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作者:Catty笙槜 更新时间:2025/7/18 12:00:01 字数:9377

我撑着伞,站在空无一人的夜巷。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脚边积成一片片破碎的镜面。远处路灯的光晕被雨幕模糊,像是被水洇开的油墨。

迎面走来一对父女。

男人走得很快,大衣被雨水打湿,深色的布料贴在身上。他的女儿——小小的、稚嫩的一团——躲在他的怀里,小手揪着他的衣领,像是怕被这冰冷的夜风吹散。

“囡囡乖,马上就到家了。”他低声哄着,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又柔软得不可思议。

“我不要回去。”女孩仰起脸,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你送我回去,是不是又要走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

“对不起,囡囡。”他最终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我这回不急着走。”

“真的?”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火,“那能多陪我几天吗?”

男人笑了,尽管那笑容里藏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行啊。”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过几天是你的生日嘛,我当然记得。陪你过完生日我再走。”

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没有察觉伞沿下那双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也没有察觉,那藏在阴影中的杀意。

我缓缓收起伞。

雨水立刻砸在脸上,冰冷刺骨。我任由它们流淌,像是要洗去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他们在这温馨的氛围中放慢了脚步,男人此刻护着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那么厚重。女孩的笑声清脆,像一串被雨水冲刷过的银铃。

我迈步跟上。

脚步声被雨声掩盖,仿佛溶解在这血色的夜幕中。

直到——

“请问,是钱博士吗?”

男人愣了一下,转过身。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对女儿的笑容,温暖而毫无防备。

“对,你是?”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像是无声的泪。

我抬起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宗三左文字。

“我是…?960。有人买了你的性命。”

窗外的雨声仍在持续,真是个多雨的季节。

淅淅沥沥的雨点不停地敲在审讯室的玻璃上,简直和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对面的审讯官打开了一份档案袋,泛黄的纸张边缘卷曲,像被雨水浸泡后又晾干的枯叶。自从上回医生他们五个去到灯灵,我就开始被检察机关传唤,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

“说实话,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好感。”审讯官冷声说到“如果你不想罪加一等的话,接下来的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

我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只是沉默地扫过桌上摊开的资料。

“70 699三月九日,空灵境内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为钱博士,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七点半。这件事你知道么?”

“知道。”

“有证人指认你为凶手,”他向前倾身,阴影压过我的手腕“你有什么要辩解的么?”

医生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来之前她曾告诫我要隐瞒真相:

“案子过去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过了追诉期。但如果出现新的证据,案子就可以上诉,直到结案为止。当年你放走的女孩虽然可以作为人证,但人的记忆是会随时间衰退的,况且当时你也没留下物证。到时检察机关问你什么你都回答不知道,他们就没有理由进行上诉。”

我攥紧双手,指甲陷进掌心的血痕里。犹豫了片刻——果然,我还是无法对之前的罪孽置之不顾。

“对。”我抬起头,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如泪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我没什么想辩解的。”

审讯官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认罪。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悬在档案袋上停顿了一秒,随后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旁边的笔录员笔尖沙沙作响,纸页翻动的声音如同一道断罪的钟声,在寂静的审讯室中冉冉升起。

我知道,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无退路。

那一刻,女孩的脸在雨幕中苍白如纸。她的瞳孔因恐惧和悲痛而放大,却仍啜泣着望向我身后——钱博士的尸体倒在血泊中,手指紧紧地抓着我的脚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让我靠近那个他想保护的人,甚至连死亡都无法让他松手。

刀悬在她头顶,雨水顺着血槽滴落在她的额头。

她本该逃的,像她父亲生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样。可她没有。

不知为何,我迟迟没有下手。当悲痛大于恐惧时,她踉跄地绕过我,跪倒在钱博士身旁,颤抖的手指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身体,仿佛是想将他叫醒。她的哭声被雨声吞没,瘦小的肩膀剧烈起伏,已经分不清她的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就像之前内战,冒险者踏平村庄时,村里唯一的幸存者我一样。

