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航行在漂浮着众多冰块的海面上,周围弥漫着一层浓重的灰雾。
太阳在遥远的地方,如同一个发光的模糊小点,艰难的透过这层浓雾,赢弱地照拂着这个世界。
从船上望去,浓重的雾气几乎笼罩了视线可见的所有地方,让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镀上了一层朦灰。浓雾下的海面漂浮着无数白色和冰蓝色的巨大冰块,雾气令它们的颜色变得模糊晦暗。
海洋的颜色在这里仿佛被永恒的灰色所冻结。
视野里的一切都有些朦朦胧胧的,看起来并不真切,仿佛这里不是在海上,而是在一个巨大的雾絮果冻里。
但是这里正是大海的中央,一艘孤单的远洋帆船正航行在这片海域。
灰雾并不是单纯的水汽,雾气的颜色略显诡谲,在光线的照拂下没有显现蒙白,而是一种淡淡的铅色。
伸手去感受就会发现,这灰色的雾气仿佛没有实感,像是来自其他世界的投影,在手的撩拨下连微微的涌动都没有。
除了甲板上,在船舱里,在木桶里,在杯子里,甚至是身上的衣服里,到处都有着肉眼可见的灰朦雾气,虚无却无处不在。
“快快,行动起来小伙子们,马上要出迷雾海的边缘了,不要在这时候松懈,都快出去了,可不要还变成迷雾海里游荡的可怜游魂,那样科塞罗那港的那些家伙们,非要在背后笑死我们不可。”一个男人在大雾中吼道。
在弥漫了整个甲板的淡灰色雾气中,依稀可见这是位戴着三角帽的中年男人,穿着塔希里娅共和国特有的防水斜扣大衣。
他胡子拉扎,海蓝色的眼眸深邃。气势威严的站在船后段高台的舵轮旁,对着下面甲板上忙忙碌碌的水手们大声吼道。
“听到船长的话没有,打起他娘的全家的精神来,谁想成为游魂的,我就先把你小子丢下海去。”疑似大副的男人在船长吼完后紧跟着喊道,同时在下面的甲板上来回走动,检视着每一位水手的工作。
“威利掌好舵,千万别偏航。”被称为船长的男人收回望向水手们的视线,对一旁在紧张地掌舵的舵手说道。
舵手没有回答,只是全神贯注神经紧绷地握着舵轮,被海水和海风侵蚀的粗糙双手紧紧抓着轮盘。
男人看向手里拿着的,一张淡黄色附魔羊皮纸绘制而成的地图,在看了一阵子后,男人拿起挂在腰间的单筒望远镜,看向远方海天交接处的一道模糊光弧,在这片海域,除了在天空中被雾笼罩的太阳外,那便是唯一的黯淡光亮了。
这海天相接处的光亮此刻也被浓雾映照的模模糊糊,用望远镜也看不出具体的细节。
那是迷雾海的边缘,是离开这个诡异危险地方的唯一出口,越过那边就是正常的海面。
船长放下望远镜,从自己的领口里拿起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徽章,徽章的外形是一条盘尾缠绕的海蛇。
船长将它虔诚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口中念念有词:“愿大蛇护佑我们,能安全离开迷雾海域。”他在为旅途祈祷着。
雾气弥漫的甲板上,靠近船尾舱室旁,一块方正的黑影一闪而逝,随后响起了木头间碰撞的独有闷响。
那里有通往底层船舱的木板门,而这一切响动表明,它被打开了。
不久,一个形似女性的人影探出了头,在观察了一阵后,从下面爬了上来。
这位女性人影在甲板上站定,环望了四周,最后看向了船首。
船首那里有一位同样看似是女性的身影,身影迎风屹立在船头,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船只随着翻涌的海浪一直在上下起伏着,可那身影却纹丝不动。
虽然侵泡在浓雾里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从船舱爬上来的女性人影,她的脸上貌似还戴着一副眼镜。
从船舱上来的女性眯起眼睛,在仔细察看了一阵船首站立着的身影后,笃定了那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她向那个站在船首的身影喊道:“杰诺西娅大人。”
