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着,他沉睡着,在灰暗漆黑的泥沼中默然酣眠着。
他在入梦,很长的梦,很长很长,长到快要觉得那不是梦。
“所以,主还有多久才能醒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洞窟之中,繁多的橘红烛火在洞顶和洞壁的各处燃烧着,然而光线还是昏暗不堪。
看不清人影,火光摇曳,鬼影幢幢,只能听出是位中年男性在说话。
他沙哑的嗓音有些微妙,不像是天生的,而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从而导致的不自然沙哑。
“亲爱的司教大人,您需要耐心。迎接我主回归的准备,可不能仓促匆忙。”另一个声音回应了他,那是位年轻男性的声音,嗓音比起前一位中年男子要婉转许多,话语间带着笑意,词句间仿佛有着吟游诗人的韵味。
与之前洞穴蝙蝠一般的沙哑嗓音相比,年轻男子的声音仿若洞窟内隐世的清泉。
“可是,先知大人,白石堡的那群鹿兽人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前段时间逃回来的教徒们也都说自己被城市卫队追捕,我们被发现的太早了,我担心……”沙哑嗓音的中年男子叙述着之前听到的消息,语气中有着忧虑。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继续在此,虔诚砥节的奉献,终日无骛的祈祷,静静等待主的归来即可。”如清泉般嗓音的年轻男人说道,话语间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难道说,司教大人,仅仅面对这点微不足道的困难,你就动摇对主神圣的信仰了吗。”
“不,我……”
气氛陷入了沉默,但是没过多久,沙哑嗓音的男子打破了寂静。
“您说的对,虔诚的继续奉献,为主的回归献上一切是我等回归教徒的夙愿,而我,刚刚却因主迟迟未能醒来,信徒们被鹿兽人们发现和追捕,信仰产生了动摇,内心萌生了胆怯,与先知大人您相比,我还是不够虔诚和勇敢。”
嗓音沙哑的中年男子很快开始忏悔,用着悔罪的语气。
“没事,库雷司教,我也理解,数个千年的时光,大家熬过了漫长的黑暗,篡位诸神们的迫害使得我们损失了很多兄弟姐妹。”
“没错,那些......那些可恶的篡位者,掠夺者,欺骗众生的可恶诸神们。自诩正义的恶徒与盗匪。”
中年男子的语气逐渐变得狠恶,胸中如同积攒着炙热的怒火。眼神逐渐染上了怨毒,刚才产生的些微胆怯被一扫而空。
“伟大的主将会苏醒,伟大的主将会回归,伟大的主会重新净化这片已然污浊的大地。”
“篡位者们终将灭亡,而我们的主——万物的母亲会重回大地,再塑人间。”名为库雷司教的中年男子似乎是陷入了某种狂热。
他走到悬崖边缘,张开双臂,对着下方的深渊诉说着这些狂热的话语,同时他张开双臂的动作也显得异常地虔诚。
一旁的年轻男子没有跟过去,只是默然地看着这位穿着黑袍,发出狂热语气,做着虔诚祷告的库雷司教的后背。
与刚才还在微笑相比,年轻男子此刻已收起笑容,从他俊俏年轻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想法。
“所以,库雷司教,迎接主的准备不可马虎,主的敌人众多,为了使正义重回这片大地,主的苏醒必须是完美的。”年轻男子在库雷司教的背后说道。
“您说的对。”库雷司教转过身来。“我们是主的盾,亦是主的矛。为了灭亡篡位的诸神,让乐土世界重现人间,主必须以最完美的状态回归。”
面对着在癫狂地做着各种手势与祈祷动作的主教,年轻男子只是嘴角带上了一丝微笑。
“那么,让我们继续为主寻找新鲜的血肉吧,库雷司教。”
年轻男子嘴角的笑意和他的话语,似乎都那么的不可捉摸。
“不要,不要!求求你别!”
