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明天我就不跟着去了,有点私事。”
村雨说的是检察机关在传唤她吧,我点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将视线投向书页之中。
“现在还没有出台相关法律,而且政府也不希望时间术式的事被民众知道,所以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拿你怎么样,不用太担心。”
“我其实不在乎最终判决是什么,那是我应得的。”村雨脸上的阴霾并没有消散,看来令她担心的另有其事“我记得你从遗迹回来时脸色还很凝重,这回的闹鬼事件会不会与上次的亚人迁徙有关?”
最近都在查阅神煌法律相关的书籍,这件事倒是抛诸脑后了。我合上书本,开始仔细思考起来。确实,上回遗迹中的种种迹象似乎都在预示着有什么大事在背后慢慢酝酿着。但印象中,神煌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在这我查不到任何资料。只有等两个月后回到学院,在那我才能了解详情。
我对她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轻声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放心吧。在救起你之前,这一路我不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么?更何况如今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这么多同伴呢。而且你应该也能感受到吧,自从与他们相遇,你偶尔也会露出笑容了。所以有些时候,你不妨试着稍稍信任我们一下,就如同我们始终坚信你一样。”
她的脸颊立刻飘上一抹绯红,可能是现在才意识到吧,她与之前那个冰冷的自己已经截然不同了。想了半天她才轻轻吐出“谢谢,医生。那明天多加小心。”然后就快速躲回卧室里去了。
咦,我说的话有这么令人难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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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刚竟然说我偶尔会露出笑容?骗人的吧!?
啊——脸上怎么这么烫?
不行,这幅模样绝对不能被别人看见。
卧室!对,净晴这会在准备晚饭,我先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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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我让玄去灯灵的守夜人机构查看职工表,结果发现这片地区根本没有在职人员。也就是说,那个自称守夜人的人是冒充的。
继续从旁为净晴点拨,看着她疑惑的神情,我就说得更直白些吧。
“这里不是有很多人为活动的迹象么,你想啊,他有什么理由假冒守夜人催促我们离开?”我加重语气说到。
净晴思索了片刻,然后突然变得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的意思是,他把这当家住下了?”
嗯,不错,一点就通。我露出欣慰的神情,“那个守夜人应该是听到了这栋别墅被卖出去的消息,所以才想用闹鬼这种手段将买下这的人赶出去吧。”
“既然你觉得闹鬼是他一手策划,那他和希拉又是被谁杀死的?”净晴不解地看着我,有点呆萌的样子,那神情就如同早春斑驳的晨曦般,能感受到她的温度,指尖也仿佛能接住她散发出的光晕。正是因为还没有丧失感受这种温暖的能力,这漫长的岁月我才不至于像她那样觉得煎熬啊。
我笑了笑,做出嘘的手势“真正的死人可不会自己移动——”
“所以再去瞭望塔一趟就知道了。”我故意将这句声音提高,以便潜伏在暗处的人听到。无聊的闹鬼游戏就到此为止吧,因为现在这场捉迷藏轮到我来当鬼了。
“熊哥,你刚才的眼神好可怕。”玄急忙避开我的视线后说到。
嗯,有么?
外面的雨势终于开始减小,但身体也早已淋湿的不成样子。想将湿漉漉的头发绑好,可当手顺着后颈向后捋时,却发现这时头发的长度有些不对劲。我条件反射般地低头看去,那一刻我瞬间意识到,易容术式这时突然失效了。我赶紧将敞开的大衣合拢,现在想重新吟唱至少需要两分钟。所幸我走在他们两个的身后,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得去方便一下,马上回来。”边说着我就躲进了一旁的树后,这件事如果被他们知道,要是日后我真被查到了,他们也会因为包庇而受到牵连。
玄调侃的声音很快在背后响起“哎呀出任务你喝这么多水干嘛,一会让凶手跑了就全是你的锅嗷。”
这臭小子,不贫那么两句嘴会死是么?