我也曾像她这样哭泣过,这一刻我终于回想起,我的名字是大和守村雨,而不是那个冰冷的编号960。

“你走吧。”刀锋调转,紫刃刺入自己腹部的瞬间,竟有种解脱般的平静。血肉撕裂的闷响在雨夜中似乎格外清晰,温热的血液沿着衣料蔓延,像一朵逐渐绽放的花。或许这才是我应得的结局。

必须对留有活口这件事有个交代,同时这一刀,也作为我对960最后的告别。

“那你的犯罪动机呢?”审讯官敲了敲桌面,继续盘问到。

“冒险者那边有人找到我们组织,买下了钱博士的性命。”我平静地回答,“这个任务分配到了我身上。”

审讯官收回现场报告,纸张在金属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接下来将传唤证人,但她不想见你,所以通过实时通讯作证。你有权反驳她的陈述。”

看到我点头后,他按下传呼机的开关,设备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审讯室内有节律地响着。

“听得清楚么,钱女士?”

短暂的杂音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冷静、克制,却带着某种压抑的锋利。

“很清楚。”​​

审讯官摁下了传呼机的扩音键,确保她的证言能被我听见。

“请你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语气平稳,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抱歉让你想起这么痛苦的事,但为了定罪量刑,我们需要你的证词。”

传呼机那头的呼吸声在扬声器里略微加重,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那晚的雨很大。”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父亲抱着我准备送我回家,却在巷口发现了可疑人影。”

我默默地听着。

“那人持刀冲来,父亲也立刻开始吟唱术式进行反击。搏斗中,父亲夺过刀刺伤了凶手的腹部…但这彻底激怒了对方。”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凶手…开始虐杀父亲…”

审讯室内,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清晰可闻。

“父亲到死都抓着凶手的脚踝…拖到了监管者赶来。凶手仓皇逃走,没来得及杀我。”她的叙述突然中断,“我只能…回忆到这里了。”

“钱女士,刚才的证词如果有刻意夸大的成分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有什么要补充或者更改的么?”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最后平静地说到“没有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嗯,感谢配合。”审讯官关闭了传呼机,略微叹了一口气后,看向手中的资料时又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现场的血迹检验报告中确实检测出了不属于钱博士的血液,但现场怎么看都不像有打斗的痕迹,可以解释一下么?”

“抱歉,不记得了。”

“尸检报告中明明钱博士只受了胸前的一处刀伤,可刚才证人说虐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驳?当时正值内战,想要拖到监管者到来至少要半小时,而钱博士又是被一刀毙命,他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你明明知道证人在做假证,为什么现在又在迎合她?”

我望向窗外的雨幕“过程如何,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怎样辩解我都是个罪人。”雨水仍如银针般向下坠落着,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我不在乎最后的审判,那是我应得的。她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我的命。如果这能让她解脱…那就给她吧。”

审讯官稍微停下思考了一会,接着抬手示意笔录员删掉刚才的记录,撕下纸张的脆响在室内格外刺耳。

“你为什么放了她?”

目光穿过灰暗的天空,我仿佛又看见之前内战冒险者到来后倒在尸堆中那个颤抖的小女孩“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怜悯吧。”

“头回在杀人犯这听到怜悯这个词。”

审讯官的目光如炬,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时间也快到十二个小时了,现在的法律体系确实不足以将你现场拘留。”他合上档案,语气冰冷而公事公办,“先回去等通知吧。我们还要追查幕后雇佣你们的冒险者,到时还需要你的证词。”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但这期间你如果敢逃跑——”

“我一定会让你加倍偿还。”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

墙上的钟表滴答作响,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他们应该已经睡熟了吧?那今晚还是不回去了。

我缓缓起身,朝门口走去。

审讯官忽然叫住我: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很好奇。”

我没有回头,但也没有打开大门。

“当初你犯下这起命案后,政府明明派了圣璇和朽前去肃清你,你是怎么从他们手中逃掉的?”

悬在门把上的手微微一顿。

“肃清?”

他们居然是这么定义的么?