不远处,传来哀嚎。
一个手脚都被捆住,脑袋上套着麻袋的人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他的脚已经快要离开悬崖边上,而他的两旁,分别有两名穿着黑袍的人架着他的胳膊。
虽然他被套着麻袋完全看不见什么,但在听到周围那有关邪神与血肉的谈话,他已然不寒而栗。
随着,感觉自己的双脚马上要离开地面,他已然明白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何种恐怖的结局。
尽管他苦苦哀求,架着他胳膊的两名黑袍人却不为所动。
“求求你们,我什么都会做的。”
他挣扎着被绑缚着的双手,同时双脚疯狂地蹬着地面,想要把自己蹬离悬崖的边缘。
“看来我们的祭品还是不太安心,很明显他并没有意识到我们主的伟大。”
见到这一幕,库雷司教收起来祈祷的动作,转而向这位受害者走去。
他一下揭开了哀嚎着的受害者头上套着的麻袋,将其丢在一旁。
受害者突然被拿开了套着许久的麻袋,眼睛收到光线的刺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虽然洞窟中只有微弱的烛火照明,但也比密不透风的麻袋好上许多。
“迷途的羔羊啊,来觐见我们伟大的主吧。”
受害者听到库雷的这番话语,他睁开了眼睛,在稍微适应了洞窟内的光线后,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命运。
“不!!!”
悲惨的哀鸣在空旷的洞窟内回荡。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在深渊之下的东西。
无垠的灰暗泥沼映入眼帘,难以明辨它的边界,亦难以分辨它的深浅。远古的气息在弥漫,难以言明的恐惧在蔓延,这一刻深渊仿佛倒悬了过来,灰暗泥沼的天空压迫着大地。
不对!那不是沼泽,哦天哪,它是活的!祂在蠕动,祂在变形,祂在变化万物。
祂趴伏在深不见底的渊下,不断地蠕动着,变形着,抽搐着。从中诞生了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生物。
有的像人,有的像动物,有的像几何图形,还有的就是纯粹的蠕动肉块。
它们一诞生,便发出不可名状的尖啸,挥舞着千奇百怪的肢体,挣扎着逃离诞生自己的那片泥沼。
可是,它们没有一个成功。
泥沼伸出繁多的粘稠触手,张开众多布满尖刺的嘴巴,缓缓睁开布满表面的巨大眼睛。
巨大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微眯着,显得有些困倦。
泥沼缠住了它们,咬住了它们,可怖的眼眸虽然只睁开了一点,却也令它们动弹不得。
它们都被再次吞噬了回去。
一切都在周而复始。
轮回的地狱在深渊之下。
受害者已经没了反应,在他看到那泥沼些微睁开的众多眼睛时,他已然变得痴傻。
他伸出了自己的舌头,任凭绵延的唾液垂落。眼中呆滞,失去焦距,口中喃喃自语着无法听懂的嚅嗫呓语。
已然变得痴愚。
“哼,果然,无能的羔羊可没法享受我主的恩典。”看到眼前这已经司空见惯的一幕,库雷司教只感到鄙夷和厌烦。
“将他丢下去吧。”远处的年轻男子发出了命令,似乎是没耐心看下去了。
祭品两旁的黑袍人们送开了手。
可怜的祭品向着深渊直坠了下去,很快就被泥沼伸出的众多粘稠触手接住,随后和其他被缠住尖叫着的怪异诞生物一起,被淹没在了灰暗的泥沼之下。
扔下了祭品的黑袍人们并没有停止,他们马上转身,从身后的黑暗中,再次拖起了一具被绑缚着的人形,但是与刚才不同,那人没有求饶的言语,也没有挣扎的动静。
人形的肢体无声地被推下悬崖,坠落漆黑的深渊,消失在蠕动的泥沼之下。
昏暗的烛火摇曳着黯淡的光晕,勉强映照着发生的一切。
黑袍人们的身后,若隐若现的黑暗里,没有动静的人形堆积如山。
之前哀求的那位,似乎是唯一活着的祭品。
梦中有人惨叫,有东西坠落,落在自己柔软的身体上。
他缓慢蠕动,他嚅嗫吞噬,他感到自己越来越饿。
好饿……
好饿啊……
他渴望着,
他渴望着新鲜的血肉。
“混沌初始的母亲。”
“世间万物的源头。”
“您是究极的祖神。”
“您是神典的看守者。”
“您诞生万物而又吞噬万物。”
“我们都是您的孩子。”
“而我们终究回归于您。”
重叠地祈祷声略微侵扰了他的梦。
他想要寻找,想要吞噬。然而那祈祷声太过遥远。
终于他累了,继续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