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心的私宅。
万类阁建在紫阳山上，身为阁主，叶凌心的住处在最高峰；这地方相当朴素，就是一间大屋，内分三室一厅。虽说朴素，设计却有巧思：建材以松木为主，不加漆饰；地板支在半尺高的木架上，终年保持干爽。房顶瓦的材质特别，是天然墨晶，正午太阳直照，光泽跳跃，仿佛武士的铁鳞甲。
姬照夜和楚小婉站在大门前，一左一右，中间是非要跟来的柚子。其实这里楚小婉熟得很，叶凌心主张自学，遇到不解了就来问。按她的话说，万类阁没什么破规矩；敲门两声算报道，里面应了就自己推门进。
只有她闭关冥想的时候，门口才会挂出牌子，让人不要打扰。这块牌子还是楚小婉画的，是地球的漫画风，嘟着嘴说“别进”的女孩头像；叶凌心看了喜欢，以妖力护住墨色，用了大半年还清晰得很。
现在闭关中听见楚小婉传音，叶凌心也没生气，只是要她等等。里面一阵响动，估计是在换衣服。
“小婉你怎么了？”门被推开一半。
叶凌心裹着素衣站在里面，手里端着茶碗......茶碗咣当一声落地，青瓷碎裂，热茶直接溅到她裸露的小腿上。但她根本没意识到，而是怔怔看着门口的姬照夜，眼中喜悦春雷一样炸开。
整整十年，即使以她也能感到时间的漫长了；她多少次想起这个徒儿，希望她忽然醒来，却每次都失望。
“照夜你......”她扶上姬照夜的肩。“你现在怎么样，舒服么？气息平稳么？”
她跟姬照夜差不多高，却是单薄纤细，肌肤苍白的几近透明。姬照夜挪向前些，方便师尊抚过自己肩背。她当然明白师尊的记挂，先前留下纸条就走，单纯因为她......就是这么个人，看到“别进”就真的没进。但再迟钝现在也开窍了，看到叶凌心的神色，她的确后悔没有直接闯。
“师尊我没事，”她说，“我真的没事了。”
叶凌心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呼出去；她这一道不讲“忘情”，境界如何，还是一样的喜怒哀乐。但随后她就想起，自己这大徒弟，纯纯的是个木头......
“小婉，柚子，还得是你俩。”她招呼三人进屋，“这方面真比你们师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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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就是这样，楚师姐搞定了不得了的事情！”朱柚说的眉飞色舞，连解释带比划，“然后姬师姐就叫我们过来。”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叶凌心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细听。要不是姬照夜也在这里，她一定以为柚子在编故事......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这样子，上次她还说后山有会飞的碟子。
但姬照夜是块木头啊？木头也能跟孩子一起编故事么。
她开始检索脑海中，汗牛充栋的学识和传说逸闻。很多年前她也有过几分薄名，就是以见识广博，兼又过目不忘。那时有人说她懂的东西，就跟武库里的武器一样无所不有，赠外号叫叶武库。
这么多年过去，那人是谁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不重要，武库里的刀剑铁甲，纵过百年依旧铮鸣锐利！
她锁定在一则模糊的传说上，据说七百年前，神州曾有过持“神通”的修士。这“神通”并非法术，也不是“天眼”“天耳”那类后天修得；它是一种“权柄”，好比伏羲天生会推演天象，夸父不需锻体亦可日行十万里。
如果是这样，那小婉的天赋，根本不是十年百年一见的问题。
但她隐隐有些忧心，七百年前那位修士，故事到二十多岁就断了。时值大争之世，天下门派彼此攻伐；那位修士背着一柄长刀，自南向北游说，刀鞘里是各派之首合纵的名册。
此后就再也没有记载，他从历史里消失了，只留下半截模糊的故事。
“小婉你将来想做什么？”叶凌心开口，“修行之外的。”
“将来......想做什么？”楚小婉一愣。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说实话，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在山上跟大家一起修行，积累学识，跟师姐去凡间治病施药，结阵行云布雨。万类阁不分内门外门，仙途与凡间学识混教，修到第四境，根基稳固之后，徒弟就要兼修凡间事务。朱柚早早预定律法，惩恶扬善；楚小婉则打算日后再议。
紫阳山这种边陲之地，门派就好比一地行政；山下有两个县，有专业的凡人团队帮着打理，但要事由万类阁讨论决策。
“其实我就想做好吃的，也许......成为食神？”楚小婉说，“就是做饭的天下第一，还有就是帮助需要的人。”