算了,随他们吧。

“当时我已经脱离了组织,流浪到山灵的边境线时,他们追了过来。”我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可以越过边境线,去到拜伦格。”

“他们不行,仅此而已。”

门被拉开,走廊的冷光刺进眼底。

——然而下一秒,我愣在了原地。

传呼机那头的钱女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

她死死盯着我,眼睑带有明显的红肿。我们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翻涌着憎恨、痛苦,还有某种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她不想见到我,我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低下头,加快脚步,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

但就在我迈步的瞬间——

“站住。”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得像冰。

“你以为所谓的怜悯,就能将所有仇恨一笔勾销?”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仿佛要将空气捏碎。

“你会后悔当初没有把我也杀死。”

我沉默了一瞬,稍稍侧过身,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从没有奢求这种事。”我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我也不后悔当初放你离开。”

她的呼吸一滞,随即冷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丝哀伤。

“明明还是当初的那张脸…”她死死盯着我,眼中翻腾着汹涌的恨意,“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悔改的样子?”

她的情绪逐渐崩溃,声音哽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要是你还是当初那种表情,我就能——”她忽然低下头,握拳的手明显更加用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要是没有时间术式,你是不是早就死了啊?”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要找上我…?”

她的手指颤抖着,伸进随身的包里翻找着什么。

审讯官察觉到不对,猛地站起身:“钱女士!冷静一点!”

但已经晚了。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被她抽了出来。​​

刀锋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映照着她决绝的眼神。

我没有躲闪,只是轻轻闭上眼。

刀尖抵上腹部的瞬间,我绷紧了身体,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报应。

但很意外的,身体只感受到了尖锐的触感,却并没有刺破血肉的剧痛。

“为什么不躲开?”

我缓缓睁开眼,冰冷的金属触感仍停留在腹部。那里抵着的只是一把伸缩刀模型,刀刃早已缩回,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刀柄。

她的手在不断地发抖,眼睛像是暴风雨中的海面,愤怒的浪涛下翻涌着更深层的情绪——痛苦像暗流般涌动,不甘如漩涡般盘旋,而在最深处,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解脱?

“当初我挥出的每一刀总有一天会全部找上我,”我轻声说“那天我帮你爸爸还了一刀,现在该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紧锁的情感闸门。她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像是再也无法噙住眼眶中的泪水,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划出一道闪亮的轨迹。

“这个场景,我在梦里进行了无数次…”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每次醒来都在想,要是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否真的会这么做。”

赶来的检察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拉开。她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我:

“我不会成为你这种人。”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声音里带着某种能刺痛我的东西“我不会像你一样…用血去玷污自己的双手。”

当审讯官收走那把伸缩刀和她的挎包后,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只是想看看…”她整理着凌乱的衣襟,“你那副悔改的样子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但无论你是看穿了这把刀,还是真的有在那么做…我都不会原谅你。”

“嗯,我也不会。”不知为何,此刻我终于敢看向她的眼睛“说是悔改可能太过高尚,我只是…终于学会了该怎么活着。”

就在被带离的最后一刻,她突然回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时间术式回到的是那天…你还会做出同样的事么?”

走廊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适应了审讯室的昏暗后,这点亮光竟也刺得人眼睛发疼。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她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

“如果真能回到那天…”

我的话语轻如叹息,不知是否传到了她耳中:

“我更希望那天死去的人…是我。”

雨水顺着检察机关办公大楼的灰色外墙蜿蜒而下,在花岗岩台阶上汇成细流。我站在门廊下,看着雨幕中那辆等候多时的黑色马车。

“上去吧,这辆马车会送你到市区。”旁边的警卫熟练地打开车门,声音里透着机械般的冷漠。大门在我身后重重关闭,一声沉闷的钝音传来,像是某种判决的终章。

马车在颠簸的石板路上行进,车轮碾过水洼的声音与雨声混在一起。透过窗帘缝隙,稍远处似乎跟着另一辆马车,车顶的铜灯在雨雾中晕出模糊的光圈,如同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果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我走,另一辆马车应该是派来监视我的吧,得找个机会甩开才行。

