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雪的群山与银装素裹的广袤森林间的谷地里,一辆外形臃肿,有着些许岁月痕迹的篷布木制马车,沿着蜿蜒起伏的林间小道行进着。
篷布马车虽然有些老旧,但表面的木头有着精心保养上油的痕迹,篷布有些氧化泛黄,但没有什么明显的污渍。
而马车之所以看上去有些臃肿,是因为双层马车篷布的内部缝着厚实的羊绒夹层。
这是盛行于南霜联邦南部省的保暖马车,廉价而易得的羊毛提供了不亚于上等毛皮的温暖,是当地人面临严寒而漫长的冬季产生的智慧结晶。
马车的木制车夫座位上,坐着一位穿着灰褐色长袍的老者,他的头顶有着一对如山地盘羊般的,黑色而弯曲的双角,下巴蓄着短小而杂乱的灰白胡须。
荆枣树制成的手杖靠在木质座位的下沿,杖尖卡在踏板的抬高边沿,手杖顶端靠在一旁的座位扶手上,杖顶用有些磨损的粗糙麻绳拴着一只暗铜色的铃铛。
行进中,车轮偶尔滚过路面突出的碎石或积冰,随着车轴和车厢的轻微震动,那只铃铛便会发出空灵的叮铃声,飘出蜿蜒的积雪小道,在这覆雪森林的山间谷地久久回荡。
如果有人听见这空灵的铃铛声,便会断定自己的附近有一位牧羊人。
因为,这正是牧羊人才会有的驱兽铃铛。
从这根独特的,有着牧羊人驱兽铃铛的荆枣树木杖来看,驾车的毫无疑问是位牧羊人。而他那弯曲黑色,如同山地盘羊的双角,则表明这是一位羊族亚人。
但这位羊族亚人的牧羊人身后,并没有羊群跟随。
蜿蜒的山路在银装素裹的森林中起伏延伸,两侧被积雪覆盖的森林如同无言的巨人,沉默地注视着这辆穿行于山间的孤独旅者。
牧羊人呼出一口因寒冷而显现的蒸腾雾气,拿起腰间悬挂着的皮革酒壶,猛灌了一口没有兑水的烈辣火酒,来驱散这冬日的寂静山林带来的孤寂寒意。
在喝酒驱寒的同时,牧羊人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鞭子也没有闲着,不时抽动着在空气中发出噼啪声,来修正拉车的驯鹿们前进的方向。
虽然这条山路,牧羊人已经走过很多次了,和他搭档的驯鹿伙伴们也来过很多次。但是在冬日的女神巡游过后,暴风雪有时也会改变地形,产生一些能让人陷入险境的沟壑和悬崖。
出于谨慎,牧羊人没有把主动权全部交给驾轻就熟的驯鹿伙伴上,而是时不时看着延伸的道路给予必要的指引。
“虽然,来过康德村很多次了,但是像这样在冬天的时候来,还是第一次啊。”
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以及冬季本身也没有放牧草场。南霜联邦南部省的牧羊人,一般不会在冬天的时候带着羊群四处放牧,而是会将羊群置于封闭的羊圈中喂养,等来年开春再带着羊群出来放牧。
为了解决羊群过多,羊圈装不下或者喂养不过来的问题。
南霜联邦南部省的牧羊人,会在越冬前的深秋时节将已经足够肥硕的羊儿,卖给市场上的屠宰商户,同时也在市场上购买囤积大量的干草,用来喂养剩余的羊群度过冬季。
因为南霜联邦南部省的气候,在冬季过于恶劣,不像北部省的牧羊人,还能带领羊群转移至山间谷地的温暖草场。
最终形成了这样折衷的无奈之举,在每年的秋季大量集中宰杀肥羊。
但这样的无奈之举,也不是全无收获,新鲜羊肉在秋季集中上市,使得羊肉的价格较平时低廉,使得平民可以大量购买,就连生活困窘的民众也能买得起一些羊肉。
每年深秋的时候,民众总会购买大量的羊肉来打牙祭和贴秋膘,以及制作越冬的腌制和熏制肉食。
久而久之,也许是民众自发的行为,也可能是有一些聪明的商人发现了营销的空间,促成了围绕羊肉的民间狂欢节和自发祭典的出现。
谁也不记得第一个关于秋季羊肉的狂欢节或者祭典是何时出现的,对于它的起源众说纷纭,恐怕就连研究南霜联邦历史的史学家也说不清。
最终,随着每年固定的秋季羊肉上市,麋鹿教廷出于维持秩序和监察商业的考虑,有意地引导和将活动官方化,形成了名为女神安眠节的羊肉节。
用祭祀麋鹿女神的名义,把控了本来层出不穷、一盘散沙的混乱祭典和狂欢节,以在白石堡举办总祭典和其他南部大城市举办分祭典的方式,统合了这个狂欢节日。
