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勇者屠龙成功的第三日,
这日清晨,昏暗天幕被第一缕光芒划破,暖洋洋的光亮照在帝都城门上歪歪扭扭倒成一片的守卫身上,凌末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扶着因为宿醉而昏沉的脑袋,拽开压在身上烂醉如泥的同僚,艰难站起身子瞭望远方,
橙黄的天空映着郁郁葱葱的大地,它们的交界之处如全帝都人期望的那样依旧没有人影出现,城外起了个大早的农民们已经开始今天的劳作,有些和凌末混过脸熟的农民老伯还笑呵呵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凌末点着有些发懵的脑壳算是有过回应。
全帝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商贩农民,都享受了整整两天的假期生活,还是全有君主报销的假期,该玩的也都玩够了,该休息的,这个点还没起床呢,
良好的教育让他们自主的开始回归岗位,特别是农民们,帝国的农民可不是什么底层职业,每一位农民都经过七年的严格教育,从魔法到格斗再到各类魔法器械的使用,他们只要能顺利毕业并且通过考核就能在城外拥有一块地皮,需要房子,帝国出钱出人帮助策划、建造,需要陪伴,帝国会大力撮合每一个农民家庭的组成,
而这样的福利,仅仅只需要每个月上交一定量的粮食就能够享受到,帝国还会根据你上交的数量来计算工钱,
至于有没有走私粮食的问题?当然有,在走私贩开始运营的初期,他的所有资料都会被端上帝国会议桌上,斐迪南四世将会在他身边安插进无数的内线直到他做大做强,然后将其一网打尽,此前更是有一位走私贩在捕之日发现,自己身边乃至手下的所有人竟然隶属于帝国!
此招屡试不爽,且帝国早在斐迪南四世上位的前两千年就完成了世界统一,没有战乱,没有饥荒,大魔法师更是让种植着农作物的田地永不受天灾影响,这些走私贩囤粮的意义何在?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愿意触碰斐迪南四世的霉头,谁都不想当那个楚门,还是注定入狱监禁终生的楚门。
程辞这边,也在天蒙蒙亮时从小憩中苏醒,座下的冰坨早在进入帝都范围之前停下,不过以自己的目力眺望起远方,已经能看见辛勤的人儿在葱绿之间忙碌,
转身跳下冰坨子,敲碎小银龙的自制睡袋把龙叫醒,程辞可准备把小银龙带去君主面前溜一溜,可不能让她用这幅邋遢的模样去面对君主,
“醒醒,我们到地方了。”
拽了拽小银龙头上的角,见她没什么反应,转而又对她身后耷拉着的龙尾起了兴趣,
他还没拽过巨龙的尾巴呢。
一念至此,程辞轻轻捻起银龙的尾巴尖,往自己手掌上缠了一圈后猛地一拉,看忆欣整个身子都被拉得往程辞这边就知道这用的力气可不小,
这样倒是让小银龙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呃,看她这幅眼角带泪的样子和那幽怨的眼神怕不是被疼醒的,
如果说巨龙的龙角相当于角质,只是用来增加魔力运转速度的增幅装置,那么龙尾就想当于人的四肢,即是武器也是平衡巨大身体的重要工具,为了预防喜欢偷菊花的老六人类,巨龙们的尾巴还密布了能够察觉到空气异常的传感神经…
被猛得这么一拽不疼醒才怪了,程辞也知道自己好像干了件很不尊重龙的事,连忙松开尾巴摆出之前那副冷硬少年的模样,
“马上我们就要去面见君主了,你这个样子恐怕会很不受待见,你得…”
啊,又是这样的说教,忆欣最讨厌最熟悉的就是这个,每当她想要做什么事时都会人用他们自己的观念来讲述她想做的这件事是多么无聊又无用,作为人的那二十几年中她一直在周围人的否定中长大,
结果成了龙也难以避免,明明她已经很小心的活着了,从破壳而出到现在她甚至只有两次主动外出的行为,也没有主动招惹过任何生物,却还是被比自己强大数倍的人强迫着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
忆欣久违的感觉到窒息,她知道,这只不过是她的心理作用,是她久久难以释怀的心病,双血脉给她带来的强大躯体是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好在程辞并不是前世那些刻薄顽固的长辈上司与恶搞自己为乐的同龄人,少年勇者作为龙骑士契约的签订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银龙此时的悲伤情绪,
巨龙在战斗之外的心理这么脆弱吗?
好歹已经是自家的龙,程辞没有再继续逃避自己的错误,他半蹲下身子拉近了与小银龙的距离,嗯…果然是静悄悄的哭了,
从他的视角来看,只能看到银龙低垂着的长睫毛泛着水光,带着浓郁魔力的龙之泪像稀稀拉拉的小雨时不时落下一两颗,勇者此时也麻爪,他总不能像前世对待军中兄弟那样上去勾肩搭背喝个烂醉吧?
