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晕眩带来一阵反胃,紧随而来的则是右腿处的刺痛,这是中岛第一次醒来时唯一记得的两件事;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中岛已经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一个声音从中岛的心底里传来。
「…我…遭遇了雪崩…」
中岛如是做出回答。
意识逐渐恢复的中岛开始确认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身体呈趴姿被积雪压盖,只有左手和头勉强可以挪动;右腿传来的痛感竟然逐渐消散,或许是肾上腺素开始激增,但也可能是低温症在一点点剥离肉体对痛觉的感知。
还好戴在眼前的防风镜只是裂了几道缝,这才没有让中岛的大部分面部皮肤暴露在刺骨的雪风之中;然而头上的防寒帽却不知去向,中岛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勾起冲锋衣的兜帽,盖住头部。
中岛不知道自己的伙伴是否逃过一劫,她尝试呼救,但是刚一张口,吸进体内的冰晶几乎就要把肺部的每一个细胞冻结。中岛又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通过敲击发出声响来求救。毕竟这里还不是那种未被开发的荒野雪山——山脚下就有一座不大的村落,林子里偶尔还有护林人和猎人活动。
中岛的登山杖已经被折断了,末端的三分之二或许就埋藏在积雪之中,剩下的一小段通过手环还挂在中岛的手腕上。中岛试着用残缺的登山杖敲击身旁的石头,但是她所做的努力完全都被周遭肆虐的暴风雪所吞没。
天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中岛手里敲打的频率逐渐放缓,最后终于停下。及至夜色笼罩四周,雪终于停了,呼啸的冰霜偃旗息鼓,深沉的静寂如浓雾再次压来。静谧的雪林之上,很难让人相信刚刚这里还在遭受着冰雪暴的侵袭。现在能为这一切作证的,就只有趴在雪地里几个小时的中岛了——她浑身颤抖,面无血色的脸庞和旁边的雪地别无二致,断断续续的意识全靠最后一丝的求生本能所支撑着。
「不要睡!!」
「…可…可是…我太困了……」
「不可以睡!!!」
「……对…对不起……」
「不行!快醒醒!!」
「……………」
不知过了多久,中岛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唤醒,抬起沉重的眼皮,此时月光洒在一片洁白沉寂的雪海之中,给整个世界都染上忧郁清冷的淡蓝色。
中岛心想着自己终于因为失温症开始出现幻觉了——谁会在这冰天雪地之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浴衣行走,况且还是一位有着一头乌黑秀发的年轻女子。那人从远方走来,中岛似乎隐约看到女子的身上还散发着浅蓝色的辉光。
那双木屐在中岛的眼前停驻,她努力抬眼看向来人,不过就在对方屈膝蹲下,用手触摸到中岛面颊的瞬间,意识便猛然坠入到一片漆黑当中。
“……唔…这是哪里……”中岛似乎记得自己做了一个长梦,不过在醒来之后,关于梦的记忆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但至少要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安全得多。
中岛平躺在榻榻米上,之前沾满雪水的衣服已经被扒去,赤条条的身上盖着几层的厚被子,在中岛的左手边还烧着现代已经不多见的地炉。但是屋内的温度似乎还不足以让中岛恢复体温,刺骨的寒气无可抗阻地浸入体内,摘下了手套的手指也回不了弯,耳朵像针刺般痛得像要掉下来。 @打了个冷颤后中岛又陷入到沉睡。
“…唔…跑……救……快……”
中岛紧闭双眼,嘴里不断吐出梦呓的话语,汗水浸湿的发丝贴伏在额前。此时一只白净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中岛的额头上,而手的主人就跪坐在侧边——黝黑发亮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肩头,纯白色浴衣下面是比初雪还要圣洁无暇的肌肤;在这极端的黑与白的画卷之中,樱唇上的一抹红更加突显了这幅“画作”的曼妙构图。
女子没有诞生时的记忆,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身在冰与雪之地。在女子漫长的生命岁月当中,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垂涎她姣好动人的面容,可是最终都落得不幸,于是人们将她视为厄运的象征。他们唾骂她、诋毁她、斥逐她,这些都源自于人心可悲的无知和对未卜的畏惧。