那个伫立着的身影闻言转过了身,透过雾气可以看到,身影很快便发现了喊她名字的人。
“贝芙丽女士。”
被称作贝芙丽女士的人影快速地向船首移动着,途中小心路过了来来回回正在忙碌的水手们。
“杰诺西娅大人,属下有事禀报。”贝芙丽到达了船首,向迎着海风和浓雾站在这里的杰诺西娅说道。
“什么事。”杰诺西娅看着来到自己跟前的贝芙丽问道。
贝芙丽透过细丝眼镜,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周围,在浓重的灰雾中,水手们在甲板上忙忙碌碌,物品搬动的嘈杂,绳索的滑动,和人们相互交流的喊声,与船外海浪的波涛和船首撞开冰块的巨响交织在一起。
嘈杂的声音与灰雾产生了共鸣,人的感官变得混沌朦胧,在这里轻轻地说些话,其它人应该也听不见。
“大人,原典石板变得更加明亮了,我们越靠近南方祂就越发明亮。”
说着贝芙丽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黯淡的墨绿色盒子。
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有些略被腐蚀的微弱痕迹,表面上有着一层暗色的反光,像是涂了些防止氧化的油脂。盒子上面腐蚀的痕迹被油沁润,呈现出不同深浅的铜绿色。
当贝芙丽的手靠近这只盒子的时候,盒子的表面瞬间亮起,数层细密的金色符文在表面缓缓流动,符文聚集成一个球形,密不透风地保护着这只盒子。
在周围灰暗的灰雾里,这些符文缓缓流动着,显得流光溢彩。
但是,虽然这些符文在眼前会显得明亮溢彩,一旦离开半米的距离却也会黯淡下去,被雾气层层笼罩,最终变得与这艘船上其他在雾中的物品,以及甲板上晃动的水手人影一样灰暗朦胧。
这一点在贝芙丽刚把盒子递到杰诺西娅面前,贝芙丽便发现了。
随着贝芙丽将盒子递向杰诺西娅,保护的符文也随着距离拉远被雾气笼罩,重新变得黯淡朦胧。
“原典石板变得更加明亮了吗,看来失落的圣魂的确有碎片在极南境。”杰诺西娅小心地接过盒子。
“是的,我们应该越来越近了,您请看。”贝芙丽将右手伸向盒子,将手掌覆盖在盒盖之上,于口中庄严地念诵起来:
“哦伟大的亘古者啊。”
“您诠释着世间的真理。”
“您撰写着全知的圣典。”
“您于金色的门后披着微光的面纱。”
“您若是仁慈,我等便可窥见这世界的一丝真相。”
这段瑰丽的诗歌随着贝芙丽的念诵,仿佛活了过来,贝芙丽和杰诺西娅在极短的霎间感觉到了一股不知道来自何处的遥远注视,那注视充满了压迫感和人类所无法理解的情绪,仿佛下一秒周围的浓雾中就会出现什么无可名状的东西,以极近的距离盯着自己一般。
注视转瞬即逝,可贝芙丽和杰诺西娅依旧惊出了一身冷汗。
“每次解开这个封印总是心惊胆战的,真是麻烦。”杰诺西娅抱怨道。
“哈哈哈,教会始祖,先知列维提亚留下的东西过于接近主,寻常人接触了都会直接陷入癫狂,两位能扛住正是说明了两位信仰的虔诚和身心的强大啊。”
杰诺西娅和贝芙丽的头顶突然响起了一阵嘲弄的笑声,随后传来绳索滑动的声音。
一个男人从桅杆顶上模糊成影子的瞭望台边缘抓着固定船帆的绳索直滑而下,在下落的过程中边滑边用嘲弄的语气说着这番话。
“我可不是什么虔诚的圣典信徒,霍勒。”杰诺西娅对于这位旅途全程都用作弄语气说话的同伴,一直有些不爽,感觉这个人实在油腻的很。
“是的,我知道,杰诺西娅,你曾经是名在战场上厮杀了七年之久的名佣兵,名声曾一度传遍了北境四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如今金盆洗手了,才接受了圣典教会丰厚的招安条件,成为了护教骑士。”从桅杆上下来的男人身形纤瘦,他摆开手向杰诺西娅走去,边笑边眯眼说道:“就像我一样,以前是一名流浪法师,而如今是教会的魔法顾问,对于教会我是拿钱办事。我们都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您可不用自谦,伟大的魔法师霍勒大人,您如果是流浪法师您让其它流浪法师的脸往哪搁呢。如今大陆上谁不知道您的名头,黑洞魔法的发明者和魔法波假设的理论构建者,伟大的天才魔法师霍勒大人,有谁敢不尊敬您呢。”杰诺西娅试图阴阳怪气,以此来对付霍勒的油里油气。