正在吟唱时,一道黑色的幽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边,接着我就看到了那双莹绿色的眼睛,竟然又是那只猫。我和它相互对视了一会,正当我想俯身下去抚摸时,它却迅速地跑远了。
不知为何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刚才那只猫的身上似乎没有一点淋湿的迹象。
“还没好么,快点啊大哥!你是不是肾…”还没等他说完我就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硬生生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你刚刚想说什么,接着说。”我露出平常的微笑,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说肾——对,我想说你是不是身体感冒了,淋了这么久的雨,需不需要我陪你去开药?”他尬笑了两声,见我没有反应,便迅速装作正经的样子“不是要去瞭望塔么,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我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客套了一句,但心中已经冒出很多整治他的方案了。敢拿我开涮,这贫嘴的毛病看来得好好地帮他改一改才行。
当我们赶到瞭望塔时,那具守夜人的尸体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处,仿佛一尊无声的雕塑,未曾有过一丝移动。这场景虽在意料之中,但他身体上那触目惊心的刀口却依旧令人心中泛起涟漪。我缓缓走近,弯下腰身,轻轻触碰他的鞋底。
那鞋底上的泥土,已经干涸得如同龟裂的大地,而且鞋的边缘已经有些许成块的泥土剥落的痕迹,但在他脚边并没有找到这样的土块。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推断出,在我们深入调查别墅的这段时间里,他并没有一直躺在原处,而是悄然地离开,暗中推动了别墅中的一切。而且,必然有一条干燥的小路,可以不受泥泞和雨水的侵扰,从这里通往主楼。
就算知晓脚下的这具“尸体”其实还活着,可还是得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因为只有保持这份无知,才能将背后那群鸠占鹊巢者一网打尽。
我用眼神示意净晴前来查看守夜人的鞋底,在努力地回忆了一阵后,她似乎也想得差不多了,当她的眼神转向我时,应该是想向我确认答案,正欲开口,但被我打断了。
“已经死了两个人,看来这里的确不是久留之地。先回灯灵向监管者报案吧。”
我扬起胜利的微笑,回头向玄做了个手势,又有新活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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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应该离开了吧,周围已经完全没有动静了。
我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望着身上狼狈不堪的模样,那群人还真是棘手啊,尤其是那个白色头发的家伙。能逼着我们将所有计划执行完,有点水平。他中途居然带着人折返了回来,害我还有一片玻璃没来得及清理。不过看结果也就这样吧,最后还不是被我们吓走了。
希拉这时也来到了瞭望塔底,我爬下去与她会合。
“喏,你的镰刀,还给你。笨蛋,你怎么连这个都能忘?”她甚至连脸上都布满了泥渍,此刻这气鼓鼓的模样竟莫名有些可爱。
她将口袋中缩小的镰刀还给了我,顺便吟唱术式让它变回原来的大小。
“那群人来得太突然了,当时我在二楼,没来得及拿。”我将衣服的一角撕下,走到边上使布料淋上点雨水,接着将那块布递给了她,“先擦擦脸吧,大花猫。”
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但那个白头发的人走之前说会去灯灵报案,还要去收拾一下主楼以防那些烦人的监管者。
移走塔底的地毯,将隔板拿开,那下面是一条通往主楼的地道,地道的出口就在大厅的中央楼梯前方。
“怎么样老哥,我演技还算可以吧?”此刻在狭小的地道内她欢快的声音格外响亮。
“还不错,符合预期。”回头对她浅浅一笑,但看她这嘟起嘴的样子她似乎并不满意我的回答。
“你就这么吝啬你的赞美么?”
正说笑着,我们抵达了地道的尽头,那里堆放着被打碎的镜子碎片,一会还要拜托希拉去复原呢。
推开头顶的隔板,将希拉拉出,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别墅终于回归了原先的寂静,还是这个样子适合藏身。
习惯性地扫视一圈,眼睛不经意地扫到地上时,嗯,不对,刚才视野中是不是没看到那片玻璃?