漆黑深邃的眼眸注视着中岛,看不出女子表露出什么感情——不安?怜悯?悲伤?这些都没有。她就只是这样看着中岛的脸,为什么要救下她呢?或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让她回想起了久远记忆里的某个人——那人也有着和中岛一样白净的肌肤,以及脖颈相同位置上的黑痣。
手情不自禁就游走到那颗黑痣上,被小心珍藏的回忆渐渐清晰可见——那人的笑容、手心的温度、耳语时的吐息以及最后一次分别时的背影。女子的神情终于有所触动,记忆里的面容和此时躺在卧榻上的人叠覆重合,竟然有几分相似。
「是巧合吗?」
中岛自第一次醒来后又昏睡了一整天,期间嘴里断断续续呢喃着梦话,黑发女子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中岛,用木勺将水一点点送进她的口中。
「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这个人?」
明明自己已经被人类背叛了太多次,而误解和敌意更是她与众人之间一条不可逾越的洪沟。或许这就是上天要她背负的诅咒吧——给了她无尽的寿命和绝世天人的美貌,同样的,不幸也会降临在想要接近她的人身上。那个唯一理解她的人或许早已不在世上,而眼前的这个人又能否真正走进自己被冰封的心?女子不知道,但她总是有一种预感:就像被长久困在坍塌的地下洞穴里,没有一丝光亮,而此时却能感受到一股微风,虽不明了,甚至那也有可能是幻觉,但那是一个信号——告诉她“洞穴”还未被堵死,一切还有希望。
女子的思绪被中岛的呜咽打断——双眼紧闭的脸格外扭曲。是因为骨折的痛楚吗?女子摇摇头,中岛的右腿已经被女子妥善处理好,上面还敷有只有自己知道的古老秘方。她伸出手摸了摸中岛的面颊,很烫。女子将浸过冷水的湿布叠好,搭放在中岛烫到吓人的额头上,但是很快高温就将湿布烘干,反复几次,眼见着中岛的体温居高不下。
「怎么办?」
女子的脸上终于有些惊慌的神情——她知道持续的高烧不退对于脆弱的人类来说是非常致命的。她又环顾了下自己的居住的小屋,没有其他可以用来给中岛降温的方法,自己不是人类,更不会准备给人类使用的退烧药。
要到山下的村庄里去找医生来吗?女子摇了摇头,她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居所。
还是说把眼前的病人再丢到外面的雪地里降温?女子又摇了摇头,那样更危险。
低温…冰…?…雪?女子突然睁大眼睛,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答案不正是自己吗?一位冰冷无情又美艳恐怖的雪女。
女子合上了眼,思忖了片刻,随即宽衣解带,在炉火的映衬下,那白皙晶莹的玉肌像是冰晶一般闪着光,若是换成更为耀眼的日光,或许都可穿透。
女子掀开了中岛的被子,躺了进去,此时中岛身体的温度对于她来说简直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不行,这样还不够。女子翻过身,面对面趴在了中岛的身上,这样就能有更多的接触面积,也能更好的给中岛降温。女子环抱着中岛的脖颈,对方炙热的鼻息接连喷洒在她的肩头,她又仔细观察起中岛的脸庞:眼睫毛好长,鼻子的形状也完美无瑕,嘴微微张开,已经因为脱水而有些开裂,但仍掩饰不住它的丰润。女子又看向那颗脖颈上的痣,睹物思人,她吻上那颗痣,随后带着思忆沉沉睡去。
在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人——名字叫做「雪」的男孩。初次相遇时,男孩在山里给母亲采药受了伤,恰好被她搭救。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男孩也没有因为关于她的传说而感到惊恐。“人们这么说你,一定是因为嫉妒吧!”她现在还能回想起男孩那张愤懑的小脸,鼓着嘴替她打抱不平,“明明大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啊!”温柔,是吗?女子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从那以后,男孩时不时便会来光顾女子的小屋,有时是向她描述自己上学的趣事,有时又是向她倾诉自己的烦闷。从男孩这里,她也学到了不少关于人类的事情,还有不同于自己出生的那个时代的社会发展。
“啊对了,大姐姐。”已经变声的嗓音逐渐甩脱掉原先的稚嫩,“过了这么久,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吗?我没有…”人类可真是奇怪,总是喜欢给世间万物命名,仿佛那样才有存在的意义。即使是诞生时间比他们还要久远的自己,也被取了「雪女」这一名号。在这之前,自己不也是好好活着的吗?