“前面路口就可以停了。”在驶过第三个街区时,我敲了敲车厢隔板。

车夫犹豫了几秒后才勒紧缰绳,马匹发出不满的响鼻声。我踩着踏板下车后,雨水立刻打湿了肩膀。后面的马车也已经停好,车窗后隐约可见两个黑色轮廓。

“谢谢。”我向车夫点头致意,转身时余光扫过那辆马车,随后拉开了酒吧的玻璃大门。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浪裹挟着女孩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整个空间被挤压成一片混乱的声场。厚重的低音鼓点透过地板直击胸腔,合成器的音色像电流般在耳膜上跳动。空气中漂浮着酒精挥发后的甜腻与香水混合的复杂气息,变幻的霓虹灯柱扫过一张张迷醉的面孔,将买醉者的理智一寸寸溶解在这交错的光影中。

“您说什么?”前台接待员不得不踮起脚尖,几乎贴到我耳边喊道。尽管通往内场的隔音门紧闭着,狂暴的音浪仍然从缝隙中不断渗出。

我提高音量重复“我说,这都两点半了,怎么还这么多人?”

她露出训练有素的职业微笑,涂着闪粉的指甲指向内场:“您第一次来?”顺着她指的方向,能看到巨型荧幕上播放着一些年轻男性的写真,每个人像下方实时跳动的数字像某种狂热的竞标现场。“每周五会举行花郎评选,”她的声音在音乐间隙中时断时续,“那上面的是排名最高的几位老师。”

舞池中央,身着亮片短裙的舞者正随着节拍扭动腰肢。一瓶香槟被粗暴地摇晃后开启,泡沫喷溅到水晶吊灯上,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光斑。

“而且今晚是一位人气老师的告别夜,所以会比以往热闹一些。”

“这样啊,那看来来得还不算太晚。”我将稍微打湿的头发撩向后方,一滴雨水从发梢落到吧台上,“我想找一个人,慕容遥应该是在这上班吧?”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请问您有预约么?”

“没有,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么…”她低头整理着预约簿,耳环在灯光下晃出一道冷光,“小遥老师目前正在工作,不太方便接待异性朋友。等三点颁奖环节结束后,他会登台致辞。您可以先去里面喝点什么。”

我没有继续为难前台,转身推开内场的隔音门。声浪如潮水般涌来,比外场更加狂暴。舞池中央的人群随着电子乐陶醉地扭动,彩色的激光束在烟雾中交错扫射,仿佛要将空气切碎成闪烁的亮片。

我避开拥挤的舞池,在靠近消防通道的角落找到一张空桌。这里灯光昏暗,远离主舞台的喧嚣,只有墙上应急出口的绿色标志投下微弱的光。桌上放着一个空酒杯,杯底残留着不知是谁留下的口红印。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穿着花哨丝绸衬衫的男人就晃了过来。他刻意敞开的领口下,露出了锁骨上若隐若现的刺青,发胶固定的发型在霓虹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浓烈的古龙水气息与酒吧的酒气混杂交织。

“一个人?”他单手撑在桌面俯身靠近,腕间高仿名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廉价的反光,嘴角挂着轻浮的笑容。

我稍稍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他似乎把我的沉默当成了默许,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这么精致的美人独饮多可惜,”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我请你喝一杯?”

我瞥了眼他腕间的赝品手表,心下冷笑,却并未拒绝——或许能套出些关于慕容的消息。

“行,我要一杯血腥玛丽。”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答应,愣了一下,随即喜形于色地走到调酒师旁。“两杯血玛丽,”他大声说,又转头对我眨眨眼,“有品味。”

酒很快送了上来。深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中晃动,杯沿沾着一圈细盐,插着一根西芹梗。他将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

“为这美妙的夜晚干杯?”他举起酒杯,眼中闪着异样的光。

我未予理会,目光转向舞台后方的大屏幕。屏幕上仍在轮播着年轻男子的写真,其间我瞥见慕容的照片,但他的票数似乎并不突出。

我轻晃酒杯,将杯中的液体轻贴至唇边,之后状似随意地问道:“这个投票究竟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比谁更受姑娘们青睐罢了。”他耸耸肩,“前几名每晚的预约都排得满满当当,不是名门就是千金,我们这种普通人还是现实点好。”