“呵呵,多谢你的夸赞呢,不过我不用人夸奖,也能时刻明白自己的伟大哦。”霍勒保持着微笑说道。
如果不是担心对此行任务的影响,杰诺西娅真想现在就把这位,自夸的人类高质量男性魔法师,从船上一脚踹进下方冰冷的大海里。
“还有贝芙丽女士,假如圣光之神没有离去,您如今应该还是圣光教会的首席大祭司才是。”霍勒将目光转向了贝芙丽。
“我只是遵从圣女特蕾西丝大人的意志,既然特蕾西丝大人在我们的主离去后,决定带领圣光教会归依圣典教会,我便服从。”贝芙丽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没留什么可以续聊的余地。
“所以说啊,这才是奇怪的地方。”霍勒笑着说道。
“有什么地方奇怪吗?”杰诺西娅感到疑惑。
“为什么,明明有其它更虔诚以及地位更高的信徒人选。比如圣典圆桌的骑士大人们,或者圣典尖塔的魔法师们,甚至是圣城的黄金主教们。”霍勒脸上带上了一丝玩味的表情,眯缝着眼睛看着杰诺西娅和贝芙丽:“教会却还要派我们这三个编外人员、不虔诚之人前往南方寻找失落的圣魂呢,而且还把教会圣遗物原典石板的碎片也给了我们。”说着,霍勒将手伸向杰诺西娅,推开了杰诺西娅拿在手上,早已被贝芙丽解封的墨绿色盒子。
一阵耀眼的金黄色光芒从盒中射出,那光是如此的纯粹明亮,如果太阳在其旁也会黯然失色。
黄金色的光在一瞬间穿透了浓雾,像是想要直抵苍穹。
但是很快,光便暗了一些,变得柔和,如同普通的魔石提灯或者魔法里小型照明术的亮度。
这短暂的异像引起了船上水手们的注意,但是在他们看到金黄色的光是从这三名圣典教会成员身边迸发而出的时候,便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迷雾海域诡异而令人不安,圣典教会的人应该也只是在向自己的主祈祷吧,水手们都这么想。
随着光线柔和下来,盒子里的东西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盒子,有着奇异黄金色的扇形树叶,树叶一层一层堆叠的十分厚重。
扇形树叶的黄金色很是纯粹,闪耀着璀璨的金光,仿佛这些树叶是真正的黄金一般。
但是这些如同黄金的树叶并不是主角。
在这些黄金树叶的中央,那里躺着一块其貌不扬的灰白色物体,对于这块物体,杰诺西娅三人已然很是熟悉。
那是一块边缘呈碎裂状的小石板,灰白色的表面镌刻着一些扭曲的未知文字,这些诡谲莫名的字迹并不完整,在石板破碎的边缘悄然断开。
这块石板看上去像是某个曾经更加庞大的石碑的一部分,如果真的存在过那样的石碑的话。
盒中刚才耀眼的黄金色光芒并不是它发出的,而是铺垫在它底下的黄金树叶所发出的。
直到现在,这些黄金色的树叶表面也氤氲缭绕着一层淡淡的金色薄雾。
黄金色的光芒如同云雾,将灰白色石板包裹着,缠绕着。而这块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石板,此刻样貌也已经与出发的时候大相径庭。
原本灰扑扑的石板,现在正弥散出柔和的星点荧光,白色的荧光向四周缓慢流淌扩散着,却又受到黄金树叶散发的金色薄雾的阻隔,只好停留在石板的表面缓缓流动。
石板的材质也不再是普通石头的灰白色,而是变得愈发透明,逐渐变得如同一块带着风化纹理的古玉一般。
“原典碎片。”霍勒望着盒中已经变的半透明,如同古老玉石的石板,笑着说道:“已经越来越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