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小,很挤。
这是司马昔唯一的感觉。
尚算的是宽广的房间内,仅有两个坐在那里。可偏偏,司马昔就是觉得没有一寸的地方可以平静的落座。
坐在她面前的那人,四百年间的样貌依旧未曾改变。只是乌黑的头发依稀有了几根银丝,满是朝气的脸庞,已变的死气沉沉。
当然最大的变化,是那双写着悲剧的莲花瞳。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会在长安。”
剑仙抬起头,缓缓的开口。他的眼神毫无光彩,脸上却挂着微笑。
哪怕,他面对的是司马昔。
“好久……不见。”
司马昔攒紧了掌心,犹豫许久,才抬头直视“楚天河”的眼睛。
剑仙却没有注意到司马昔就是任何异样,也没有追问她在这里的原因。他只是接着开口,缓缓的讲述此次一行的成果。
“东海一行,叛乱的妖族算是压下去了。看在我随高祖、世祖征战多年的功劳上,各世家也愿意减免些赋役……”
“嗯。”
司马昔沉默的点头。
“这样能挺多久?”
楚天河开口问道,这是他们二人唯一的“关系”。
剑仙提供武力,司马昔这个史官,则提供自己的建议。
司马昔很聪明,她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到什么事,也知道什么情况下该退让自保。
所以很多时候,剑仙都是依靠她的建议行事,有时甚至超过了对【追凶】的信任。
被突然一问,司马昔便想了想,说:“该做的你都做了,那边就先别管了。矛盾迟早爆发,压着一时,已经是极限了。”
剑仙低着头,他明白,一个名号压不了多久,就像如今的天子也是傀儡一般。
唯一改变的可能,是他这位剑仙下场投靠一方,清扫其他势力。
可偏偏,汉庭“仁政”的政治传统丢了个干净,他们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投靠的人。
不过没关系的,就像当初的新朝没有持续太久一样。而如今混乱的局势,也迟早会迎来曙光。
现在只要忍耐,忍到初晨的日光,期间做好自己能做的就好。
四百年的积累没有使剑仙过度的颓废,他也没有过度的悲叹自己的无力。
“我知道了……”
剑仙叹了口气,接着问道:
“我听那孩子说,你把【追凶】拿走了。还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的?”
司马昔带走【追凶】,剑仙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觉得她必然有着更好的打算。或许【追凶】探知的威胁,她已有解决的办法。
司马昔确实有解决的办法,但却是解决【幻梦】的办法。代价依旧惨重,就是要将整个长安城炸上天。
时隔千年,再度重演,自己却还要如此吗?
司马昔又想起了楚天河,想起那些自己推上历史祭坛上的生命,却搏了个满盘皆输的结果。
“楚天河”的眼眸微动,注意到面前女孩的异样。
“怎么了?”
“没事,我慢慢和你讲。”
司马昔忽然抬起,眼眸如水,神情平静而又严肃。
“朝廷没打算放过董卓的凉州旧部,要不了多久,他们为了自保迟早谋反。”
“这就是【追凶】的结果?”
剑仙神情有些错愕,但一时也本能的相信了这个结果。
“是。”司马昔面不改色,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撒谎。
剑仙低头思索着,立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凉州军军力强势,可眼下的朝廷却没有可用之兵。西凉兵一旦谋反,国都必然沦陷,届时时局必然更加混乱。
“所以我……”
“所以我想你今日入朝,助朝廷平叛。”
司马昔当即回答,语气坚定而又认真。
剑仙一愣,在他印象里自黄巾之乱后司马昔就没说过半句朝廷的好话。也是自平叛之后,剑仙才在司马昔的建议下脱离了朝廷,独来独往。
剑仙不反感政治上的下场,但反感同一些横征暴敛的虫豸为伍。
司马昔也该是如此,那么她为什么……
“我知道你两边都不喜欢,但问题是长安不能再乱了。如果再乱,四境死的人只会更多。眼下西凉兵也非善类,清剿了,哪怕只是逼退,至少也可以为天下人某一条生路。”
眼见剑仙犹豫了,司马昔便接着开口,话语间透露着焦急。
焦急不是演的,话语也是真的,至少部分是真的。
“这……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剑仙依旧在犹豫,但话里已经部分肯定了司马昔的站队。
无力执政的是谁,至少长安确实是不能接着乱了。
“你明日入朝,可以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司马昔放下了心来,他答不答应,意义不大。只要剑仙入朝开口问了这个问题,就足够了。
阴谋诡计,她很擅长。
擅长到司马昔此刻的表情,依旧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没有一丝露怯,没有因愧疚有丝毫的犹豫。
“好,我可以去商议一番。如果西凉军确有反意,我会随朝廷镇压叛乱。”
剑仙想了想,点点头,方才答应下来。
“还请小心行事,此事还得联系关东诸侯联军小心行事。”
司马昔装作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长舒了一口气。
“我现在就入朝,就算不立即行动。事情重大,该从长计议。”
剑仙雷利风行,立即坐了起来,打算动身。甚至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他便带着【破天】转身离开。
“等等!”
司马昔却忽然喊住了他,声音中透露着一丝犹豫。
那双莲花瞳回望了一眼,不明白正事讲完,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
“你还……”
司马昔咬紧了嘴唇,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该问他吗?
天道特殊,哪怕是幻象也该和本人相差无几才对……
“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吗?”
剑仙转过了身,坐回到了位置上,耐心的看着司马昔。
等了半天,她才说出了一句话:
“一路小心。”
剑仙紧皱着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写满了疲劳的脸上笑了出来。
“谢谢,我会的。”
道别完后,他又拿起剑,转身离开了房门,留下司马昔独坐在原地。
那张稚嫩的脸庞在房门关上的瞬间便变的挣扎无比,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过了片刻,荆鸿趁着剑仙离开的间隙回到了这里。他的身上用法力进行了简单的易容,至少在大部分人看起来与汉朝的男子无异。
而司马昔,此刻则安静的独坐在那里,眼角已没有残留丝毫的泪痕。她手里正握着一颗玻璃般的小圆球,散发着细微的法力。
荆鸿坐在旁边,正气十足的声音说道:“按照计划,我城中找到了贾诩。”
司马昔将那颗圆球递给了荆鸿,然后开口说:“把这个给他,让他尽早决断,临行前最好说一声。”
用法术记录影像和声音,很简单,也很容易造假,往往可信度不高。
但此时此刻,挑拨一番,完全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