“有点意思,那以往谁最受欢迎?”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评选就是个形式,自从那个叫做逍遥的来后,每次都是他稳坐第一。”

“哦?”我露出玩味的表情“可他现在的票数似乎并不高。”

“要是开场就遥遥领先,其他花郎还有什么积极性?”他抿了口酒,“不过想见他需要一点运气,听说他选客人从不看投票数,只出现在真正需要慰藉的灵魂身边。”

这家伙,真是到哪都要摆出一副清高的架子。我轻笑一声,他继续品着手中的鸡尾酒,没有发现杯中的异样。

之前在我望向大屏幕时,他似乎往我杯中加了些什么。那娴熟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刚才我佯装未觉,只是将酒杯轻触唇边。以为计谋得逞的他顿时放松警惕,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在谈论慕容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舞台方向。趁着这点间隙,我用玛娜控制着酒杯的轨迹,让两杯酒悄然调换了位置——此刻他饮下的,正是那杯被动了手脚的酒。

之前拿起酒杯的时候一丝熟悉的味道在空气中一闪而过,FHE,之前做佣兵时经常会用到这种麻醉药物。

我冷眼看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起身整理衣摆:“多谢款待。”

“可你的酒…”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无力地撑在桌面上,“不是还没喝完吗?”

我垂下眼眸:“你不会介意我再去点一杯吧?毕竟…”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我可不想喝你剩下的。”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重重趴倒在桌上。

看他这么快就不省人事的样子,我挑了挑眉——这剂量,足够他睡到明天中午了。

我缓步穿过躁动的人群,独自来到吧台前。调酒师正用雪克杯表演着花式调酒,金属容器在他指间翻飞,折射出迷离的光斑。

“再来一杯血腥玛丽,”我敲了敲台面,“记在刚才那位先生账上。”

调酒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取出一瓶伏特加开始调制。冰块在摇酒器中清脆碰撞,他压低声音道:“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家伙失手。”番茄汁如鲜血般注入酒杯时,他突然话锋一转:“这位客人,看您的眼神…你应该不属于这里吧?”

我接过那杯猩红的液体,指尖划过杯沿的盐粒“我的确不是神煌人。”

“不,我不是指这个。”他擦拭着从柜中取出的酒瓶,目光却始终锁定我的眼睛,“您的眼神看上去很锐利,带着刀刃般的锋芒。这种眼神我只在久居黑暗之人身上看到过。”

“差不多吧。”我凝视着杯中晃动的暗红液体,玻璃折射出的血色在指间流淌,映照出手中永远无法洗清的罪孽光芒,“我确实属于更黑暗的地方。”

冰块的碰撞声在杯中清晰可闻,“是这样么?那就更说不通了。”

他忽然停下擦拭酒瓶的动作,琥珀色的酒液在瓶中微微晃动。“如果客人您真的还沉在黑暗中的话,”他小心地斟酌着用词,递来的目光却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入我最想隐藏的角落“为什么那么锋利的眼神,在你脸上却像是在叹息呢?”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一颤,冰凉的酒杯险些滑落。尽管我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这个问题却仍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剖开那些我以为早已愈合的伤口。透过玻璃杯的折射,我看见自己的倒影——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眉宇间竟染上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伤,像是深秋的霜露,无声地凝结在刀刃上。

我没有回应什么,只是沉默地抿了一口杯中的残酒。调酒师识趣地退到暗处,偌大的吧台只剩下我与杯中倒影面面相觑。

当医生手持宗三左文字刺入我胸膛的那一刻,那些累积起来的罪孽化作海啸将我吞没。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我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医生,帮我结束这痛苦好么,哪怕只忘掉一点也好,我再也,承受不下去了…弥补我的罪过,也掩盖你的。”

那次死亡究竟使我遗忘了什么呢?或许在冥界我也穿过了他们口中的那条隧道,当我再次从大神殿苏醒时就已经是六百年后了。

我时常想,穿越冥界丢失的可能不只是时间,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就像此刻杯中摇晃的倒影,明明轮廓清晰,却始终蒙着一层说不清的雾气。