“就叫我雪女不好吗?”
“啊啊,那不一样啦!”
“那…你不是一直叫我大姐姐吗?那个不行吗?”
“啊…唔…那个也不行啦……”男孩红了脸,目光开始躲避着。
“既然这样,就由你来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欸!?”男孩想了想,“那…那就叫かのん吧!”
“かのん?”
“嗯!是一首我非常喜欢的西洋乐曲名!感觉气质上很适合你呢!”男孩看起来格外兴奋。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好!我是志崎裕貴(ゆき)!”
“你好~我是かのん~”
男孩在一天天长大,个子也长到让她仰视的程度。他给她讲自己喜爱的音乐,拿来素描本给她看自己的画作,畅谈他所谓的艺术追求。本来日子如果能过这样一直平静生活下去就好了,但是战争爆发,男孩被应征入伍。
这一天,男孩来与她道别。
“我不想去参军…”男孩生气的脸让她想到他小时候。
“为什么呢?”
“一有战争就会有死人……而我就要给那些自大狂妄的人去当刽子手……明明同样都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为什么却要互相残杀……”男孩垂着头,眼里有着无尽的悲伤。
“………”女子也想不到可以说出的话语,她早就明知人性。
“…这个…给你…”男孩从军用背包里掏出一个被牛皮纸包裹住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我画的你的画像…”男孩搔了搔脸,有些害羞。
“嗯?谢谢…”女子接了过来。
“那个…”男孩欲言又止,“…那个…等我回来…我可不可以娶你为妻……”男孩虽然耳根通红,但这一次他没有把目光撇开,鼓足勇气直视着她的双眼。
“可以。”女子噙着泪花,虽然早已对人类失望,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可以给自己幸福。
“真的吗?!”
“真的~”
“太好啦!”男孩喜形于色,终于高喊出按耐在心底的欢腾。
“等着我!かのん!”
“嗯~”
男孩的背影消失在雪林深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梦境开始跳跃。女子身处在暴风雪之中,看不清周遭。她忽而听得有人在呼喊些什么,于是便循声而去,在一片白茫之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声音也越来越大,但还是听不明晰。雪女加快了脚步,心脏的跳动声几乎要盖过雪风的呼声。那个人在招手,在呼唤着她前来,但她脚下的路却那样漫长,越是靠近,越是遥远,似乎永远都无法到达那个人的身边。
雪女被一阵动静叫醒了。她缓缓抬起了头,才看到一双茫然无措的双眼在盯着她。
“嗯?”
“你…你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中岛显然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看样子状态还不错。
雪女伸出手,摸了摸中岛的额头,而对方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嗯……烧已经退了。”确认了中岛的情况后,雪女从中岛身上爬起,眼见着对方赶紧扭过头,闭起双眼。她低了低头,这才想起两人还都是全身赤裸的状态。她知道中岛此时的反应是人类羞耻心的表现,也没有管那么多,兀自起身,拿起前一晚脱在一旁的浴衣穿好。再回头看中岛,她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脑袋,死死地盯着她。
“怎么了?”雪女问道。
“您是谁?”
“你是问我的名字吗?”
“对…”
“我叫かのん。”雪女讲出了男孩给她的名字。
“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我的家。”
“那您又是什么人?”
