也有自己要去的地方。还是说你想让一个杀人鬼待在你身边?”
要去的地方。
我在脑海里回味她说这句话时欢快的语气,总感觉话里有话。
要去的地方,而不是要回的地方。
在一连串事情结束后,并没有要回哪里,而是继续去哪里。
“哈哈哈哈,总之,拜拜啦!”
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们真名的少女,走出避雨的小屋,步入狂风暴雨之中。
“喂!”
我用最后的力气朝她小小的背影喊道。
“那什么……辛苦你了!”
她没有回话,背朝我招了招右手,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