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
人总会在刹那间了解什么是“后悔”。
布莱文确实感到了后悔。
甚至想给不久前做出决定的自己打上好几个耳光。
他应当想方设法把小报童带离孤儿院，最好能带回咖啡馆，至少那里比较安全。
而非把小报童带到地下室，让他面对惨无人道的景象。
“该死。”
布莱文喃喃道。
可惜啊。
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后悔。
最值钱的就是后悔药。
当事情已然发生，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布莱文只能尽力让他们眼前的这一幕不对小家伙造成太大的心理创伤。
或许太晚。
或许不晚。
“叔叔······那些是什么？”
小家伙比他想象得坚强。
面对断肢，鲜血，人皮，白骨，小报童终究只是腿软了几分。
布莱文得稍微撑着小报童一些。
而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
“你见过这些东西？”
“见过。”
“在哪？”
“被孤儿院找到前，我在小巷中见过很多。”
布莱文显得有些沉默。
曾经繁盛富庶、举世闻名的黄金的斯比利亚，终究还是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翳。
无论是饿死街头无人问津的凡人。
或是如今被关押在地下室的凡人。
恶心。
为了将祭品献给神明，居然能做出如此毫无人性的事。
金发的勇者默默叹了口气。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被他捂住双眼、惊恐且害怕的男孩。
“拿着吧。”
布莱文将猎鹿帽摘下，放在男孩的手中。
“这顶帽子可以保护你。
现在你去找一个地方躲着，直到我来找你······或者等无论如何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了再出来。”
“那叔叔呢？”
小报童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可他仍死拽着布莱文的衣角。
是害怕吗？
还是说，这小家伙是在担心自己呢？
布莱文只是笑了笑。
“小家伙，那位姐姐说得很对，不要相信刺客。”
他松开领带，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又脱下紧身的西装外套，将其随意丢在一旁。
他金色的头发与手心的光芒成为黑暗地下室中唯一的光明。
“我骗了你，小家伙，我可不是刺客。”
他当然不是。
刺客行走黑夜，以暴力血腥平不公。
但布莱文是勇者。
勇者沐浴光明，以正义英勇颂公平。
“我叫布莱文，其实是来自弗朗西斯大洲的‘勇者’哦。”
金色的他在男孩怔怔的目光中举起手杖。
“System-<Apollo>-Rank Ⅷ-Submit to me.”
万丈光芒刺破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金色的辉芒化身为照亮黑夜、驱散邪恶的太阳。
他推开大门。
勇者是镇定的，勇敢的。
勇者是坚定的，正义的。
“贵安。”
布莱文将四面八方的监牢尽收眼底。
很多人死了，他们的血流干了。
有些人还活着，但他们的状态生不如死。
他向屋子中央的那一位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礼节。
勇者之礼——
用赤诚灼热的右手敲击永远跳动的心脏，意为我将以正义美好的品格向世间一切不公与邪恶发出审判与裁决。
“院长阁下。”
勇者灼灼地看着孤儿院的院长。
或者······干脆换一种对他的称呼才更为恰当。
“没想到傅女士斩了你这么多遍还没能杀了你，主教先生。”
卸下伪装，便是布莱文尤为熟悉的面孔。
年迈且平和的脸。
“我时常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主教先生。”
布莱文笑道。
作为那神教的主教，他无疑显得太过镇定。
毕竟这种人往往相当疯、相当癫，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抛却性命。
他不同。
“我记得你叫门萨。”
“是的，勇者阁下。”
对，他是门萨。
无论是傅寒兮斩杀的，抑或是如今站在布莱文面前的，他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门萨”。
“我是最虔诚的信徒。”
门萨张开双臂。
他任由勇者的光芒将他笼罩。
问心无愧者无惧光明。
门萨从不后悔他所做的一切。
“你是个混蛋。”
布莱文声音微冷，手杖的顶端渐渐凝聚起宛若烈阳的光芒。
“我以勇者之名宣告——”
不顾愈发滚烫刺痛的手背，金发的勇者向世间下达了判决：
“你的罪不可饶恕，而我将赐你一场公正的死亡。”
······
艳阳高照，仿佛七月的天。
但那终究不是太阳，只是一位勇者使用的魔法罢。
绝对公正公平的光芒会扫清世间一切邪恶与不公，连灰烬都不会剩下······至少在布莱文卸任勇者前他还能做到如此地步。
“障眼法？”
烟尘散去，门萨完好无损。
可眼前空无一人。
勇者不见了，那个男孩儿也不见了。
监牢中也没有人在了。
甚至是早死去的尸体。
不愧是前勇者。
还以为他真的能使用光明的魔法，却不曾想只是个撤退的信号。
很亮，但也仅仅是很亮而已。
一个绝对够不上Rank Ⅷ的魔法。
可勇者阁下耍了个心眼儿，吟唱嘛，谁说吟唱出来的就一定是要用出来的魔法。
主动断掉回路，再用瞬发的技巧放出巨大的光亮。
布莱文成功了。
他成功令门萨警惕之余不敢试探这一魔法的真实。
但是啊。
“勇者阁下，您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孤儿院本就是他的地盘。
想要关闭供人进出的大门易如反掌，更何况勇者阁下将出现的地点简直一目了然呵。
“勇者”。
勇者既是一个光荣的称号。
也是一个对人性的束缚。
······
“叔叔，您的手好像受伤了。”
一路拉着小报童逃窜的布莱文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向自己的手。
鲜血甚至透过了手套，将小家伙的手也染上了些许赤红······强行催动勇者的力量到底还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早已不是勇者了，这算是某种程度的僭越。
“没事。”
果然，停下来后那股刺痛感便向大脑侵袭而来。
更甚令布莱文脚下踉跄了一步。
“还得去把你的小伙伴们救出来，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
“听话，乖，你继续拿着帽子，保护好所有人。”
布莱文揉了揉小报童的脑袋。
他费尽千辛万苦，耍了不少心机与花招，到底是成功转移了被邪教圈养的人。
纵使许多人都因流血过多而奄奄一息，可到底是留了一条命。
孤儿院的黑暗比他料想之中更为深邃。
仅凭无法拔出圣剑的勇者，应当是无法从中生还的吧。
真是糟心啊。
早知如此就不答应傅寒兮了。
还可能赔上一条命。
只是想着这无数的人命，布莱文终究还是无法劝自己置之不理。
有时他真心觉得自己是个很蠢很蠢的笨蛋。
和话本里的勇者一样笨。
他将被救出的人和被转移出来的尸首安置在一处或许算得上隐蔽的储藏室——储藏室到处都有，这一间算是比较大的地方。
小报童可以藏。
那顶帽子上有勇者的加护，能暂时护住他们。
但布莱文不行啊，他必须动身去救孩子们了。
再晚几分，或许孩子们就要被献祭，届时得到所谓神明“赐予”的门萨将更加难以应对。
是了。
这是阳谋，彻彻底底的阳谋。
一个勇者必然会踩上的阳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