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一个人时,率先忘记的,是她的声音,还是她的样貌呢?
每每闭上眼,我都在试图还原她的样子。起伏的红唇凝结着她的轻语,打湿了我看向她的脸庞。对她的思念愈发刻骨,可对她的回忆却无法抑制地日益斑驳。直至孤身一人,这才发现思念其实是一座桥梁,横亘在忘川两岸。明明知道那座桥已经断裂,但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顺着与她的点点滴滴,沿着桥一直走下去。直到再也无法前行为止。即使不愿承认,原来早在每个我习以为常的清晨,她正逐渐被我淡忘。而断掉的那道裂隙,也已经无法修复了。
因为她成为了那道桥梁,只是她走很久了,久到我逐渐感觉不到悲伤。
可不知怎的,自从在希拉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后,冻结的心再一次被雨水冲刷,我还以为我不会再感到痛楚了。
回灯灵的路上,辰黎突然出现叫住了我和海问香,我们这才返回别墅。
“镜花水月,夏灯萤火,旦晨曦至,拂晓终临。天权,桥之彼岸,终需一往;绪之千结,终须一放。”
再次见到希拉时,那个宛如山岳般雄浑的声音再次于脑海中响起。
“当然,昔人已殁,小生知晓。”
我随身携带的玉佩内寄宿着北方守护,玄武,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成为战职。
玄武的话语只会出现在我的脑海,自然,我们之间的交谈也不会被外人听到。
“你们之中,应该还有一个人没有现身吧?”
我站在先生的身侧,没有怎么听清净晴的推理,思绪全被希拉带回到那时的蜀道之下。听到先生的话后她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即又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轻轻一笑。
“不错。”
先生将双手抱在胸前,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继续说道“那只猫。”
话音刚落,二楼的二号房就被什么人从里面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作响。从那里随之走出一个人影,但此时楼上被阴影笼罩,无法看清他的正脸。
“呼,还以为能糊弄过去的。”
语调有些风趣,听上去没有恶意的样子。
接着他翻过护栏一跃而下,轻盈地落至我们身前。那人的身材很高挑,身着白色的大褂,留着清新的淡蓝色短发,有些蓬松,给人很放松的感觉。
“特里德(Treid)!你怎么也来这了!?”
在看清那人的面貌后海问香激动地叫住他,那人温柔地回了一个微笑,接着伸出臂弯,像兄长那样将海问香轻轻搂住,此时的海问香在他怀中显得那样娇小。
“在你开启那个隧道后,我就在不远处,注意到了那道光芒。我在这个时代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所以也跟了进去。只是我没在皇都久留,一路走到这时,恰巧六道他们也想在这落脚,我进屋子那会还把他们也吓一跳呢。”
说到这他和一旁的希拉相视一笑,接着他径直走到先生的旁边,友好地伸出手。
“还是什么都瞒不住你,熊天宗…先生?我也有神煌名,在这可以叫我语彻。”
先生思索了一阵,好像自从看到那个自称语彻的人后他就变得有些不自然的样子。
“话说回来,我应该没有哪里露馅才对,你是怎么察觉到的?”他不解地一笑“怎么了,这么吃惊地盯着我,我脸上应该没什么奇怪的吧?”
先生这时少见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你什么时候…”
“有机会再说这个,教授。”那一刻语彻似乎很低落的样子,用黯淡的眼神打断了他。
“嗯…好吧。”先生又试探性地问道“是因为我的缘故么?”
他思考了很久,在眼神逐渐恢复光彩后,才无力地将嘴角一抿“不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刚刚不是说之后再说这个么…只是你和我也差不多啊,教授。你终究还是插手了吧?”
“你怎么和你那校长一个样。”先生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对,是我自作自受,这下满意了?呼,但现在这样不挺好的么。”
语彻耸耸肩“哈哈,毕竟奚落你的机会可不多。所以呢?”
“嗯?”