“那就加油做，成为食神。”叶凌心松了口气，“你的天赋究竟是什么，我还没弄明白；但既然有这天赋，你离成为食神就近了好多步。”
什么离食神近了好多步，分明是离天神近了好多步。但她不想给徒儿压力，她是大人，小婉还是个孩子；大人就是要挡在孩子前面，风雨中一步不退。
她伸手撩过额发，不动声色擦掉刘海下的汗珠。
“我休息会儿，照夜你也去休息，小婉柚子你俩忙自己的去。”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事，先是照夜苏醒，柚子突破，然后小婉又疑似先天神通。即使对大人，今天的惊喜......和惊吓，也有点太多了，让她简直感觉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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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师姐，我们真得带这个小推车去吗......”朱柚看着在旁忙活的楚小婉。
她俩回屋简单洗了澡，换了身衣服，随后楚小婉就说要去采购。听说带自己下山，柚子当然说好；她可不敢一个猫外出，她路痴，特别害怕迷路。
但楚小婉到了仓库，跟管账的师姐报出名目，支了采购经费；转头就去找了个小推车。柚子立马嘟起了嘴，这玩意很旧了，带着它跋涉可挺费劲。
“我推我推，你变回猫躺车斗里。”楚小婉安慰她，“回来的时候咱俩再轮流推。”
“可是不就采购点肉，为啥不能用储物法器，”柚子疑惑，“师姐不是有个腰包能装东西么。”
“不是一两点啊，咱们是要请全阁吃炸猪排。”楚小婉说，“一份大约四两，全阁加上姬师姐六十五人，杂工师傅十八人；这就要几十斤肉，还得是里脊，山上库存都不合用。炸猪排还要蛋液，咱们用寻常鸡蛋，馒头用后厨的；就是这样也得上小推车。”
“几十斤肉！”柚子惊叹，“快有我重了。”
“所以都让你好好学算学，”楚小婉摸摸她的耳朵，“平时还总不肯写题目。”
她是打算在明天午会上露一手，既然自己做的菜对修行有益，师尊应该会在午会跟大家说。万类阁是这样，没人藏着掖着，大家都会把新发现发表出来。
最好的发表就是直接体验，炸猪排多方便，后厨还有现成的梅子酱。而且她有点小小的虚荣，真想让某个特定的人......多夸夸自己。
“其实你俩没必要自己推，”姬照夜站在她俩身后。“我画个拘使游魂的符......”
“大师姐你也去！路上给我讲故事好不好？”柚子嗖一下窜了出去，抱在姬照夜身上不撒手。“讲奇遇给我听嘛，讲奇遇给我听......”
“好好好我也去......”姬照夜无奈，伸手揉揉这个自来熟的毛球。“我去换身衣服。”
“我我我去拿草人！”楚小婉直奔仓库。
拘使游魂的符咒也要媒介，仓库里一排排的草人，平日里这些家伙没少帮忙干活。但那符都是师尊画的，藏书处的书里倒是有教，说要把妖力精确引导；楚小婉想过学，但底下是不知哪位师姐的笔迹......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别画啊啊啊啊草人会爆炸。”
最后的“炸”字都歪歪扭扭了，结合前面字迹中的愤怒，看来师姐是刚挨了炸，带着伤势就立马来批注......当时楚小婉就跳过这一节。
明知山有虎，那就不要去明知山；皖鱼是杂食鱼类，自有食物链下层的生存智慧。
但若是大师姐又不同了，她自己就修的先天阳火，她才是最易燃易爆的人。就算草人真的要爆，她一瞪眼，草人立刻就吓熄火了。
这么想着，楚小婉扛着草人一路小跑；午后的阳光斜照，她自己都没察觉双颊绯染。才相识几个时辰，但想到师姐她就有些飘飘然，好像发着低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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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糊窗的白绵纸，照进叶凌心私宅的内室。这里简洁的像是牢狱，只有一床，一张小几。叶凌心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着窗，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不知何时起，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香气，好像紫丁香园中的雨后......满园落花，被雨点打落，践踏进尘泥，只有幽幽的暗香如旧。
“当年的小蚕蛾，”有轻笑声混在花香中，“如今也能为人撑伞了，我很高兴。”
叶凌心无言，也没有睁开眼睛；片刻之后香气消退了，好像泉水洗掉一层浮墨。
她转过头去，正如所料，背后空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