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呃……什么时候到啊……接应我们的城外战场……到底在哪儿啊?”
在森林里前进了将近四十分钟后,终于有人不堪压力问出了这句话。
没有人回答。
下一刻,队伍里死寂沉沉的局面瞬间被打破,惊慌的人们好似找到了宣泄口一般,纷纷开始抱怨着,吵闹着。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众人之间流转。那是一种让人瞳孔放大,脸色泛白,嘴唇控制不住的颤动,满脸充斥着不安的情绪。
然而,就在刚踏入这片森林时,他们脸上却都还洋溢着轻松的表情。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踮起脚尖扯下一片树叶,或者俯下身去采一朵从未见过的花,微笑着,兴奋的牵扯着,与朋友或队伍里刚认识的人交流想法和意见。
他们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或许说他们从记事起,便再也没有除了城区之外的记忆。即使有,也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不堪。
城区的范围很大,大到他们中许多人或许至今都没走完城区范围的三分之一。但一直生活在城区里,视线的尽头永远是高耸而冰冷的城墙,任谁都会萌生出“城墙外究竟有什么?”的想法。
尽管他们的父母一直向他们强调城墙外的危险,魔族战争的恐怖残酷,却依旧无法消灭那颗渐渐萌发的,对“自由”、“未知”进行探索的种子。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这颗种子也开始转向成熟。因此,他们中有许多人都迫切的等着这一天。甚至有的人瞒着父母和家人,悄悄练习,偷偷攒钱购置装备,再一个人来到城卫队报名,就为了出城区,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看一眼放眼望去,天地间无边无际的世界。
唯一奇怪的是,来防卫队报名这段容易到让人疑惑。一个顶着黑色墨镜,身着城卫队标准蓝白制服的红发青年,坐在那个巨大的、用醒目到有些刺眼的黄色染料涂成的箭头下,将手上的白纸随意发给每一个来报名的人。
报名者只需要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家庭住址等简单的信息,再还给红发青年。没有体检,也没有选拔,除了二十五岁的年龄限制,似乎城外战场十分缺人,到了是人就用的地步一般,只要填好表格便已经加入了讨伐队。
接下来,就是回到家,静静的等待出城的指令就好。
总而言之,他们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景色。每个人都很开心,有的人甚至被眼前的风景吸引着,无意识的脱离队伍,向着森林更深处走去。人群时而分散,时而聚集,以至于前进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一直处于最后的少女都在不知不觉走到了队伍前面。
直到他们继续向前。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后,有人率先发现了不对劲。 原先郁郁葱葱,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森林渐渐变得怪异起来。脚下的泥土不再松软舒适,道路两边不再长满叫不出名字的绚丽花朵,树上挂着的叶子也不再翠绿密集。
甚至连风都不再轻柔。草地一块一块儿消失,露出漆黑的焦土。树叶暗黄稀疏,树干则扭曲变形,伸出枯枝望向天空。阵阵狂风迅疾的从这些枯枝中奔走逃离,发出尖锐的哀嚎。
分散,喧闹的队伍,随着道路两侧景物的变化,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并开始互相朝着对方靠拢。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收起了轻松愉快的笑容,转而露出疑惑和恐惧,呼吸也变得急促粗重,紧捏着武器的手咔咔作响,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四周。
或许直到此时,他们方才意识到,他们并不是来满足什么好奇或是其他之类的情绪而出城旅游的。
他们是讨伐队。
身穿银甲,手拿武器,即将对付他们从童年起便深知其恐怖残忍的可怕生物。没有「奇迹者」,他们甚至要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代价。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终于在道路两边的景色愈发诡异,城卫队所说的,来接应他们的“城外战场”却迟迟不见踪影时,队伍里有人崩溃了。
“……到底在哪儿?”
是啊。
到底在哪儿呢?
疑惑被点破,崩溃便如潮水般将众人淹没。他们叽叽喳喳,不再像之间那般友善的互相交流,而是茫然无力的抱怨。有的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是不是走错了啊?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条小路,应该是走那条路吧……是谁带的路啊?!”
“不就一直只有这一条路吗?被吓傻了吧你……”
“可是我……可是我……我感觉真的很不对劲啊?是不是真是走错路……城卫队怎么连一个指路的人都不派一个——”
“……我就说不应该出城,应该听爷爷的……看不见前面的路了,没有人的感觉……那家店武器卖的比盔甲贵,出城前应该再吃一碗豆酱饭的……”
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惶恐的表情也越来越深,冷汗止不住的从他们的额头滴落到地上。
队伍最末尾的人开始时不时朝来时的方向回头。
此时就连风都不再流动,空气中只剩下死亡的气息。
而压力最大的,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少年,则是用自己那造型酷炫华丽的长枪当作拐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堪堪保持着站直的姿态。他的瞳孔微缩,面如白纸,毫无形象的大张着嘴巴,剧烈喘息着。冷汗浸湿全身,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拿着枪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哈……哈……不对……不对啊……大哥他告诉过我的……”少年眼神空洞,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大哥说只要沿着出城的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过这片森林就……就……就……就——?”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灵魂般定在原地,呆呆的看向前方,瞳孔瞬间缩到极限,似乎是看到了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众人的声音同样消失了。
紧随其后从心底涌上来的,是已经凝成实质的绝望。
它将所有人的心都沉至谷底。
那是一条死路。
那条从刚进森林时就开始指引着他们向前走的道路,到此处便不再向前延伸。他们眼前只有一片层层叠叠,姿态扭曲骇人的枯树拦在前方,再往深处便是根本看不到头的黑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森林无情的向众人揭露这一冰冷的事实。
为首的少年足足愣了半响也没缓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却只是机械性的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可是此时的他,已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好在队伍里的其他人还有余力,也逐渐的意识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
“没有?没有战场?没有战场……没有战场,出城的路又只有这一条的话,那在我们之前出发的讨伐队们,都去哪儿——”
话音未落,似乎是要印证这句话一样,众人前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狂风刮过,又像是……有一群四足生物正以极快的速度在地面爬行。
少女的反应最快。她无视周围人惊愕和诧异的眼光,迅速且果断的从怀里将那把单刃剑抽出。接着一把甩掉剑鞘,将手中的剑横于胸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你……”
说话的那人刚准备从腰间抽出武器,一旁的树林里便有一道黑影从中窜出,穿过人群,一头扎进了树林的另一侧。大部分人只听到一道穿过空气的锐响,紧跟着便是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
少女的剑高高扬起,黑色浓稠的液体从剑尖滑落至地面。她的眼底闪烁着红色的微光。
而说话的那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血雾。
此时此刻,尖叫已经发不出来了。因为树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停止。那最深处的黑暗中,竟缓缓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血色的双眼,仿佛眼睛里已经被鲜血充斥,下一刻就要从眼球里冲破出来。
瞬间,原本呆滞的少年终于在极度的恐慌中反应了过来,或许是剧烈的情绪波动已经冲破了顶点。理性的思考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勇气。
“是魔——”
热血上脑的他一边向众人大喊,一边向前方举起武器。他已经什么都不再想了,完全遵循着本能行动。即使是一直以来的噩梦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也感受不到恐惧,就像这副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
然而,他还是小瞧了他们即将面临的情况。就在他大声叫喊的瞬间,树林里的生物也被惊动了。霎时,不管是众人的前方还是两侧,只要是森林里黑暗的地方,都亮出了一双双发着光的,血色的眼睛,铺天盖地般的将他们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