“所以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先生笑了笑,已经感觉不到他起初的那份距离感,现在倒像是熟人般开玩笑地说道“嗯,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一点点细节而已——”
“得了吧,少卖关子了。还记得上次的赌约么,我愿赌服输,但我要输个明明白白。”
“哦~还有这事,我都差点忘了。该从何提起呢,其实真正想通的时候是在那颗树下。正因为那场偶遇,你点醒了我。那只猫是你假扮的吧。雨下了这么久,猫的身上不可能一点没湿。可如果那只猫是某个术式的产物呢?恰巧我对那种术式比较了解,幻异,那个易容术式。”
易容术式?总感觉先生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感情很复杂,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如果按那只猫就是潜伏在别墅里第三个人的思路去想,一切的矛盾就迎刃而解了。按理来说,只靠我们从瞭望塔回来的那点时间,六道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折返回来将镜子布置在二楼走廊中。所以那面镜子应该是在我们被惨叫声吸引,离开别墅后就开始布置了,而希拉那时在我们身边。
等我们回来后,你只要在二楼制造出动静,并将墙纸撕开后,就可以变成猫的样子悄悄离开了。六道就留在地道,听到我们上楼再拉动绳子,这样时间上才不冲突。
还有一点,在我和净晴从希拉的尸体那折返回别墅的时候,我觉得已经很突然了,结果还是扑了空。如果只有他们兄妹两个的话,六道不可能提前知道我们会回来。所以一定还有人在外面放风。”
语彻此刻的脸色有些放松,无奈中带着一丝戏谑,看来是说中了。他耸耸肩,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又面露微笑“是这样么…其实也不算偶遇吧,本意是想以那种方式向你道别的。哈哈,毕竟对手是教授你啊,真是败给你了。”
边说着,他走向身后的楼梯坐下,旁边就是六道他们。“既然被发现了,我就止步于此吧。如果这栋别墅已经迎来它的主人的话,我会自行离开的,在等会道完别之后。重歌,剩下的麻烦你们得自行处理了。”
六道的武器就是之前在衣柜中看到的那把镰刀,两端轴对称地装有锋利的刀刃。镰刀的握柄中间还有一条铁链与他的脚踝相连,总体给人很阴森的感觉。只是那柄镰刀此刻已经被缓缓放下,他已经卸下了最初的敌意。
“不错,全被你说中了,看来你很享受这种拆穿别人的感觉。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本名。”
先生迟疑了一下,在稍作思考后,嘴角竟在不经意间勾起一丝微笑“刚刚语彻不是说过了么,熊天宗。”
“熊天宗,我记下了。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不是这个立场,要是还有命再见的话。就这样吧,我们先去收拾一下东西。”
镰刀上的铁链被六道拖着前行,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恐怖的声响。我恍惚间也听到了他们之前的一些对话,六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得不藏匿于此,只是现在到了必须要离开的时候了。
希拉走到我身边时朝我挥了挥手,即使挂有微笑,但她仍竭力掩饰眼神中的失落与疲惫。这种神情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不知为何,我待在原地有些愣神,记忆中的她也是这么对我做的,而我甚至没有对那句再见作出回应,就像现在这样。
视线的边缘语彻和其他人似乎在交谈些什么,我没有怎么留意内容。我只是在思考,我是否该挽留一下他们呢?
正当我想说点什么时,他们已经走远了,进入了一楼的一号房,也就是辰黎他们之前检查的那间。
先生满脸神秘地走至我身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样子。我微微俯下身。
“总感觉你有点不对劲,动不动就走神,从进别墅起就这样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那双眼睛啊。
“不过想起些许往事,小生非有冒犯之意。”
“前面的细节你听没听倒无所谓,我来是想问,你是不是也同意收留他们?”
“也?莫非先生?”
先生无语地叹口气“你再怎么走神也该有个度吧。在你愣在那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表完态了。所以你的意思呢?”