我顿感不妙,这时大厅里突然被什么人点上强光术式,在眼睛还没恢复视觉时,角落里又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又见面了,两位。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适应明亮的环境后,我终于能够看清说话的人究竟是谁。怎么是那个全程都害怕得要死的家伙,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还没等反应过来,片刻后那群人竟都从大门外围了进来。我将镰刀召唤出来紧紧握住,虽然不愿承认,但这场捉迷藏是那个白头发的人赢了。要是他没那么敏锐该多好,事到如今只好让他们永远闭嘴了。手上的指环因玛娜地流动而变得温热,正准备吟唱之际,背后的希拉却伸出手将我紧紧拉住。
她轻笑着,对我微微摇了摇头,接着走上前挡在我们之间“果然瞒不住你们啊,嘿嘿。可我觉得明明做得很好了啊,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其实早有预感,作为兄长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就太不称职了。她对那群人已经下不去手了。
我看向窗外,外面再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四面八方都布满了冥界的死神。如果将这拱手相让,等待我们的下场她也很清楚,无异于慢性自杀。等我们被外面那群死神找到,届时我们将被整个冥界讨伐。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背叛了冥界,她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我略微叹了口气,却又只能无奈地笑笑,再让你任性一次吧。最后一次了…
回答她的是那个巫女打扮的樱和女子,她似乎有点拘谨的样子,但在那个白头发的人点点头后她开始缓缓讲述了起来。
“我其实最早是从镰刀消失那会就开始有所留意你的行为,之后你独自去四号房就更可疑了,就像是故意引导我们去那里一样。”
“那这也不足以让你确定我们就是幕后主使吧?”
“能讲清楚点么净晴,走在半路的时候玄突然追上我们叫我们回来,我和砚竹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蓝色头发的女孩这时开口道。
“好吧,那就按我的思路先讲一遍,如果有出错你们可别笑话我嗷。”
希拉微笑着示意她继续讲下去,那位巫女也心领神会,顺着之前的话开始娓娓道来“我记得在我们尝试打开二号房门时,守夜人很巧合地现身了。他的目的是阻止我们打开那扇门,因为那里面是一面单透镜,他不想太快就露出破绽。但如果我们执意要打开二号房门,他拖延的那点时间应该也足够了。
还记得那面镜子上没有积灰么,我猜那面镜子应该是准备运出去藏起来的吧。就在我们来之后,那位守夜人没有第一时间现身,应该就是躲在二号房里,准备通过窗户将镜子运出去。只不过他没想到我们会来得这么快,在我们要抵达二号房时,他只能将镜子扶正先从窗户离开,将计就计,假装是来躲雨的样子。只不过守夜人倒是逃了出来,那只猫却被关在里面了,所以守夜人在看到那只猫的反应才会那么强烈吧。”
这里的推理出现了偏差。这种感觉就像是以出题人的视角,看着学生揣测出题意图般,竟莫名的有些期待她之后的解答。希拉这时只是安静地听着,似乎有些愣神的样子,但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忧凄。她也没有出言打断,那位巫女则继续解释了起来。
“但也算是歪打正着,正因为被那只猫吸引了视线,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是一面单透镜。打开那扇门后守夜人就露出了很害怕的样子,说想去瞭望塔躲会,走的时候他还紧张到掉了一枚指环。而那种指环,希拉你的手上也戴着一样款式的吧?”
我观察着那个白头发的人,他似乎也在打量着我这边。不知为何,总感觉那双隐匿在镜片背后的眼睛深处,也藏着一面镜子,我能通过那面镜子看到卸下防备后的自己,他也能。
希拉缓缓抬起了右手回应了她的疑问“对,这些指环是我们家族的遗物。我背后的那家伙是我哥,名字是六道重歌,而我的全名是六道希维尔(Shville.RokuDo)。”
听到我们的名字后那个白发的瞳孔似乎有一丝震颤,但当我想偷偷确认时,他却还是像平常那样不动声色,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之后我们就在瞭望塔上发现了守夜人…不,六道先生的尸体。香香,你们也看到了,那具尸体是他们伪装出来的。至于那逼真的伤口,也许是幻觉术式之类的?希拉你就是在我们都被惨叫声吸引出来后,将衣柜中的镰刀拿走后才跟上来的吧。”
“之后就是最重要的环节。当我们回去之前那间房继续调查时,明明看到有人进入了二楼的一号房,可实际上却是四号房被人动了手脚。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前面提到的那面单透镜就派上用场了。你们只需要在走廊的最中间安装好那面单透镜,这样就可以在六道先生进入四号房那会,我们在一楼往上看去时,自然而然就会以为他进入的是一号房。
当六道先生布置好四号房后,希拉你再从另一边的楼梯上来,引导我们前去查看四号房,我猜得应该差不多吧?”
“忽略掉一些细节的话,确实不错。那你这么推测的依据是什么?”
