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米弥对三人讲述她自己过去的故事:米弥初中时的好友无端被缺乏乐子的小团体盯上,可怜的女孩被风言塑造成活该遭受孤立的对象,在一个老师眼中普通不过的发作业日,迎来了命运的拐点。
那日老师如往常地要求向后传作业本时,学生们似乎约好了一般,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女孩的作业本,飞快地将它甩给下一位,还要拿纸巾擦拭手指,仿佛碰到了什么秽物一般。本子传递到米弥桌上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静止的作业本上,米弥的脑海里回顾过朋友遭受孤立的各种情形,她最终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普普通通的本子飞快地扔给后桌,然后久久地将脸深埋不敢看朋友的神情。
第二天,第三天……女孩没来。一周后,女孩的家人来取她的书包,他们告诉米弥女孩退学了。
人会忏悔,但三人成众,众众成团,小团体可不会悔。少了那个取乐的对象,势必要有人来顶替,所幸见证了好友迷途的米弥,已不再是合格的候选者——面对那个故意朝她做出怪相的胖男孩,她出其不意将其擒住,当着众人的面作势就要吻上去。
她说,叫老师来看。
她又说,真觉得恶心就让你恶心个够。
“如果我那时告诉她,世界很大,将来在广阔天地,再回忆这些耍猴似的把戏,还不都会渺小成一粒灰……”
陈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的心底也有太多对不住的人,那个没能升入高中的发小和他劳苦的单身母亲,那些被他们嘲笑过的模范生,还有那个碎了半颗牙的男生,虽然并非伤于他手。
陈阶酝酿了半天只有一句:“对不起,不该给你取孙冲之这个外号。”
姓孙的数学迷很大度:“这名字很好呀,我当时反而佩服你认得许多科学家。”
米弥和筱雅听了两人对话都转哀为乐,筱雅说:“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因为,此刻的疯狂,就是在尽全力弥补曾经的迷茫。
在筱雅的故事里,米弥是从天而降的女侠。
“我也不清醒过,那样轰动的表白,十几岁的女孩都会被虚荣心引诱得飘飘然的。”筱雅每每谈及初恋都要自嘲地轻轻笑:“也难怪有心人会解题发挥呢。”
于是那场年级大会上,大屏幕放映出了意料之外的内容,起哄声相应地自后排响起,筱雅记得自己飞跑着想逃出那里,却被怒气冲冲的声音叫住,回头便看到帮助布置会场的高中生米弥站在演讲台上,痛骂作弄者的无聊。
“站住,该出去的又不是你。倒是这儿某些人,将来反正是废物渣滓,渣滓用不着留下开会吧,主任?”米弥当时这样说。
而筱雅果真转身走回座位,再也不朝身后看一眼。自那之后,两个女孩就成了好友。
“你还没说大屏幕是怎么碎的。”陈阶忍不住打断。
米弥白了他一眼:“说了是意外,只想比划一下,没拿稳。那咔嚓一声之后我也很慌好吗!”
西藏果真美得超出陈阶17年的认知,高原有山有雪,藏民信奉烟火也信奉神奇。陈阶带回不少照片,拍得最好的一张是四人同时跳起的合影,陈阶爱端详照片中米弥的笑脸,他说不出那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情感,他知道如果没有她,自己可能永远无缘这样精彩的经历,甚至可能沦落到像他那位落榜的混混死党一样,一辈子都要在街头巷道里井蛙观天地过了。
后来的陈阶偶然读到劳伦·奥利弗的《忽然七日》,当看到书中那个曾欺凌同学、敷衍真心朋友的风光女孩,在轮回的最后一天处理好一切,并毅然救下那个曾遭她谩骂羞辱的女生时,陈阶告诉米弥他居然被感动得快哭了,糟糕的他,原来也会为救赎动容。
升入高二的陈阶是数学社的新社长,他对数学的兴趣愈来愈浓,天赋终得充分发挥。解题是真实的快乐,是海市蜃楼般的成就感无法比拟的,透过数学大厦的窗,陈阶预见了比小打小闹精彩得多的未来,那里有高楼林立也有大山大海。
高三的米弥搬了教室,陈阶去过一次那栋楼,一整面墙上贴满了卡片,卡片上写着学生们的目标院校,中间一张最骄傲的行草吸引了陈阶注意,他仔细辨认,果然是“P大,米弥”。
米弥正好走出教室,陈阶对她说:“你还是如此不中庸。”
米弥捋着头发笑了:“就想考个最好的,在那里等你。”
陈阶走回数学社时,莫名地有些伤感,他隐隐预感到两人的相见已屈指可数,考上同一所大学只是期望,她毕竟像江湖里来了又走的传说,是他瞻而在前、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脚步。
陈阶想得出神,甚至没有意识到,米弥说的不是“等你们”。
正当陈阶以为冲刺阶段的米弥应该不会再出现时,米弥忽然又来到数学社,她把书包随处一墩:“生物老师讲课太吵了,我要逃课自习。”
“你怎么了?”米弥看见愣住的陈阶笑道:“没法如愿再也不见我了,这么失望?”八
逃课复习的米弥果真考上了P大,这事又沸沸扬扬了一阵。陈阶确信米弥值得这样的结果,她是按自己的节奏学习、也恪守自己的原则做人。
米弥是那届的全校第一,她那张P得快糊了的自拍照和分数一起,被挂在陈阶每天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
高三来得快,去得也快。陈阶没有和米弥考到一起,也没有和筱雅考在一起,他大学里的朋友们都说他靠谱稳重,信服他的仗义热心。
“跟他们说我做过混混,都不信。”陈阶笑着给自己添了杯酒,对面坐着的黄头发女生便是米弥。
他曾以为此去两别,终要疏远,谁知城市之间毕竟邻近又通达,风风火火的米弥闲不住,就要到这边来蹭陈阶的饭。
陈阶打量着那依旧均匀的黄发,忽然若有所思:“你的头发长了很多,是染得勤吗?”
“我是天生的浅发色。”米弥头也不抬地吮鸡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