“辰黎兄知道这件事么?这种事还是要经过会长的同意才行吧。”
“先不要告诉他,你提供你的看法就可以了。”
“当然。”我点点头,如果能稍微弥补当时的遗憾,蜀道下的白梅或许真的能够再次盛开吧。
“那就这么决定了,只是要让他们吃点苦头才行。”先生此时的神情我不由得背后一凉,只能希望他下手轻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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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房里陈列着一具棺材。听说年份很久了,但表面却没有落上尘埃,甚至围绕着那具棺材摆放的白兰都那么光滑水灵,不染纤空,像是碧空的柔云倒映在水面,平静、淡雅,没有激起一丝波纹。
可与外表相反,那里面沉睡着的是另一个极端。
“玄,你再去检查一遍。”等六道从那间房里走出来后,天宗悄悄对我说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金色的镜框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之前莺歌氏提出的要求之一就是看管好那具棺材,他应该是担心六道他们也知道那具棺材里的秘密吧。
点燃蜡烛,微弱的火光在密闭的房间里摇曳,外面的光线照射不进这间房。
屋内仍旧是那么昏暗,毫无生气,或许是心理作用作祟,沉闷的气氛时不时也会使人感到些许压抑。毕竟在知道那棺材里面是什么后,内心没有一点紧张是不可能的。
“那里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给你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那天拍卖会上,莺歌氏的长女眺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到。她华贵的礼服胸口处别着精致的凤翎胸针,在灯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泽。
“也没有多苛刻,那里有个东西需要你帮忙照看一下,我们最近抽不出人手。”
“家里的长辈说那栋别墅西厢的包间里沉睡着凤翎三家的诅咒,似乎是被封印在一具棺材里。”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号码牌“本来我是不相信的,但那里最近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我总有不祥的预感。”
看她急迫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笑,微微蹙起的眉间沁出细细的汗珠。只是眼下我们确实需要这个场所,我并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令我在意的是自始至终她都在着急些什么。
“这是你们家族的诅咒,所以这件事你们应该放在首位吧,为什么说抽不出人手?”我的问题让她的手指突然收紧,号码牌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的神情立马变得警惕起来,但很快又恢复成得体的微笑。
“抱歉,这点不太方便透露。”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但我能给你一个忠告,最近会有一场席卷整个海灵的风暴,有可能会影响到这里。你们最好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她在说到风暴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隐瞒些什么。只是她现在的眼神中夹杂了几分戒备,看来已经不能再追问下去了。
海问香说的没错,我们不能都挤在那间狭小的公寓里。苦于会馆的场所问题,我只能答应她的条件“行吧,可如果闹鬼真的与那具棺材有关怎么办?”
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接受,她这才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眼角细细地舒展开来:“那当然是委托你帮忙把那个诅咒封印回去了。”她突然轻笑出声,“放心,刚才那句是开玩笑的,如果真的有诅咒,那也只是针对我们的,与你无关。你要做的只是不要让任何人打开那具棺材就行。”
“以后可能还有别的需要拜托你的地方,我会减租和延期的。那么,合作愉快。”
慢慢靠近那具棺材,烛光在漆黑的棺木表面跳动,能很明显的看到没有打开的痕迹。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莫名的焦虑,像是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细细回想,当我举着蜡烛走进这里,六道和我擦肩而过时,他手上并没有拿着什么东西。而希拉当时在另一侧的二号房里,那他在里面收拾了些什么呢?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此时六道去了二号房,他们两个似乎是在抄写那一圈符文。
怀着疑虑从昏暗的房间里走出时,这才发现天宗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上了二楼,楼下就只剩我和六道他们三个。我朝着楼上的天宗摇摇头,“没有什么问题。”
但话刚说出口,我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与第一次进入那间房时不同,这回进出房门时很平静,之前的压抑感荡然无存。如果诅咒没有被人动过手脚,那应该会和上次一样,出房门时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脑海里有什么闪过,我刚才说“没什么问题”似乎是以很轻松平常的口吻。
仔细想来,我好像确实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返回房间确认,果然,棺材里面没有一丝玛娜的气息。
我快步走出房间,厉声叫住正欲离开的六道二人“站住,那个不属于你们。”
似乎是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六道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不解地开口“你知道棺材里面是什么?我不否认我拿走了,可即使我拿走也没有影响吧,对你们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我并不知道里面具体封印了什么东西,听他的口吻,他似乎知道的更为详细。
“你要那个诅咒有什么用?”
“诅咒?凡人居然这么畏惧这个术式。”他不屑地笑笑“这在你们手上发挥不了任何用处。”
我没有半点退步,神色逐渐变得凌厉“其余的东西你们想带走我不多做阻拦,只有一点要求,把那个术式封印回去。”
希拉这时也走上前请求道“我们也别无选择,这个术式是能帮助我们抵御外界死神的最后手段了。能不能借给我们用一段时间,等我们写完新的术式后就还回来?”