“我吗?我是雪女。”
“欸…欸欸?!那不是传说吗?怎么会……”中岛以为这个女人在开玩笑,亦或是自己还没有睡醒,巨大的疑惑充斥了整个大脑。
“没有错,我的确是雪女。”女子又向中岛阐述了这个既定事实,她不想再做隐瞒,心里想着这个人就算立刻逃走也好,这样自己接下来也还会是一个人。
“……那个…是您救了我吗…”中岛终于回想起自己的遭遇。
“是的。”
“…谢谢…”自己还能活在这个世上,也多亏了眼前这个女人,虽说雪女什么的也太过离谱了,但这个人一定不是坏人!
“啊…嗯…”雪女没有想到中岛是这个反应,略显惊讶。
“啊!那个…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抱歉…我叫中島由貴~”
“ゆ…き?!”听到中岛的话,雪女愣住了。
“啊啊,不是叫雪啦!虽然读音一样,不过我的是写作的由——貴——”中岛一边讲,一边用手在空气里划出笔画。
「这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命运吗?」
见雪女还在一动不动,中岛试探性地问道:“かのん小姐?”
“没…没事…”雪女回过神来。
“かのん小姐?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我还不知道您的姓…”
“…姓?”男孩没有给她姓氏,雪女思考了一下,又说道,“志崎,我姓志崎。”
鉴于中岛的伤势,雪女恳请她再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中岛欣然答应了。期间中岛也向她讲述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中岛是一名来自东京的大学生,和所在的登山协会的前辈们相约到这里登山,不料遭遇雪崩,其他人也下落不明。
“除了我…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我只找到了你。”
“……是吗……”中岛有些感伤,没想到最后一行人,只有自己幸存了下来。
中岛也终于相信了雪女的身份——她讲述的那些古老而久远的记忆,细节缜密而丰富,对于一个连手机都不知道的人来讲,这很难说是为了取悦他人而编篡的故事。雪女同样也讲到了男孩的事——她的名字还有他的承诺。
“…那他…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吗…”中岛听完整个故事后长叹了一口气,雪女摇了摇头。
“…他也叫ゆき啊……”中岛的目光飘向挂在角落里的那副雪女的画像,“…感觉就像是命运一般啊…啊哈哈哈……”
「命运…是吗…」
“…ゆき…我可以为你画幅画像吗…”雪女突发奇想。
“欸?!你居然会画画!?”听到雪女的提议,中岛震惊不已。
“…之前一直在看他画……”雪女微微低下头,眼里的光似乎又跨越了时空,点点回忆涌上心头。
“可以啊~”中岛从自己的登山包里取出记事本和笔,交到雪女手中,随后坐定。雪女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勾勒出她眼里的图像——垂耳利落的短发、炯炯有神却又温柔的目光、还有笑起来弧度漂亮的嘴角。
“哇!画的好棒!”中岛看到自己的画像对雪女赞不绝口。
“谢谢~”头一次听到别人的赞赏,让雪女不禁感到有些害羞。
“你不署上你的名字吗?”
“我的名字?”
“对啊!你看,就跟那个男孩给你的画一样!”中岛指着那副画像角落上的字。
“可是…我不会写字……”雪女这是第一次知道那是男孩的名字,以前一直认为是什么人类所使用的古老符文。
“啊!那我就来教你写你的名字吧!”中岛从志崎手中拿过笔,“志崎的话…就是男孩的姓氏吧!かのん嘛……汉字就写成这样吧!”中岛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来两个字。
“这是?”