她从白发的手上接过之前我所遗落的镜片,微微笑到“这个算不算依据?那面镜子应该是通过走廊中间那个灯座被吊起来的,绳子的另一端就固定在地道里。六道先生他在我们离开瞭望塔,从地道回来暗中布置好这一切后,再在我们头顶制造动静将我们引出,之后他就可以安全地在另一边撕开四号房的墙纸,最后去地道重新将镜子吊起来,你们的剧本就大功告成了。”
手法确实猜得不错,但她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时间。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布置那面镜子。但就结果而言,她能推理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之后香香你就和砚竹先走了,而玄是被天宗派去灯灵查看守夜人的职工表,结果没在这片地区找到负责人。那时我就隐约猜到了,希拉你们假装闹鬼的目的,其实只是想将我们吓走吧。”
“而我真正知道你们其实还活着也是在那会。玄从灯灵回来时特意去了瞭望塔一趟。六道先生当时并不在瞭望塔上,我想那时你应该是在地道里偷听我们的谈话,所以在天宗提高音量说出要回瞭望塔的时候,你才又躺回了原处。”
她这时的推理我无力反驳,事实摆在面前,我们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他是怎么赢下这场捉迷藏的我不关心了,我只有一个疑问,即使那可能得不到令我满意的答复“看过了那种死状,你真的不会感到恐惧么?或者说,你的经历比这还要惨重?”这句话自然是对着那个白色头发的人说的。
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沉稳,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此刻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答案。他的确有那样的经历,并且不止一次,那种场景已经无法再让他动容了。他的眼神从始至终没有发生一丝改变,始终那样旷远而深邃。这种眼神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而那个人在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摧残后,已经疯了。
“在了解了冥界后,也就不会那么恐惧了。你们是冥界的生物吧,冥界生物想来到人间很困难,但并非没有途径。只有彻底脱离六道的轮回,成为冥王拥趸的人,才有资格从冥界来到人间。神煌似乎是以无常来称呼这类人,但我更习惯另一个名字。死神。而那种惨烈的死状,应该是上一世你们死时的模样。”
“你掉的那枚指环很冰凉,现在是春天,但那枚指环却完全没有残存你的体温。起初我只是感到很奇怪,但看到一楼床上的那个术式,以及听净晴说,之前衣柜里还藏有一把镰刀时,我就已经有点眉目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颠覆着我的认知,冥界是活人无法踏足的幻境,但他却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我被惊愕地哑口无言,算是默认了他刚刚所说。
“现在冥界也不太平,听说西域冥神已经与整个冥界开战,所有与他签订契约的死神,都将被视为背叛冥界。他手下只剩最后一个死神还未被清算。六道家的遗孤。”
又来了,那种眼神,和那个疯子一模一样。哈迪斯。
“够了,闭嘴!”手中的镰刀猛地震向地面,我不想再回想起那片地狱了。
可痛苦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肆意流淌,原本我以为不会再次想起,却不成想,那一幕已成永恒。
浓烟,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了过去,再次睁开眼时,我已一无所有。
鲜血,刺破耳膜的哀嚎镌刻进骨髓,撕碎了我最后的一丝理性,要是那天我没出去该多好。
你身上还背负着六道的使命,要好好地走下去。
可我早已不堪重负,在快要放弃之际,偏偏他找到了我。
“喂,小子,这就把你压垮了?那你要是有我一半的经历,岂不是早就魂飞魄散了?死有什么难的,难的是活下去。和我签订契约吧,别整天愁眉苦脸的了。”
这时希拉担心地转过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她纠结地拉起我的手,将我拉了回来。再次回过神时,这才发觉已是一身的冷汗。
“你…也来自冥界?”
“不是。活了这么久也认识了几个死神,而且这种事只要在冥界呆上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越深入了解就越觉得眼前这个人深不可测,听他的口吻他似乎是某支长寿种。可长寿种几个世纪前不是在冒险者的统治下已经死光了么。算了,再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
“希拉,我们走吧。”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好谈下去的了。看希拉的神情,她应该也下定了决心。既然她不愿对这群人挥刀相向,那就只能回归以往提心吊胆的日子,再次面对外面那些无时不在的死神。
“等一下,你好像还有什么瞒着我们吧,非要我点破么?”
难不成这个家伙…?但我没有转身,仅仅只是停下了步伐。
“好吧,看来你是不打算交代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出了那句令我为之震颤的话。
“你们之中,应该还有一个人没有现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