我摇摇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把那个术式封印回去。”
六道这时的态度也变得强硬了起来,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那双一直冰冷的眼神此刻竟有些许触动“九代就是这么灭亡的,蠢货!”
他缓缓从虚空中召唤出那柄阴森的镰刀,镰刀上的铁链像一条挺立的毒蛇,随时准备撕咬过来。
“希维尔,你退后,唯有这点不能妥协。”
我注视着六道缓缓扬起的镰刀,刀身上暗红色的符文如同血管般蠕动起来。铁链在地面蜿蜒游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最后一次警告,”我压低重心,右手虚握,脚下的暗影逐渐向手中聚拢,“把东西放回去。”
六道的脸上依旧冰冷“你要是觉得你能阻止我,那就来吧。”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突然如同水纹般扭曲模糊。我本能地侧身,镰刀的寒光擦着我的脸颊划过,带起一阵刺痛。几滴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线滑落,在衣领上晕开暗色的痕迹。铁链如活物般缠上我的脚踝,冰冷的触感瞬间渗入骨髓。
来不及从铁链中逃脱,六道猛地发力,镰刀长柄末端自下而上地朝我击来,我只能向后俯身躲避,同时寻找破绽。
俯下身的同时暗影借着铁链的影子潜到了他的背后。术式吟唱好的前一刻,镰刀的刀刃即将洞穿身躯。
遁影。
镰刀落下,刀尖捅入了腹腔。紧接着那具躯体就如同墨汁般炸开,炸出的如同墨点般的东西在地上流动着,缓缓汇向六道的身后。
在暗影潜到他背后的时候我就与暗影进行了换位,他劈到的只是我留下的暗影残渣。
暗影附着在手上之时,我将指尖抵在了他的后心。
“是用影子逃出去的么?”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欣赏“从来没见过这种术式,有点意思。”
他从容的口吻使我顿感不妙,没有半分犹豫,抵在他后心的暗影瞬间暴涨,化作五道锋利的爪刃朝他的脊椎撕去。
“锵——!”
当利爪正要劈中六道时,一道如同枯骨般惨白的屏障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我的攻击仅仅只是打在了那道屏障之上。
这道屏障不可能出自天宗,我回头望向希拉,她缓缓将手放下,而她放下的那只手的指尖,正留有还未消散的玛娜。
六道趁机向后发力,镰刀的末端击打在我的腹部,我被狠狠推开数米。他缓缓转身,将镰刀重重地停在地面,脚踝的铁链也“哗啦”作响,地板上被扬起一圈厚厚的灰尘。
“这种术式应该属于刺客分支吧,刚才有点轻敌了。希拉,你在一旁看着就好,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大概。”
我注意到他也开始吟唱起了术式,他食指上那枚紫色的指环随着玛娜一同发出阵阵的荧光。而我竟然没有勇气去打断他的吟唱,本能告诉我,在那团流动的紫色玛娜中,与他近身就代表着死亡。
当那枚紫色指环亮起耀眼的光芒,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本能地往后撤步,想要吟唱术式逃离,但影子早已被这亮光照的无处遁形。六道脚下的木地板开始腐烂,紫黑色的纹路如同蛛网般向外扩散,所过之处,木质纤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
“六道——饿鬼。”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重叠,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同时在吟唱。紫色玛娜化作实质性的雾气,在空气中凝结成无数张扭曲的人脸。那些人脸张大着嘴,空洞的眼窝里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
墙壁像融化的蜡烛般塌陷,二楼的走廊簌簌落下腐朽的木屑。我猛地翻滚躲避,一块巨大的石渣砸在方才站立的位置,扬起漫天灰尘。透过逐渐消散的尘雾,我看见六道站立的地方已经变成一张宛如巨口的腐蚀坑,坑洞边缘还在不断扩张。
“这是…”我的喉咙发紧,暗影之力在体内不安地躁动。那些紫色雾气中的人脸正发出无声的尖叫,仅仅是注视就让人头晕目眩。
一块飞溅的木片划过手臂,疼痛让我瞬间清醒。必须得做点什么,他那句带有死亡意味的挑衅并不是玩笑。我纵身跃向最近的承重柱,暗影在脚下形成缓冲。就在离开原地的刹那,一团紫色雾气吞噬了那片区域,地面瞬间塌陷成漆黑的空洞。
“有点本事,但接下来呢?”六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死死盯着腐蚀坑中央的身影,他的轮廓在紫雾中若隐若现,镰刀上的符文亮得刺眼。
突然,所有雾气中的人脸同时转向我所在的位置。
死亡的预感如闪电般掠过脊背。我毫不犹豫地遁入暗影,身体瞬间沉入柱子的阴影中。下一秒,原先藏身的承重柱被紫雾吞没,混凝土像饼干般碎裂。我在房间另一侧的阴影中踉跄现身,冷汗已经浸透后背。
“还不明白么,没用的。”
六道的声音在废墟中回荡,他抬起镰刀的动作带着死神的优雅。刀尖精准地对准我的心脏,锋刃上跳动的紫色符文将他的面容映照得阴森可怖。
