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她嘴角挂着他不可察觉的笑容。
后来,他们时常在夜晚从驿站的后门偷溜出去幽会。李赢常常不辞劳苦,骑着马带她到远方的集市上去,看流浪艺人的杂耍,或者,到勾栏里听歌妓唱曲。
无论何时,她总是男装,未施粉黛,那些歌妓比她不知抚媚妖娆多少,可是他的一双眼睛仍旧毫不动摇的黏在她身上。若问他可是曲儿不好听,他只会摇头,道一句她们没有你好看罢了,紧接着就被人塞了一嘴的糕点。
消停一会儿,不多时,又听见他叹息。
“又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遗憾没见你穿过女装。”
她暗自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某夜,不知从何处借来件嫩绿色的裙子,头发随意挽了个辫子披在脑后,轻手轻脚地摸到他房间去,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哪知,还没开始蹦跶,便被人扑到床上去好一顿啃。
“以后,再不许穿了。”他埋在她肩窝瓮声瓮气地说。
“为何?”
“只能让我一人看。”
虽然连续几日夜里幽会,白日他还是按时起床打拳,操练手下。
这日,破天荒地,他睡到了日上三竿。更奇怪的是,被手下叫醒后,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完全不记得与她去哪,发生何事。
“将军!楼下有一自称是杨贤的人求见。”士兵拍打着房门大喊。
【7】
来人是个腰背佝偻的老头,细长白须,挎着个布包,风尘卜卜的样子。
他一面擦着额上的汗,一面满脸堆笑,“在下奉陛下之命前来助将军退敌,路途遥远,还望将军恕罪。”
李赢皱着眉头检查了他的文牒,发现他确实是京城派来的军师杨贤。那么她是谁?
他丢下手里的纸张,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拍开她的房门,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他一气之下将房门踹出个大洞。
月余后,李赢回京述职,找了京城最好的画师,凭着自己的记忆为她作了一副肖像图,拿着它在自己昔日的纨绔好友中四处打听,心里既希望,又不愿听到她的消息。
然而,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
一日他与友人在京城的花楼里相会,对方手里抱着一舞姬,看着画像,神色凝重,李赢心里“咯噔”一下。
“似乎有这么个人,只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位就是了。”
“在哪?”
“在宫里。”
李赢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他拿起手边的茶,对面却又突然传来一句,“我说的,是后宫。”
茶洒了,李赢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只听那友人又说,大半年以前,宫里有段故事,不知该说是佳话还是丑闻。说的是圣上微服私访,看中了宫中崔御医家的千金,立马大摇大摆给抬进了宫中做贵妃,羡煞了全京城的姑娘,只是这兴奋劲还没过,第二天就传出圣上龙颜大怒的消息,原是那崔姑娘大婚当夜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赶到冷宫去了,画上这人,就十分像那故事里的主人公,崔姑娘。
“要我说,你就断了这念想吧,这犯了大错还没赶出宫的,皇上估计都记着呢。”
自然,这些话,李赢全没有听进去,当时他滴酒未沾,却像醉了似的伏在桌上,失魂落魄,内心还存着一点希翼,希望这只是他人错认了她。
可是当他被宴请入宫的那天,他确实亲眼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她穿得仍旧素淡,浓妆淡施,坐在一群似锦繁花和莺莺燕燕之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李赢与她多日不见,简直望穿秋水。
这晚,他饭也没吃,歌舞也没欣赏,全程只顾着看她,喝一口酒,便看一眼她,喝一口酒,便看一眼她,似乎这样,就可把她吃进肚子里带走似的。
可是她从始至终只是神情寡淡,一点没感受到他的存在。过了一会儿,许是觉出无趣,一个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提着裙摆悄悄地走了。
这边,李赢已经酒意上头,一见此景,即刻跟了上去。在皇宫的一处后花园中,崔郁瑾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她停了下来。
月光底下,李赢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太冶塞北,而他心悦的姑娘正穿着那件嫩绿色的裙子在他面前笑语盈盈。
【8】
“我只问一句,”许是喝了太多酒,他喉间发紧,“为何要到塞北招惹我?”
闻言,她只轻轻转过肩膀,眼神斜睨着他,冰冷又陌生,“你是何人?”
短短四字像是一把刀,刺破了此前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所有关于塞北的回忆和幻象。
李赢通体生寒。他想冲上去狠狠地扼住她修长的脖颈,撕咬那张尖牙利嘴,让她脱下面具,可是此处宫人来往,他发作不得,只能喘着粗气,甩手走了,宴席也不回,径直跨上马,一路飞奔出宫门。
而皇宫内,崔郁瑾如释重负跪坐在地,苦笑连连。
李赢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起先招惹对方的人,并不是她。
她出生于世家大族,父亲虽是皇家御医,一辈子却只娶母亲一人,家中也就只得她和长兄两个小儿。长兄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下,自幼饱读诗书,长大后更是满腹经纶,风度翩翩,崔郁瑾因此在心中对长兄十分敬爱。
恰逢她及笄那年,长兄高中状元,在京城街头策马游街,好不得意。那时最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混迹在人群中追着长兄的马跑了一路,高兴坏了,停下来歇息之时,却猛然间听见路边的姑娘耳语,说这新科状元不过尔尔,李家长公子未及弱冠已为本朝边塞平定诸多战事,他高大威武,仪表堂堂,那才真叫英才呢。
她登时气得脸颊鼓鼓,发誓定要看看这李家公子究竟是何方妖孽,也配与她长兄相提并论?于是,在他搬师回京那天,她奋力挤开人群,却一不小心被推搡到街上,惊了马,眼看就要被踏成肉饼。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骑着飞马将她从地上掠起,一阵天旋地转间,她余光瞥见一抹红色,紧接着视线内出现他皱着眉头的脸,“姑娘家家,怎的这般冒冒失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