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增永存,热寂终章——
时间,宇宙年龄21亿岁,距离忒伊亚自地核深处苏醒,已悄然流过20亿年的时光长河,曾经伽马射线暴与规则混乱留下的疮痍——那遍布全球的厚重铁锈、高耸的臭氧穹顶、以及氧气占比26%的高氧大气,依旧如同星球无法愈合的伤疤,在黯淡的星光下诉说着远古的灾厄,数亿年前原始生态圈湮灭后沉积的有机质,早已在高压与时间作用下,化作了地层深处沉默的化石燃料,如同星球冰冷的血脉
然而,真正的严寒,才刚刚降临
岩星,在龙扎恒星引力的无情撕扯下,步入了它寿命最终章
龙扎的潮汐巨手,那源于引力相互作用的、无形却无比强大的力量——残酷地剥离、撕碎了岩星早已脆弱不堪的地幔,开始粉碎致密的地核,被剥离的物质形成了一片更厚、范围更广的、由细微岩石碎屑构成的尘埃云,如同一条灰暗、肮脏的丧服绶带,环绕着龙扎恒星本身,贪婪地吸收、散射着它发出的光芒
曾经,龙扎的光芒远比远方那个模糊的天川系更加耀眼,如今,在厚重温吞的尘埃云的遮蔽下,龙扎显得黯淡而虚弱,如同透过布满污垢的毛玻璃看到的、奄奄一息的烛火
岩星,这颗垂死的行星,曾以自身毁灭性撞击溅射出的富含水分和挥发物的碎片为代价,加速了后方行星全球性海洋的形成
然而,它的临终喘息——那弥漫开来的、遮蔽恒星的尘埃云——却将身后的行星们无情地推入了永恒的、刺骨的寒冬!来自龙扎的光与热被大幅削减,行星表面温度断崖式暴跌,全球性的海洋在极短的地质时间内彻底冻结,厚重的冰甲——最厚处可达数十公里——冷酷地包裹了这些星球,在龙扎那被尘埃过滤后、仅剩微弱橙黄色光芒的照耀下,如同一串散落在无垠黑暗天鹅绒上的、冰冷而死寂的巨大珍珠
碎裂的岩星残骸中,有些碎片被抛射加速到足以挣脱龙扎引力束缚的逃逸速度,成为宇宙中永恒的流浪碎石,在冰冷的深空中划出漫长而孤独的轨迹,其中一颗,正被复杂的引力弹弓效应精确地引导着,朝着冰封的忒伊亚星,呼啸而来,它那覆盖着霜尘的、不规则的身躯,在遥远的星光下,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移动黑点
龙扎渐渐脱离了太阳耀斑活动剧烈如青春期风暴的青年期,内部的核聚变反应渐趋稳定,耀斑爆发的频率与强度都大幅下降——尽管它太阳耀斑的怒火,大多倾泻在了岩星之上
忒伊亚渺小得如同冰原上一粒微尘的身影,正徒步行走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雪原之上,她身上那件黑红色的、样式奇特的连衣裙和同样黑红色的、带着尖尖猫耳兜帽的披风上,早已凝结着厚厚的、如同水晶铠甲般的霜晶,每一步踏出,纤巧的脚踝都会震落簌簌的、如同钻石粉尘般的银色冰屑,在身后留下一串孤独而清晰、仿佛刻印在时间上的足迹,随即被永不停歇、如同怨灵般呼啸的刺骨寒风无情地卷走、抹平,不留一丝痕迹
极度的严寒与死寂,是此刻星球的主旋律,然而,在这看似绝对的生命禁区之下,忒伊亚的星球意志,却如同冰层下缓慢涌动的暗流,开始了她的“播种”
“就这里吧”
平静的、带着一丝非人空灵感的萝莉音,在足以冻结灵魂的狂暴风雪中,却诡异地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声音本身无视了物理介质的阻隔,忒伊亚在一片被数米厚冰盖永久封冻的浅海区域停下脚步,她缓缓蹲下身,一只白皙的小手,轻轻地、不带丝毫力道地按在了脚下那坚硬、光滑、反射着灰暗天光的冰盖之上
嗡——
以她的手掌为中心,周围的冰雪仿佛遭遇了无形的太阳核心,瞬间升腾起腾腾的、扭曲视线的白色热气!坚硬的冰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塌陷、汽化!冰层深处被封冻了亿万年的海水,第一次重新暴露在稀薄而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带着咸腥味的湿润雾气!她曾经能精准地“抓住”红外热辐射,不让其一丝一毫进入地核图书馆,如今,她也能反向命令,让热辐射如同最驯服的奴仆,特别关照、集中倾泻于这片被她选定的冰封海域!这是对能量流动的绝对支配!