“饿鬼道会吞噬一切生机,包括影子。”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在阴影中我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终于发现,镰刀所指的那具躯体下方,根本没有影子投射在地面上。那不过是我故意留下的又一道暗影残渣,正随着玛娜的流动微微摇曳。
“什——”
未等他说完,我已从后方阴影中暴起。暗影在右臂凝聚成尖锐的爪刃,带着破空之声直取他的后心。在高速俯冲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我似乎能看见六道脖颈后渗出的冷汗,以及他因惊愕而绷紧的肌肉线条——
然后,我看到了他嘴角那抹诡异的微笑。
六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身,借助惯性,镰刀在空气中划出完美的圆弧。
“铛——!”
就在镰刀与影爪即将接触之际,又有一道屏障挡住了我的进攻,可这回不是希拉。透过那冒着星光的屏障,我模糊地看见,似乎有另一道阴森的屏障同样挡下了六道的镰刀。两道防御结界在减缓了我们的攻势后同时破碎,产生的冲击波将四周的碎石瓦砾尽数掀飞。
“够了。”
天宗的声音从废墟深处传来。我借力后撤落地,这才惊觉整栋别墅已在激战中面目全非。西侧的承重墙完全坍塌,露出外面狰狞的森林,我这才发觉原来乌云早已散去,现在已有月光挥洒;精美的雕花穹顶被劈开一道狰狞的裂口,细碎的木屑如雪般飘落;我们脚下的地板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伴随着“轰隆”的声响,天宗等人从倒塌的楼道中走出。砚竹撑开的青色结界护住了所有人,等他手中的折扇光芒褪去后,结界才缓缓收起。海问香蔚蓝的长发上沾满灰尘,净晴则紧张地攥着手中的神乐铃。他们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震惊,显然没料到战斗会激烈到这种程度。
只有楼上的语彻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仍趴在栏杆上托着下巴微笑着俯视下面发生的一切。他似乎并没有躲在砚竹的结界下,只是不知为何,他站的那里竟然毫发无伤,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你们…”天宗缓缓摘下眼镜,镜片上沾染的尘埃在月亮的反射下泛起细碎的金色光泽。当他重新抬起眼帘时,那双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废墟中如同两盏明灯,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天宗轻叹一声,他的叹息声里带着几分无奈,指尖轻轻摩挲着镜框,“把莺歌氏的房子拆成这样,赔偿金怕是要从你们的薪水里扣了。”
六道收起镰刀,铁链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毒蛇吐信般的嘶鸣。他的目光在满目疮痍的客厅中游移,最终定格在砚竹腰间——那枚青绿色的玉佩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晕,在废墟中同样醒目。
“听这口气,”六道的嗓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你是想谈判?”他歪了歪头,目光重新落回天宗脸上,“但摘眼镜是做什么?”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讥笑的弧度,“说实话,你那双眼睛还不如旁边那位书匠的玉佩来得实在。”
他转身欲走,铁链在地面划出凌乱的轨迹:“算了,我也不想闹了。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也算是我老朋友的安息之所,我不想继续打扰她的长眠。术式我们必须带走,你们拦不住。”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天宗突然提高声调“请等一下,”
脚步声没有停歇。
天宗的金瞳微微眯起:“你之前提到的'九代',是不是指莺歌幽舞.壬?”他的每个字都咬得极重,“那个术式,正是她的女儿莺歌夜曲.癸,委托我们继续封印在棺材里的。”
六道的背影骤然僵直。当他缓缓转身时,我清楚地看见他握着镰刀的手在微微颤抖,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情绪。
“你刚才说…”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是莺歌氏的房子?”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笑声里透着说不出的凄凉,“我还以为…是你们买下了这栋别墅。”
“是莺歌夜曲租给我们的。”天宗向前迈了一步,一束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说九代已经灭亡,是因为这个术式?”