“桦音!也读作かのん啦~你看你生活在一片桦树林中,还有因为音乐起的这个名字…”中岛开心地看向雪女。
一滴泪珠滑落脸颊。
“欸欸?!你不喜欢吗?!”雪女的落泪吓坏了中岛。
“不…不…我很喜欢…谢谢你…ゆき…”
「原来,名字真的有意义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中岛遭难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分别终将来临。
“…你真的要走吗……”雪女讲不出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
“…嗯……”中岛很感激雪女的救命之恩,相处的这段时间也逐渐对她产生了好感。不过自己出事这么长时间,家里的亲人还有朋友们想必也十分担心。
”那你还会回来吗...“
”嗯!我一定会的!“中岛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
中岛又换回了遭遇雪难时的那身冲锋衣,刮烂的部分被雪女细心地缝补好。虽说中岛受伤的右腿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但似乎还不能太过着力,因此雪女从山林中取回木材,给中岛简单地制作了一副拐杖。太阳刚升到头顶,两人从小屋出发,在雪女的带领下去往通向山脚村庄的道路。一路上,只听见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还有偶尔被惊鸟扫过的枝桠摩擦树干的声音,除此之外,两人相对无言。
中岛走得很慢,一是因为伤脚,再来是也想和雪女多相处一段时间,对方也放慢脚步,同她并肩而行。中岛悄悄地看向雪女的侧脸,黑色长发下的姣好面容令她心头一阵悸动。
“我就送到这里吧……”此时村落间高低错落的屋顶已经清晰可见,而雪女不想被其他的人类看到。
“…嗯…”中岛张了张嘴,然而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所有的词汇在此刻都是那样苍白无力。她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去。
可是没走两步,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中岛的衣角,她回头一看,是雪女——正低着头,两只手死死拉着她的衣服。
“……不…不要走……请…不要离开我!!!”冰晶般的泪花划过面颊。中岛微微一愣,突然之间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等她再回过神来,双唇已经吻向了雪女。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雪女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类的情感——那便是爱。血流奔涌进心脏,挣开了几千年来束缚她的枷锁。
“等着我……かのん…”中岛轻轻抹去雪女的泪花。
“…约定好了……”
“...嗯,约定好了!”
望着中岛远去的背影,雪女伸出了手,多年前的影像此时此刻在她眼里重合——那些一去不归的人儿,这双手再也未能抓住。
一天、两天过去了,远翔的鸟儿去向了何方?
三月、四月飞走了,冒头的嫩芽又在为谁歌唱?
自中岛离开已经过去了五个月,这段时间对于雪女来说,感觉甚至比她的寿命还要长久。每一天,她都会来到当初分别的地方,等待着那个期盼中的身影。刻在唇上的温度渐渐消冷,希望的沙漏流逝殆尽。
雪女时常还会做起那个梦——在暴风雪之夜里的那个呼喊着她的人,而每当她终于要接近那个人时,梦总是会醒来。
雪还没有融化,到大地解冻还有一些时间。
「这也许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
睁眼醒来,雪已经下了。一场静得出奇的雪,没有中岛遭难时的那般张牙舞爪。它慢慢从空中翩然降下,很轻柔,宛如零零碎碎的云絮从天上飘落,不等积存便化掉了,如合目一般无声无息。
雪女的屋门依然无人敲响。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作别天边的地平线,雪停了,厚厚的云依然布满天空,彻头彻尾的黑暗。地炉没有烧火,房间里阴冷阴冷的。雪女平躺在榻榻米上,怅然望着黑暗深处。
时间在流逝。黑色的粒子在视网膜上描绘出奇异的图形。不出片刻,原来的图形悄悄崩溃,再由别的图形取而代之。水银般静止的空间里,唯独黑暗在蠕动。
雪女止住思考,将自己交给时间的河流。时间不断地冲着她走,新的黑暗描绘新的图形。
鸟在啼叫。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呈条状落在雪女的脸上。男孩送给雪女的画像正安静地在角落里注视着她,房间里的空气像从装满水的桶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窗外一派雪景,鲜亮的晨光下,雪地闪烁着银辉。空气冷得皮肤很是舒坦。
鸟继续叫个不停。雪开始融化。从房檐上一滴滴落下水珠,远处不时传来锐利的噼啪声。
雪女和平时一样从山林里穿过,雪在脚下沙沙作响。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回头一望,雪女的一行脚印一直连到小屋。离远看去,房子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它身子局促一抖,积雪便从倾斜的屋顶落下。积攒了一冬天的雪块出声滑落,掉在地上摔碎了。
雪女继续前行,穿过林地,穿过冰封的溪流,绕开猎人出没的山丘,来到那个每日眺望的路口。
太阳越升越高,光线穿透厚厚的云层,遍布倾泄在大地上。远处的坡路上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
梦里的暴风雪终于停歇,雾气散开,呼喊雪女的人影终于清晰可见。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