我缓缓摩挲着酒杯,一路细数过来,只有在扫过内战前村庄生活的剪影时,我才有可能会露出那样的神情。记得那时,我会为庭院里初绽的樱花驻足,也会在夏夜追着萤火跑过一个又一个田埂。如今想来,那些单纯的情感竟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人的记忆。现在的我,心上永远覆着一层薄刃般的寒霜,就连最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也像是隔了层经年不化的坚冰。

杯中酒液渐渐见底,最后几缕挂在杯壁上,迟迟不肯落下。如同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往事般,明明已经所剩无几,却还是固执地停留在记忆的角落。我轻轻摇晃酒杯,看着那最后的鲜红色在杯底划出细小的漩涡,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杯底接触桌面的瞬间,整个酒吧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黑暗中,此起彼伏的期待声如春风般轻轻浮动,带着少女们雀跃的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甜点的气息,混合着某种若有若无的花香。

我下意识转向全场唯一的光源,大屏幕上,慕容的票数变化正上演着令人窒息的戏剧性一幕——原本平缓上升的曲线在最后一分钟突然暴起,化作一道近乎垂直的峭壁,将其他选手的票数统统碾压在阴影之下。

那些代表其他选手的彩色柱状图,此刻就像台阶一般将慕容托向令人目眩的高度。他的数据柱势如破竹地冲破屏幕顶端,甚至迫使系统自动调整了纵坐标轴的刻度。

当时针在三点位置重合的瞬间,整个画面突然静止。最终结果揭晓时,整个数据图呈现出一副荒谬的景观——慕容的票数柱一骑绝尘,在纵坐标巨大的刻度下如同山峰般傲然矗立,而其他选手的数据则化作横轴附**缓的波纹,如同潮汐退去后在沙滩上留下的浅浅痕迹。

“看来我们的逍遥老师又创造了新纪录啊。”主持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通过环绕音响传来,带着几分打趣的笑意。

一束追光灯如月光般倾泻而下,在二楼VIP区描摹出一个修长的剪影。一个人影倚在鎏金栏杆边,白色西服如同初雪覆松般纯净挺括,内里的银灰衬衫则似月下湖面,随着他微微倾身的动作泛起粼粼波光。他领间的黑玛瑙领针宛如子夜时分坠落的露珠,在灯光下流转着深邃的幽芒。

他怀中捧着一束粉色薰衣草,淡雅的花瓣如烟似雾地簇拥在他胸前,散发着安神静心的芬芳。金丝眼镜后,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含着三月春水般的温润光泽,眼波流转间仿佛能抚平世间所有焦躁。左眼角那颗泪痣恰似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为这幅水墨丹青添上最动人的留白,让人不禁想要伸手触碰,却又怕惊扰了这份易碎的温柔。

当他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时,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梳理月光,连腕间滑落的袖口都带着诗行般的韵律。那束淡粉色的薰衣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细碎的花瓣如星屑般簌簌飘落。其中几片恰好停驻在他的西装领口,像是花束特意为他别上了一枚胸针,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这一刻的温柔,让整个喧嚣的夜晚都为之屏息。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主持人的声音突然拔高,“欢迎本周的人气王,Dr.逍遥!!”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女孩们沸腾的尖叫声几乎要冲破穹顶。慕容遥——亦或是此刻舞台上那个被称为“Dr.逍遥”的存在——修长的指尖轻轻取下镜架,金丝眼镜应声滑落。镜链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宛如天鹅垂颈时优美的曲线,在聚光灯下流转着细碎的星光。

他微微欠身致意时,额前几缕碎发如垂柳般轻拂过眉眼,额前垂落的碎发如同书法中的顿笔,在眼睑投下朦胧的阴影,却愈发衬得那双含笑的眼眸如清泉般澄澈。

“外面似乎又下雨了。”他垂眸浅笑,声音里带着雨丝拂过檐铃的清响,“今宵的あめ(雨),果然如约而至。”未戴镜片的眼眸含着湿润的微光,目光穿过氤氲雨雾与摇曳灯影,在喧嚣人海中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我。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悬在胸前的金丝眼镜,忽然绽开一个恍如初见时的微笑:“看来,或许连神明…都在为我们的重逢编织因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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