我的思绪有些混乱。关于凤翎三家,我所知甚少——现任第八代家主风言.辛,第十代长女莺歌夜曲.癸,还有她那个鲜少露面的弟弟。至于第九代…就像被刻意抹去的历史,从未听人提起。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六道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依然能看出他在犹豫,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转头就走。
天宗的金瞳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我知道你们需要这个术式。但受人之托,我们也不能让它流落在外。”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既然你们在逃亡,不如…将逃亡的终点暂定在这里?”
“什么?!”我忍不住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望向天宗。他竟然想——
六道的瞳孔微微扩大:“你的意思是…”铁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们可以留在这?”
星光在废墟间流转,尘埃在微弱的光束中缓缓沉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个危险而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或是…被重塑。
“当然,”天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优雅地向前伸手,“只要你们能受得了我们的话。”
六道站在原地没动,指节在镰刀柄上收紧又松开。就在气氛再度凝滞时,希拉突然轻笑出声,纤细的手指轻轻推了推兄长的后背。六道踉跄半步,随即回头瞪了她一眼,却只收获一个俏皮的眨眼。
“啧。”他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铁链在地面拖出沉闷的声响。
看其他人的样子,天宗是不是早就告诉他们他要收留这两个家伙了?
我猛地跨步挡在两人之间:“等等!”声音在废墟中格外突兀,“你们怎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天宗脸上立刻堆满殷勤的笑容,用狡黠的目光解释道“那时你不是去一号房了么,刚想跟你说的时候你们就打起来了,我也没机会插嘴啊。”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虚伪的模样,他显然是对我之前当着净晴的面调侃他怀恨在心。
“现在征求你的意见也不迟嘛,”他故作体贴地补充,顺手将眼镜戴了回去,“只不过…”此时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微的弧度,但在我看来是那么危险“如果你执意反对的话,新家的修缮工作恐怕要劳烦你独自完成了。”
希拉听后连忙点头“嗯嗯,我可以帮忙,我的术式复原这里很快的。”
甚至连一旁的净晴也在帮腔“会长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就是就是。”海问香居然也附和道。
你们…我张了张嘴,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我不情愿地后退半步,木质地板在这时竟也发出了委屈的呻吟。
就在这个瞬间,两只手终于握在了一起,月光穿过破损的穹顶,为这个颇具仪式感的画面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
“那么,”天宗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真诚,“欢迎来到海神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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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真的不用下去帮他么?”文曲星攥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楼下希拉释放的屏障上那惨白的光芒仍未散去,我注意到有躁动的青玉色光点在他腰间若隐若现。
我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始终锁定在楼下的战局中央“不用,再等等。”
楼下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六道的镰刀与玄的暗影激烈碰撞,冲击波将整面雕花玻璃窗震得粉碎。六道每前进一步,木制地板就像脆弱的饼干般层层碎裂,甚至房梁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碎的木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先生,在这样放任不管的话,真会出事的!”文曲星的折扇“啪”地展开,书页般的扇面上青碧符文开始流转。
我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指尖的金色符文在接触的瞬间没入他的衣料“没关系,我会控制住局面的,”镜片反射着楼下闪烁的紫色术式光芒“你只需要盯着上方就好。”
一切按计划进行。玄那小子不是挺会耍嘴皮子么,一会也帮他培养一下动手能力,免得光说不做,听着耳朵疼。我推了推眼镜,看着又一根承重柱在暗影与镰刀的夹击下轰然倒塌——等这栋别墅被毁得七七八八,正好有理由让这两个惹事的家伙一起负责修缮。既给了教训,又能让他俩磨合磨合,一举两得。
