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房间内,司马昔阴沉着脸,低眉看着兴奋不已的望,沉默不言。
可她不说话,望却绝不会沉默。他故作疑惑的看着司马昔,问道:
“小人难道说错了吗?如果不是您逼死了楚天河,剑仙将就此消失,【破天】的力量将难以有人掌握。
不仅如此,作为‘真仙’的张济世会死在反叛的道路上。大唐的护国龙王,也走不上他的正途。
这些人的命运,可就是凭您当初的作为所扭转的。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贡献,难道不足够弥补付出的鲜血吗?”
司马昔依旧没有说话,但愤怒的神色已经从她的小脸上消失。她抬起手,厌恶的神情依旧在,但已经称不上是失态了。
“我这一把年纪也是白活了,居然还能被你这种档次的人激怒。”司马昔轻笑一声,眼神瞬间变的锐利。
望微笑着,等待着。
“不得不说你很擅长挑动人心,回到你方才的问题上吧。所以你是觉得,因为是我逼死了楚天河,所以剑仙出存在该是我这个老家伙的功劳了?”
司马昔的神情重归平静,反倒以一种嘲弄般的表情看着望。
望则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小人可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小人觉得,您的道路选的很正确而已。
时代总要向前,历史总要变迁。您的一切举动都站在了历史的正轨上,或许极端,但您谋求了一条天道和一位天师为新生的封建制度保驾护航。
小人只是觉得,您很聪明,很敏锐。当初如果没有您引导楚天河,他又怎能成为大汉的剑仙呢?”
尽管话语中隐含着讥讽之意,司马昔还是尽可能平静的说:“所以你说了,他是大汉的剑仙,不是秦朝的剑仙。”
望眯着眼,嘴角泛起一阵笑意。
“明明我做的事,是要他作为秦统一的助力,可楚天河偏偏成了汉朝的剑仙。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司马昔一转攻势,反问道。
望摊摊手说:“这个,小人可不知道。”
“奴隶制必然要随着分封踏入历史的坟墓,但需要有人去把他摁在棺材里。以往我觉得,很多人都觉得,只要有足够的武力就可以完成这一切……”
说道这里,司马昔微微停顿片刻后接着道:“所以当初我这么做了,把不愿意的人逼到这条路上,把所有人绑架到这条路上。他们不服,就去压制。他们不愿,就去逼迫。
像我这种蠢人错就错在自以为是。统一之所以是必然,是因为这片土地的人民希望。”
“所以我想输了,所以秦亡了。它搞不清楚它为什么能赢,结果被旧贵族带着民怨当成狗杀。所以剑仙,只会是汉朝的剑仙。所以真正的大一统,只会在汉完成。”
司马昔讲完,呼吸急促了几分。望沉默不言,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她确实不觉得自己追求过的道路错了,只是手段错了。
当极端的措施将本该与自己站在一起的人化为敌人时,失败就已经成必然。
算不上赎罪,但司马昔会反思,会思考。她会想起,为什么父亲会让她不要着眼于庙堂,去看看每一个普通的人。
看看他们是如何样子,思考他们为何如此,然后再去思考,前路要如何去走。
所以那次惨败之后,司马昔便不像个史官了。宫墙高院之内,半字不写。
当然司马昔并不聪明,她没有【全知】,更没有跨越时代的远见。
在与楚天河,或者剑仙共事时。新生王朝的弊病如何解决,新的灾厄如何平定,她一概不知。
愚蠢,但司马昔接受了自己的愚蠢。剑仙选择了,相信她所谓的智慧。
望所说的引导,其实司马昔给剑仙只提了个不是建议的建议:既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那就做绝不会错的事。
于是一位功勋卓著,甚至可以剑履上殿,入朝不拜的剑仙挥挥手,远离了两汉的政治中心。
他又做回了游侠,那里的灾祸没有平定,他就去哪里。
事关宫廷斗争的事,这位西汉开国的剑仙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也躲过了无数的血雨腥风。
他的剑,【破天】的力量,才能正在作为同灾厄抗争的武器。
虽然剑仙最后还是死了,但司马昔觉得,他能做到的,都已经做到了最好。
无论是劝降张角的弟子,为人世间带来一位有着无限悲悯之心的“真仙”。
还是降伏东海的幼龙,使之可以成长为护佑社稷的龙王,都有作为剑仙的楚天河的一份功劳。
“您真是把自己贬的一文不值啊。”望感慨着,目光里嘲弄的意味已经消散。
“难道不是?立功无数的是剑仙,留下遗产福泽万世的还是他。你如果想嘲笑我大可不必那么别扭,直接笑就是了,我又杀不了你。”
司马昔随口一说,又重现懒散的坐在了床上。这些东西她忘不了,但现在故作姿态,真的显得很贱。
罪是偿不清的,哪怕以当初自己的神志模糊,也做不了借口。
司马昔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现在,当好这个不称职的史官。现今,她的分身有时也会出去随机挑个幸运儿,了解他们的生平,进而了解这个时代。
将来这些东西有没有用,能不能作为历史进步的蓝图,那就只能未来再说了。
望沉默的看着司马昔良久,想了许久后方才说:“没有什么道路是一番风顺的,将错误与正确剥离,这倒显得愚蠢了。”
“你想讲什么?”司马昔皱皱眉,疑惑望为什么还不滚。
望一脸温暖的微笑说:“事物的运行皆有规律,哪怕是失败,是错误,也不失为成功的一部分。您的过,也并非只是您一人而已。
余天痕不是说过吗,世界把人逼疯。那么一切因此而起的苦难,一切带来的结果,皆是规律的必然,理所而当然。”
“嗯,说的好,那你什么时候去嚯嚯余天痕那小老头?”司马昔摆摆手,一副打算送客的样子。
望呵呵一笑,接着说:
“时间上,还不是时候。况且小人可没有打算嘲笑您,还请耐心些。
您死过一次,您的过,源于复生之人的灵魂的未成熟。小人只是由衷的觉得,您不必如此自责而已。”
司马昔瞥了一眼望,疑惑的样子似乎是今天才认识他一样。
这种人,居然也会有安慰人之类的想法和情感吗?
“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死了。结果已经如此,讨论这个没有意义了。”司马昔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我想,可能有点儿的,所以现在小人来找您了。天灾当前,您还是能做点事的。”
司马昔则说道:“天灾没什么了不得的,要不了多久就该平定了。我这种人去不去,没有实际意义,反而容易添乱。话说你讲这个……”
司马昔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睁开坐直了身子。她看向望,平静的小脸上又闪过一丝波澜。
“【幻梦】是提取人记忆组成梦境的天道,那么最初开始,应该受到了某人记忆的影响形成了这场天灾……”
司马昔喃喃自语着,神情止不住的动摇着。她强行压抑住自己的心情,向望问道:
“所以,这个最初的某人,是楚天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