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着这处与之前经过的地方极其相似的嶙峋钟乳石,夏塔克·娜知道,她发现了迷宫上下的秘密。
“居然,是影子迷宫吗。”
指尖上传来光滑冰凉的触感,指腹拂过漫长时光流水侵蚀而成的钟乳石表面,夏塔克·娜感到了悠久的岁月沉淀在她的指下。
“这触感,实在不像是假的,在上面的时候也是。”
上下迷宫洞窟内的岩壁和钟乳石笋,甚至是脚边的石块都是那么真实。
如果是如同倒影一般的,被称为影子迷宫的古代遗迹,那么上下迷宫中必然有一处是虚妄的。
不过,这里并不是有着影子结构的古代遗迹,而是整体都是虚假的投影造物。
穿过虚幻的湖面,夏塔克·娜来到了这处和湖上空间十分相似的洞窟,与湖上洞窟的区别只是,天花板和地面倒转了过来。
夏塔克·娜望着头顶那个悬空的湖泊,在内心感慨道。
给人犹如置身于深海中的错觉一般。
悬空于头顶的静谧黑湖,有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你不该下来的。”一个声音忽然开口说道,虽然那声音如同窟中清泉般的优美而悦耳,但在当下这寂静的环境中只显得格外突兀。
霎间,夏塔克·娜的手中变幻出一把精致的小巧手弩,手弩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混沌的迷雾,让人看不清手弩的材质。雾的颜色不断变换着,其中一部分凝结成了一支隐约的箭矢。
混沌之雾与它化形的箭矢,如同渡鸦的羽毛在晌午的阳光下那般,不断变换着梦幻而混沌的色彩。
但与那幻梦般的色彩相反,手弩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快,那不是类似恶心的感觉,而是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与颤栗。
“冯女士的力量么,亲爱的信使小姐,我无意与你战斗。”
那如同清泉般的嗓音继续说道,声音听上去像是名年轻的男性,话语间抑扬顿挫,仿若吟游诗人在讲述古老的传说与悠远的故事。
“你要是不想和我战斗,不如先停止你的咏叹古言如何?”
夏塔克·娜握紧了手中的弓弩,没有放松丝毫,从对方开始说话的时候,角力就已经开始了。
“不愧是信使小姐,一下子就识破了我的雕虫小技。”
“我不太懂东方的词缀,但是,你要是还不现身,我就只能把这里的每个地方都炸一遍了。”
说着夏塔克·娜举起了手弩,蓄势待发。
“别这么冲动嘛,你我之间并不是敌人,你我所信奉的旧日之间亦不是仇敌。”
“我和我的主人可没赞成你和你所信奉的旧日们要做的事情,那简直是疯人的呓语!”
“哈哈哈哈哈。”钟乳石间的阴影里传来愉悦的笑声。
“你与我都明白,我们所侍奉的对象是什么。在世人眼中,你我本就是疯癫的狂徒吧!”钟乳石间的阴影里,如同清泉般悦耳的嗓音继续说着。
“快现身,否则我不客气了。”
“哎呀哎呀,真是心急的信使小姐。”
穿着黑袍的身影,从钟乳石间的阴影里踱步而出。在夏塔克·娜手持的火把摇曳光线下,如同一位从冥土归来的无声幽鬼。
黑袍的身影,举起双手将自己的兜帽掀开置于身后。
在摇曳的火光下,一位有着暗金色长发的年轻男子容貌现于黑袍的兜帽之下。
男子的面貌温柔且噙着笑意,有着温蕴的朝气,肌肤白皙但不过白,像是常年旅行的贵族,
可是,他的头发上却插着三根绿色的羽毛,这否决了他的贵族身份,因为这是西洲吟游诗人才有的打扮做派。
又或者,他是两者兼有。在西洲诸国中没有爵位继承权的贵族次男们,也不是没有成为吟游诗人的先例。
但是,夏塔克·娜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绝不是普通的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成为那位的眷者,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某些国家和地方教会也会偷偷防备西洲四处随处可见的吟游诗人。
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眼前的吟游诗人是否就是那位的眷者。
不过,眼下可以确定的是,毫无疑问,自己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男人,就是那位的眷者——侍奉古老咏叹者的吟述者。
“在下,古老咏叹者的眷者之一,泉颂吟者庞培。”穿着黑袍的暗金色长发男子将右手置于胸前,微微弯腰,行了一个西洲北方国家常见的,对陌生女性的问候礼:“很荣幸见到你,冯女士的信使小姐。”
见到名为庞培的黑袍男子现身,并且黑袍男子也没有再使用咏叹古言后,夏塔克·娜垂下了手持弓弩的手臂,但是并没有把弓弩收回去。
“我是冯女士的信使,叫我夏塔克·娜就行。”夏塔克·娜浅屈膝盖,微提裙摆,回了黑袍男子庞培的问候礼。
“那么,夏塔克·娜小姐。”庞培微笑着起身,继续说道:“您下来这里,应该不是只为了与我剑拔弩张的吧?”