“你先撑开结界,冷静下来听我说。”
“你今天早上对海问香讲的故事,”文曲星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顿,青玉色的光芒忽明忽暗。我凝视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道:“其实也是人为的吧。”
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他手中折扇里的光芒忽的黯淡了下去。
片刻的沉默后,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先生所言不错,但眼下揭穿小生是否有些不合时宜?”话语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轻松,但却怎么都掩饰不住指尖的颤抖。这些刻意维持的从容,就像他故事里精心编织的谎言一样脆弱。
他干笑了一声,眼神又像是发呆般涣散了下去。稳定住情绪后,他手中术式的光芒这才继续流转起来。
“你又盯着下面发呆了。”我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他无意识追随的身影。那不是对希拉的注目,而是透过她在追寻某个早已消散在时光里的幻影。
“丢东西的时候家里应该就进贼了吧,半夜的狗叫声也说明了这点。后来为了方便行窃,贼干脆将狗毒死。”
他没有回答,继续专心地维持结界。
我继续说到“家仆可能是猝死,死之前眼睛布满血丝说明他很久未眠。老爷知道家里进贼了,所以命令佣人全天候看守。至于那个佣人说看到了亡魂,我猜也只是在诡异的氛围,与极度压力之间出现的幻觉。但我有一点不理解,老爷为什么要在三少奶奶的葬礼过后作出那样的举动。还是说,老爷的行为只是人为地对这个故事进行了加工?”
“不。”他突然打断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个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上方结界的光芒忽明忽暗,映照着他苍白的脸色,“三少奶奶是被威胁着强娶的,在成亲前夜自杀身亡。至于家仆,那段时间老爷要求所有下人高强度戒备,我所处的时代天天都有人被累死,只不过那会的死亡,在心理作用下被人们赋予了特殊的含义。而老爷…”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被人要挟着日日抄写赎罪符文,直到…他失去了价值为止。”
我没有追问。此刻他眼中翻涌的悔恨太过赤裸,但当情绪退潮后,剩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孤独。
接着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先生觉得…”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鬼可怕么?”
我沉默地点头,看着月光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没想到这件事对他的触动竟然这么大。
“是么…”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人心生怜意“从前我也这么觉得。但那件事后,我意识到,比鬼更可怕的东西,是那个封建的世道。”
夜风裹挟着木屑与尘埃穿过残破的穹顶,二楼的过道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中,凭借着希比奥尔过人的听力,我注意到隆隆声下竟还隐藏着一个温柔的声音,那似乎是砚竹轻若呢喃的自白“所以我借着那个隧道逃到了这里,那真是…很正确的决定。”
木梁断裂的轰鸣声中,我们随着塌陷的地板一同坠落。碎木与瓦砾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却在即将触及我们时被砚竹撑开的结界弹开。尘埃弥漫的废墟中,青玉色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微弱却坚定。
待到文曲星在废墟中破开一条通道,玄在六道背后的死角处跃出,准备发动致命一击。那一击裹挟着他全部的暗影,就算是死神也会被重创。
星光——
可六道竟然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一般,镰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回旋,刀刃划出一道致命的弧光。千钧一发之际,我注意到希拉似乎也在吟唱术式。
“晶群。”
透明的屏障在各自的刀锋前绽放,虽然没能完全挡住他们的全力一击,但冲击波还是将他们震到了相对安全的距离。飞溅的碎石在屏障表面激起阵阵涟漪,如同雨落湖面。
“够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废墟为之一静。六道接下来的话语证实了我的猜测——他与莺歌幽舞确实存在某种联系。作为凤翎三家第九代最后的子嗣,自从她失踪后幽舞的名字便被刻意抹去,连相关记载都销毁殆尽。我甚至不知道她还留有后代。
但现在知道幽舞的名字就足够了。看着六道动摇的神情,我知道时机已到。
“既然你们在逃亡,不如…将逃亡的终点暂定在这里?”
他最后接受了提议,终于可以好好清算这两个惹事的家伙了。
“修缮别墅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先回灯灵休息。”我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危险的光芒,“等我们收拾完行李回来,这里应该能恢复地差不多吧,玄?”