思来想去都拿不出个好主意,再不安慰好小银龙恐怕身后累成牛马的冰元素们要冲上来和自己拼命了,
“呃…那啥,忆欣,刚刚对不起啊…我…一时间脑子糊涂了才想出来这昏招去扯你尾巴,真的很抱歉,不会再有下次了。”
索性直接用出了交往中最大的必杀技,真诚!
少年笨拙却那么真诚的道歉像是起到了反效果般,小银龙只是顿了一下就从无声的哭泣转成了呜呜呜的大哭,气得累成狗的冰元素们强撑起精神也要在程辞的头上怒斥,
不过很显然,真诚还是有效果的,不然小银龙也不会抱着自己的手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
一段记忆突然出现在程辞的脑海中,
记忆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他满心欢喜的拿着满分试卷跑回家,却只得到父亲的一顿臭骂,如果不是躲得快,那个父亲最爱的绿色瓶子就要砸到自己头上;
他没有气馁,努力参加了学校举办的各项活动并都拿到了奖项带回家,却通通被父亲所否定,
拿到第三第二会被质问为什么不是第一,拿到第一会被质问有什么意义,每次抱有的一丝丝幻想都会被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打破,在他眼中,自己的亲生儿子好像只有赚到钱了才算有意义,
常年霸榜年级第一加上各项活动的高排名并没有给小男孩带来一些好的人际关系,相反,小男孩独立于群体之外的优秀高洁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
在升学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父亲不愿意继续把钱花在小男孩身上,一分一毫都不愿意,那个父亲将一个袋子和小男孩一起扔出了门外,袋子里是小男孩的所有:三本泛黄的笔记本,两只圆珠笔,一盒笔芯,一套衣服和毕业后还没来得及卖掉的书本,
从此以后,家这个字开始远离小男孩,
幸好义务教育拉了他一把,在得知升学后可以留校住宿后他久违的有了开心的情绪,学校在联系监护人后,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也欣然同意了小男孩住宿的愿望,那个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洪水猛兽的兴奋神情一下让小男孩的手脚冰凉,
他开始不知所措,他究竟为什么活着,
可生活还得继续,小男孩在假期间游离于各种需要劳动力的场合,遇到过黑心或良心的店家,磕磕绊绊度过了还算愉快的假期,
至此,所有色彩开始从记忆里消失,
上学之后,迎接他的是积压不满已久的小学同学,他们各自为伍却都有着相同的目的,那就是撕下自己强撑的伪装,好好哭出声来将自己拉下他们心中的神坛,
小男孩会如他们所愿吗?当然会,没有任何人能够接受在群体内处处被排挤,被欺压,满腔委屈无法表达,满腔愤怒无处宣泄的场景,
所以在某天又一次被堵在厕所欺辱时,他如他们所愿的哭出了声,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人的恶欲一旦有了宣泄口那就像大海一般无穷无尽,
他为什么还活着?
小男孩无时无刻不这样想,
也许是为了再见到饭馆阿姨热情的招呼,也许是为了便利店大叔自来熟的拥抱,他不想这么快死去,
在数次举报无果又换来了毒打之后,他学会了逃避,
像是猫捉老鼠一样,下课了就跑去饭馆帮忙,结束了就去便利店借宿,宿舍是不能回去的,他的舍友早和他的同学串通一气了。
艰难地考入市重点高中,却发现初中欺凌自己的那几个人如阴魂般又和自己同班,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日积月累的打击早就磨平了他的心气,
开学第一天,四名高中生因为斗殴通通进了看守所,伤得最重的那个,也就是小男孩,则进了医院,高昂的医疗费用彻底让他对这个世界死了心,
他逃了,
路人异样的目光却还是能让他脆弱的心脏打起摆子,他开始变得阴郁,变得自闭,
常去的饭馆因为地段不好倒闭了,便利店虽然还在却已经换了个老板,男孩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只能回到宿舍,只能回去继续接受现实,
他没有再尝试反抗。
记忆到这里中断了,
程辞深深望向小银龙,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这头龙的行为举止会那么奇怪,
而小银龙也用她蓝宝石般的眸子看着程辞,眼中的期待与记忆开始那个向父亲炫耀自己的小男孩如出一辙,
程辞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想摸一摸银龙的脑袋以示安慰,却在半路改变想法,转而向小银龙敞开了怀抱,
银色的身影一下子扑进怀中,那些年早已经流干的眼泪却在今天如决了堤一样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忆欣想赌一把,想做一次前世父亲一样的赌徒,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重新回到冰原之下罢了,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