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昔的话语轻飘飘的划过,剑仙的耳朵听的一清二楚。但脑海里,却只有一阵嗡鸣。
“为什么?”
剑仙的神情恍惚,声音颤抖。
“本来这头魔兽不该我来放出,但确实是我,杀了看守的法师,放它出来的。”
司马昔接着说,面色依旧平淡。她的眼睛与剑仙对视着,认真、坦诚,还夹杂着对某事的期许。
这种平静的眼神,似乎操纵着一切的感觉,看的这位剑仙心底震荡。
那股曾经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没有任何理由,甚至无法确认司马昔所说的话是否正确。
但剑仙的心底,一股愤怒乃至于杀意瞬间油然而生。
她没变吗?
她从来没变吗?
“不,不对。你没有理由做这种事,你四百年来的行为我从来都看在眼里。”
剑仙咬紧牙关,握着破天的手青筋暴起,但还是在竭力否认。
“我更没有理由骗你,何况,【追凶】会给你正确的答案。”
司马昔也摇摇头,依旧平静的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庞。
剑仙的神情一怔,默默的握紧了怀中的那块令牌。仅仅一瞬,他的瞳孔猛的一缩,质疑便烟消云散。
远处的魔兽在咆哮着,尽头的城墙在倒塌着。而剑仙那燃不尽的斗志,却在此刻熄灭。
一股窒息感油然而生。
魔兽是人为导致,长安城看似毫不相关的两场混乱,却紧密相连。
剑仙不是怯懦了,不是恐惧了,他只是感到无力。因为屠灭那头魔兽,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她幼小的身躯后,似覆盖着无边的阴影。
她的身影,似乎又与曾经的梦魇重叠,带来窒息般的压迫。
“为什么……”
剑仙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问道,泪水却又在眼眶里打转。
司马昔却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在耐心继续着自己的计划。
压抑着那毫无意义的情绪,继续朝着自己的目的前进。
“你应该了解我,既然我行动了,就不存在任何纰漏。所以你应该知道,此时,你在哪去参战也毫无用处……”
“司马昔!”
咆哮声瞬间打断了司马昔的话语,破天磨损无数的剑刃已落在她脆弱的脖子。
猩红的血液从司马昔脖子处流淌,泪水也从剑仙的眼眶里滑落。
剑仙挥剑了,但依旧没有斩下去。他愤怒,但也疑惑,他迫切的想要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的如此。
“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
司马昔张着的嘴微微一颤,那毫无恐惧的脸庞依旧平静。
“因为用这无关紧要的牺牲,可以换来更大的成果。”
“这是什么混账理由!无关紧要?你管上万人的死叫无关紧要?”
剑仙咆哮着,那张经历了无数次死战依旧能够平静的脸庞,却在此刻写满了失态。
司马昔没有说,明明只要告诉他梦境的现实,必然可以得到谅解,但她依旧没有说。
她要的,不是这种谅解,甚至不需要所谓的原谅。
司马昔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神情。似有一丝的放松,似有无尽的愧意。
一切的计划已经完成了,该做的自己都做了。梦境将会崩塌,剑仙已经取得【追凶】。
公事已成,那就只剩自己的私事了。
她左手搭在了破天的剑刃上,任由那锋利的剑刃切开自己的手掌。
“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记得……铸剑人。”
剑仙的脸色随之一变,握剑的手不断颤抖着。
司马昔忽然笑了,泪珠萦绕在眼眶里。
“你果然记得,也果然知道。那四百年里,我一直不敢说,你也未曾问……”
“闭嘴……”
司马昔接着说,接着讲:
“我一直记得,从未忘记。当初,是我主导的,也是我让铸剑人去找的你……”
“闭嘴……”
“你最后的遭遇,也皆是我的责任……”
“司马昔!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剑仙怒吼,咆哮着。
那是他一生的痛,是挥之不去的残伤。正因那份死前的记忆,才有了如今的剑仙。
正因再如何也逃不掉,他才选择了同时整个世界抗争。
也正因一切的矛盾堆叠重合,一切的无奈与苦涩,他才未将罪责归咎于他们二人。
可如今,司马昔依旧没有变,她还是那般残忍,那般冷血。现在的坦白,现在真诚,在剑仙眼里却像剔骨的刀,在嘲讽自己的无力与愚蠢。
“大概会吧……”
司马昔苦笑着,第一次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一直没有变,一直都是如此冷血。曾经那事我确实后悔,但后悔不是因为牺牲你,而是牺牲你,却选了条错的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
剑仙咬着牙,也开始看不懂司马昔了。
明明她的命就在自己的手里,她为什么如此不在乎?
明明她不怀疑自己的道路,却还是如此痛苦的神情?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司马昔活的太久了,见到的太多了。历史的进步必然要以鲜血浇灌,伟大的胜利前必是累累白骨。
正因为对历史的这份执念如此沉重,司马昔才如此坚定,坚定到付出多大的牺牲都要毫不动摇的向前。
哪怕在剑仙死后,她依旧如此,千年间,未曾改变。
阴谋诡计,是她的常用伎俩。用自己所谓的智慧,让无数英杰才俊接二连三的赴死,是她的一直在做的事。
与最初的愚蠢不同,大多的牺牲,在司马昔手下确实有更好的成果。
但天大的成果,皆是他人的功绩。
数不清的牺牲,皆是自己的罪孽。
“我从来都记得那事,但却毫无悔意。一直以来,同样的事我做了无数……”
司马昔接着说,剑仙接着听。
“我未曾后悔,也绝不会后悔。所以我想,你也不必用你的善良来看待我。当初是我害死了你仅剩的家人,这是无可辩驳的罪孽……”
剑仙的面如死灰,沉默不语。那剑刃依旧搭在司马昔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动,她便会身首异处。
望说过,在梦境中,如果死在强大存在的手里,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早知道司马昔在想什么,司马昔也早打算,做什么。
无论有如何的无奈,万般杀孽是偿不清的。
赵戍用几十年的戍守,用自己的血偿还了。
那自己呢?
可惜我这种人,守护不了任何东西。
我有的,就只有血了。
司马昔轻轻推了推剑刃,朝着自己的脖颈退。剑刃纹丝未动,鲜血滴答滴答的落下,少女却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所以不必用你的良知折磨自己,要报仇,挥剑便是。”
“这是我罪有应得,也是我理所应当的归宿。”
话语轻飘飘的落下,鲜血已从少女的手掌流出。流出的血积成了地上的血洼,映衬着二人模糊的身形。
“你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过……我明白了……”
鲜血映照的影子中,一道寒芒划过天空。随后,滴答滴答的血滴停止。
一件沉重无比的东西,轰然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