“我是冯女士派来监视你们的,我们并不放心你们所谓的这个计划。”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了,而对面也知晓自己的身份,夏塔克·娜觉得,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她直视着作微笑状的庞培,那张白皙但不过白的脸上,微微的笑容仅仅是浮于表面。
“原来如此,诸位是在担忧我们的救世之举会走上偏颇的歧路啊。”庞培的微笑没有动摇,不紧不慢地说道。
“没这么简单!”夏塔克·娜的语调里蕴含着些微的怒气,眼中染上了一丝阴郁:“我就问你,如果乌梅迪亚·萨斯拉的碎片失控,你和你身后的旧日们有什么后手么?”
“并没有。”庞培依旧微笑着,说出了这番话。
“什么?!”倏忽间,震惊的神色暂时取代了夏塔克·娜眼中的阴霾。
不顾礼节,夏塔克·娜的手抓住庞培的黑袍衣领。黑袍的褶皱像皱纹般延伸,面料如枯木般变形,已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衣口像是随时要撕裂开一般。
“夏塔克·娜小姐。”庞培的脸上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面容:“事到如今,还能畏首畏尾吗。”
“假如复活的乌梅迪亚·萨斯拉失控,祂会吞噬整片大地和这个世界的!”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最终的结局已然注定了!”
这番话语,撕开了最后遮蔽的薄纸帷幕,夏塔克·娜沉默了一阵,最终无言地放开了手,紧缚住庞培衣领的褶皱渐渐变浅。
庞培轻轻拍着自己变形的衣袍,没有在意夏塔克·娜不顾礼节的骤然举动。
“这是绝境中的反击,是这个余火渐熄的世界,最后能拥有的希望。”庞培的语调间蕴含着悲郁与淡默,两种寂寥的特质在他的话语间完美融合。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除了原初始祖——乌梅迪亚·萨斯拉,试问?还有谁能驱逐那伏行之混沌的灾疫化身?驱逐那毁灭了无数世界却只为取乐的祂和祂的百万蒙受恩宠者?驱逐那来自终极宫殿吹奏乐团的嘶哑侍者——玩弄这片大地的执棋者?”庞培灰蓝色的眼眸中,蒙着黯然而深沉的阴翳。
“所以,你们就想让乌梅迪亚·萨斯拉重新成为这片大地的主宰?”夏塔克·娜语气峻厉:“你们甚至为此想出赋予祂人性与记忆,这种荒谬的计划!”
“没错!”庞培整理完了他被夏塔克·娜捏皱的衣袍,放下了顺褶的双手,继续说道:“一旦乌梅迪亚·萨斯拉的归来成为既定事实,祂终会重新君临这片大地。届时,执棋者只能与祂一战。如此一来……执棋者和祂的爪牙们终将会被逐出这个世界。”
“混沌的睡梦终将延续,清醒的秩序亦不会到来。”夏塔克·娜喃喃自语,这是她向憧憬的冯女士询问世界的真相后,冯女士对她说过的话。
闻言,庞培的眼中露出些许的了然,因为这表示,这位信使小姐其实也知晓世界的真相。
“而我们赋予乌梅迪亚·萨斯拉的人性,会让我们这群可怜而悲恸的,只是在伟大主宰混沌睡梦中的渺小蝼蚁,和这片满载着我们脆弱文明的虚妄大地,能有机会继续活下去。”
火把摇曳的橘红光晕下,庞培眼中有着决绝的微茫。
可是,这样永远延续的混沌之梦,真的是救世吗?明知真相皆是虚无之物。
看着这样的庞培,夏塔克·娜终究没有问出这句话。
她只是无言地伫立着,因为无论是她还是她憧憬的冯女士,都无法给出答案。
“我必须跟着你,从头到尾看完这一切。”最终,夏塔克·娜只能道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其实,这才是她此行的任务与目的。
“那你便看吧。”庞培恢复了面上的微笑,勾起因为言语激昂而有些干裂的嘴角,噙着笑意用依旧优雅,但却没有了清泉流淌的悦耳嗓音说道:“敬请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