在防止民众聚集产生踩踏事故、组织节日演出、拉取商会赞助、摊位租赁和铲除售卖劣质商品的奸商、庆典卫生等诸多事宜上,麋鹿教廷与市政部门一起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名为女神安眠节的羊肉节,共有三天。
第一天,南部省的民众会先在市场购买越冬需要的羊肉,回家腌制或者熏制。这时候市场往往已经人山人海,因为大家都想早点把需要做成越冬肉食的羊肉和晚上大餐的部分准备好,来好好享受后面真正的祭典。
第二天,则是祭典正式开始的时候,祭典上密集的商贩们会售卖玲琅满目的关于羊儿的制品。
除了常见的售卖,碳烤羊肉串、炖蛊羊肉汤、铁锅羊杂汤、蜂蜜烤全羊、黄油煎羊排,石窖炉烤羊肉派、铁板羊血煎饼、炙烤手撕羊肉夹面包等诸多的羊肉料理的小摊外,还有诸多的羊绒羊毛、羊骨羊角和羊的皮革制品。
比如羊毛围脖、羊绒帽、羊绒被、羊皮罩袍、羊号角、羊角酒杯、羊骨手链、羊骨耳坠、羊皮靴子、羊皮腰带、羊皮水壶等诸多衣物被服、装饰装点和生活用品。
当然,贩卖其他和羊儿无关商品的店铺也有,毕竟在人们情绪高涨的时候,更会顺着气氛花些平常不会花的钱。不过这些店铺相比与羊相关的店铺来说要少的多。
除了这些贩卖与羊相关制品的摊贩和少数普通商品的摊贩外,也还有其他经营娱乐项目的摊贩,比如常规的付钱买箭,射箭赢奖品;付钱买圈环,套圈赢奖品;付钱与摊主对弈玩西洲流行的双王格子棋或纪元大冒险这类游戏,能赢过摊主就可以拿奖品,输了钱就打水漂。
还有更纯粹的从弗利克罗尔王国传来的轮盘赌之类的摊位,以及在北方拜度因第二帝国流行的跑团和角色扮演,和白沙漠移动城邦流行的圈叉沙画,佛罗伦萨商业联盟流行的大富商游戏等等诸多娱乐摊位,这些摊位往往有着富有异域风情的奖品。
第三天,除了这些继续经营的商贩摊位外,为女神献上的祭礼和巡礼也会开始,期间麋鹿教廷还会向民众分发女神祝福过的苔原地衣和珊瑚石,民众会在祭礼仪式上将珊瑚石投向大海许愿,而苔原地衣则会带回自己的家中供奉。
同时还有官方组织的盛大表演诸如纪元舞台剧、圣歌合唱、女神传颂诗等,还有民间组织的多种演出比如魔法戏、马戏、乐团、舞蹈、舞台剧等等。至于来自五湖四海的吟游诗人和漂泊乐者,整个祭典期间都不缺乏。
最终,会用一场盛大的魔法烟火,为整个祭典落下帷幕。这是很久以前从东洲传来的习俗,如今已经被西洲的诸多国家接受。
思绪飘散,牧羊人想着这些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杂糅着,曾经从某个自称为犬儒学派的诺底斯流浪学者口中听来的不知真假的知识。
那个奇怪的学者,大冬天就披着一块破旧的褴褛绒毯,里面可以看到更加破烂的罩袍和磨烂的羔羊绒靴。
当时,在码头的浣熊酒馆里喝酒度过漫漫冬日的时候,这位流浪学者推开门从飘着雪花的门口闯进来,坐在他的身边烤火。
看着这位临时酒友这身可怜的装扮,不禁担忧起如同流浪汉装扮的他活不这个冬天。
出于怜悯,也出于同桌的缘分,牧羊人给这位流浪学者点了一杯热腾腾的蜂蜜热羊奶。因为对方表示自己不喝酒。
在交谈和侃聊中,从流浪学者的口中听到了些,有的没得不知真假的知识。时至今日,他就只能记得关于女神安眠节祭典的起源猜测和一些所谓摆脱一切世俗利益,追求唯一值得拥有的善的奇怪教义。
反正他是不太理解。
或许是冬日的山间旅途太过孤独了,也或许是他此时没有羊群需要带领和照顾,他才会这样在崎岖的山路上胡思乱想。
牧羊人意识到,发散的思绪已经影响到他正常的引导驯鹿了。
牧羊人赶紧收回思绪,继续这样分心的驾车,也许等会,他就会在一个新鲜的冻泥坑里仰望冬日的灰白天空了。
刚收回心思,牧羊人就发现了前方出现了不寻常的变化。
“那是,一辆平板车?”
“嗯?等等,那是什么?车上有只……好大的螃蟹!”
牧羊人揉揉自已的眼睛。
应该不是幻觉,眼前的冰天雪地里,一只失去了一半螯足和一半盔壳的庞大螃蟹,正安静地躺在一辆简陋的敞篷平板车里,与自己一样默默行在这覆雪的崎岖山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