泽珞蜂巢那浩如烟海的遗产中,珍藏着忒伊亚星上一个失落时代——那个在伽马射线暴与规则混乱中湮灭的原始生态圈——所有已知生命形态的完整基因图谱,如同一个失落文明的基因方舟,忒伊亚开始着手,利用这些图谱和对物质能量的绝对掌控力,试图在这片新融化的“生命绿洲”中,复原这些早已化为宇宙尘埃的古生命
然而,现实残酷得如同冰原上最凛冽的寒风
几乎所有被忒伊亚“打印”复原的生命——无论是结构简单的单细胞原核生物,还是形态稍复杂的多细胞藻类——都在接触到当前高氧环境的瞬间,如同暴露在强酸中的薄纸,被迅速氧化、碳化、崩解!化为肉眼难辨的黑色粉尘或一滩浑浊的有机溶液,转瞬即逝,乌有!无一幸存!
唯有少数几种在泽珞图谱中被标注为“好氧菌”的微生物,能勉强支撑片刻,它们虽能利用氧气进行代谢,但其细胞结构和酶系统却是在一个氧气浓度远低于当前的环境中演化而来的,面对这数倍于其承受极限的极端氧浓度和刺骨低温,它们如同离水的鱼,仅仅挣扎片刻,便步了先驱者的后尘
面对这意料之中的、教科书般的失败,忒伊亚的意识毫无波澜,如同在处理一组冰冷的、预设失败结果的实验数据,她并未气馁,而是采取了更加精确而冷酷的策略:
抽氧分区: 她首先精准地抽干了这片新融化的浅海区域核心区域所有的游离氧气分子!如同一个无形的、绝对真空的罩子,在融化的海水中央,制造出一个临时的、球形的无氧核心区,这里的海水,暂时恢复了数十亿年前的低氧甚至无氧状态
氧浓度梯度: 从这个无氧核心区向外,氧气浓度被她以精确到分子级别的控制力,缓慢地、线性地递增,如同在空间中绘制出一道道无形的、由氧分子密度构成的等高线,从核心的绝对零氧,到边缘区域,氧气浓度逐渐攀升,直至完美匹配外部大气成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跨越氧浓度极限的缓冲带
恒温加热: 持续不断的热辐射被精准地注入这片浅海区域,维持着一个对原始生命而言相对适宜、恒定的温度范围,小心翼翼地抵消着极地寒流的无情侵蚀
自然选择: 在这片被她人工打造的、如同巨型进化培养皿般的“冰狱竞技场”中,忒伊亚撤回了直接干预的“上帝之手”,只有那些被复原释放的生命个体中,能逐步适应并最终耐受外部高氧、低温环境的真正强者,才有资格存活、繁衍下去,失败者,将被残酷的氧化环境和低温自然淘汰,化为后来者微不足道的养料
然后,便是等待
让时间——宇宙间最无情的雕刻师,与自然法则——这最冷酷无情的筛子,去缓慢地、不可阻挡地完成它们那筛选与塑造的工作。忒伊亚庞大的意识,如同悬停在培养皿上方的、绝对中立的观察者之眼,漠然地注视着这片冰海中的微光,是否会燃起,又或再次熄灭,冰盖在她身后缓缓增厚,寒风依旧呼啸,时间在绝对的严寒与寂静中,以冰川移动般的速度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