“我尽量…”他额角渗出冷汗,声音越来越小。
“嗯?”我轻轻抬眉,他顿时如临大敌“放心,熊哥,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那就好。我们先走了,你们加油。”
六道皱眉看向希拉“来帮我。”
“不行,”我打断到“这是你们惹出的祸端,怎么能牵扯进无辜的人呢。放心,希拉跟着我们很安全,我们那也有冥界的人,死神不敢轻易找上来。”
玄适时地拍拍六道肩膀,压低声音,摇了摇头,“时间不多,赶快开工吧。你绝对不会想惹到他的。”
看着他们迅速建立的默契,我满意地转身。待将众人送至大路后,我又独自折返了回去——废墟深处,还有一个人悄悄消失了踪影。
当月光突破云层的封锁,我独自站在与那只猫偶遇的树下。树影婆娑,沙沙作响的叶片仿佛在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会来,就像当年在圣玛格丽特的橄榄园里,他总是能找到怠工不去上课的我——一本书的知识我几节课就能讲完,剩下的课时自然就懒得去,索性找个清闲的地方忙自己的课题。
树梢传来轻微的响动,语彻轻盈地落在枝头,月光为他淡蓝色的短发镀上一层银辉。他刻意摆出轻松的姿态,但眼底的波澜出卖了他。
“你不和其他人一路回去,来这做什么?”他轻轻地在树枝上坐下,语气轻快的过分。
我抱起手臂,不自觉地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他轻笑一声,从树上翻身而下。落地时带起一阵微风,夹杂着熟悉的墨水与草药的气息——和之前在实验室里一模一样。
“关于上次的赌约,”他突然正色,右手无意识地插进口袋,“我愿赌服输。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怔了怔。那年春天,在课后的讲台上,他带着那套稚嫩的言论叫住了我。那会随口一说的赌约,他居然记到现在。但紧接着外面就燃起了战火,当时又正值海历交替之际,我必须得去阻止这场灾难。所以在战争爆发不久后,我选择离开了学校。没想到下次再见时,已然是六百多年后了。
“还没想好。”我别过脸,月光在镜片上投下细碎的斑点,“留着吧。”
夜风拂过,带着初春的凉意。二战前在也门任教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总爱在实验室熬夜的蓝发少年,如今站在同样的月光下,却已经学会了隐藏心事。
“真的不考虑留下来么?”我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
他望向远处灯火阑珊的灯灵,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我在这个时代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他忽然转向我,眼神变得明亮起来,“你看上去有个不错的归宿呢,等我处理完后,我会很希望贵方能够收留我的。”
树叶的阴影在他脸上跳动。我突然想起,他似乎是借着海问香开启的隧道特意来到这个时代。虽然很想当面问清楚,但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后退两步,准备离开了。
“那我就启程了,教授。替我向凌道别,她应该很困,回程的路上直接在那位巫女的背上睡着了,我没忍心叫醒她。”
他屈下膝,准备向树冠跃去。
“两个月后的校庆…你会回去么?”
语彻的动作忽然凝滞。月光如水,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银辉,随着每一次轻颤泛起微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校庆?”他的笑声像是被夜风揉碎的花瓣,轻轻散落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是米诗雅校长亲自去找你的吧…”尾音渐渐沉入夜色,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现在还说不准。再聊下去…怕是真要舍不得走了。”他后退半步,衣袂在风中翻飞,“保重了,教授。”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融入夜色。只有一片飘落的树叶,缓缓落在方才他站立的地方。
我拾起树叶,指腹抚过叶脉的纹路。这熟悉的触感,让我想起当年实验室里,他总爱夹在论文里的那些橄榄叶标本。叶片的触感冰凉而熟悉,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默契。
夜风渐起,树叶的沙沙声让我沉浸在那段时间的回忆中。我最后望了一眼语彻消失的方向,转身走向远处的灯火通明。树叶在掌心微微颤动,仿佛还残留着那个未竟的约定。
“下次再见面时,若是我先找到你,而你毫无察觉,”恍惚间,似乎听到风中传来熟悉的轻笑“我可要好好取证,向米诗雅投诉某位终身教授的懈怠了。”
“好啊,”我收拾好资料准备离开教室“那我们就再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