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向库菲儿主动道歉,库菲儿却哭泣着跑出屋子。过了半晌,秦夜听见敲门声,以为是库菲儿愿意回来了,于是拉开门。
却看见村长站在门口,脚步不踏进门槛。老村长嘴里兀自喘着粗气,很明显是一路小跑着赶过来。
呃,秦夜额头上冒出冷汗。
一时间脑海中念头飞转,无数种解释飞闪而过。可最后秦夜无奈的发现,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言语实在是过于苍白了。
先是把人家小女生闹的好几天不开笑脸,今天干脆就直接惹哭了。现在人家当爹的找上门来,还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秦夜耷拉着脑袋,他也觉得自己委屈巴巴的。
好像没做错什么呀!
老村长终于喘匀了气,他开口说话时,声线还一抖一抖的:“秦夜大人莫怪!小女顽劣,没有尽好女仆的本分,是我平时没有教管好。秦夜大人要怪就怪老夫吧!等我做好菲儿的思想工作,一定让她自己过来道歉。还望秦夜大人不要嫌弃菲儿,再给小女一次机会!”
秦夜:“啊!?”
自己苦思冥想,下定决心,去找库菲儿道歉,表示以前把你当作下人,那是我的不对。我已悔思,我已改过,往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与你平等相处。结果库菲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夺门而出后,直接就去村长那边了。
要知道,这姑娘平日里看似柔柔弱弱的,其实性格坚强的很。请求加入长枪队被拒,也没见她找村长说过情,就算心里拧巴,也只是连着好几天一声不吭,硬是等到了秦夜回过神来自己发现了。
然后则是村长。
女儿受了委屈,当爹的都站在黄毛门口了,秦夜已经准备好躺平任骂了,结果村长本人非但一点儿都不愤怒,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诚惶诚恐。
他似乎在认真害怕秦夜不要他的女儿继续当女仆了。
这对父女怎么回事?一个个奇奇怪怪的。
秦夜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性便等村长先说话。他将村长请入屋内,两人隔着木桌对坐。秦夜用清水泡了一杯新茶,端至村长面前。
当然,村里就没见过茶叶这东西,杯子里放的是新鲜树叶。
村长呷了一口清水泡树叶,垂下眼眸,缓缓开口道:
“我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啰嗦。秦夜大人乐意听是我的荣幸,秦夜大人若是厌了烦了,就当体谅体谅一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子吧。”
“先说说这座村庄吧。”
“这座村子叫做罪村,犯罪的罪字。不是独有的名字,附近所有的村子都叫罪村。”
“看见远处那片山脉了吗?不不不,不是哥布林出没的那座山脉,而是更远的那一端。”
“那片山,叫做黑暗山脉。”
“传说在很远很远的上古时期,黑暗山脉里居住着魔族。魔族天生就是人类的死敌,如果说哥布林的存在,是为了抢走一些食物和女人,那么魔族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灭绝全人类。”
“黑暗山脉的这一侧,秦夜大人脚下的这片无毛之地,便是人类领土扩张的极限。没有人敢太过靠近黑暗山脉,即使有,那些无畏的探险家们最终也没有再回来过。”
“帝国沿着这条边境线设立了大军,以阻挡可能来袭的魔族。可是魔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片山脉安安静静的,没有东西出来,也不欢迎人类造访。”
“后来大家都说,所谓魔族,只是过去占星术士们为了引起王族重视,编造出来的无稽之谈,魔族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大军就这样撤退了,后来这里成了罪徒们的流放之地。”
“那些没有死在流放途中的人们,来到此地后,要面临的是贫瘠的土地,危险的异族,和毫无希望的生活。瘟疫、寒冷和饥饿令罪犯们成片成片的死去,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在黑暗山脉的脚下建立了一座又一座的村庄。”
“帝国的大人们当然不会在乎罪犯们的生死,反正我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们甚至懒的派个人来管理,为了图方便,也许还带着一些轻蔑,这里所有的村子,都被统一称呼为罪村。”
“我们并非不想换个地方生活,可是能去哪儿呢?瞧瞧我们所在的地方,往黑暗山脉的方向走,就是死路一条,往帝国的那边,也只有被赶回来这一个结局。”
“真正犯下滔天大罪,赦无可赦之人,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面临的将是极刑。能到达这里,其实都是些罪不至死的人。那么无论再大的罪,一辈子也总该偿还清楚了吧?可现实是我们不仅继承了来自先人的贫瘠土地,还继承了先人的罪孽。不论罪村的人去往哪里,都会被贴上“罪人的后代”的标签,被排挤,被嘲笑,最后被赶回来。”
“愿意接纳罪村的,从来只有罪村自己。”
“我出生在罪村,一辈子都生活在罪村。如果仅仅只是如此,那么也便罢了,老东西了,一把年纪,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可库菲儿不行。”
“她一出生时,我就爱上了她。她的头发和我一样有金色流淌,却同时继承了来自母亲的美貌。她和我同样出生在罪村,我却不希望她在罪村终老。”
“我可以烂在这里,这里有她的母亲在地下等我。但是她不可以。”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秦夜将村长面前的茶杯斟满,示意他继续说,自己在听。
“我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为库菲儿买了一本童话书,那本书花费了我好几年的积蓄。”
“菲儿读了书,便来问爸爸,什么是英雄呀?我说英雄就是能够拯救所有人的人。她又问,爸爸,哪里有英雄呀?我只能说英雄这东西太贵重,罪村里没有,只能外面有。”
“菲儿从此就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确实有很多精彩,有高大的城堡,有纯银的骑士,还有繁荣的帝都。可是这些都与我们罪村无关。罪村的人去到外面,除了被吃干抹净,没有第二种结局。”
“可是菲儿说,她想去。”
“菲儿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的一只,她不该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她不该被污蔑为罪人的后裔!”
“做父亲的,天然就应该实现孩子的愿望。为了这个村子,我首先亏欠了她的母亲,接着亏欠了她的两个哥哥。菲儿是我的最后一个孩子,我不能再继续亏欠菲儿!”
“我其实早已放弃了寻找一位英雄,我只希望有人能带她出去看看。”
白发苍苍的老村长突然抬起眼眸,他望着秦夜,目露精光,那一刻他仿佛是一头年轻的猛兽!
他怒吼道:“直到我遇到了你,秦夜——你不属于罪村,同时还具备成为英雄的潜质!”
“所谓英雄,正是拯救所有人之人——从哥布林手中保护这个村庄,正是拯救了所有人!”
“我把我的权力都交给你,我把村子的命运交给你,交给你这个外人来看管。年轻人,运用你的知识,利用我们的决心,拼上一切,去成为英雄,然后带着菲儿一起,去往你该去的地方!”
怒吼之后,那头年轻的猛兽不在了,这里只剩下一位年迈衰弱的父亲。
村长深深低下头,向着年龄不到他三分之一的秦夜低下头颅。
“拜托你了。”他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