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伴着少女的笑容一同入眠。
这似水流年的时光,让她仿佛找回了属于曾经的一切——那所有的满足和愉逸,以及对未来的希望。
孤独如镜面一般被击碎,绝望也因而随风流散,本已注定悲剧的终章,被沾了墨水的钢笔所改写。
然而,即使对这种恩典有着再多的不舍,让贪婪与私欲驱使自我也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曾经所做好的约定,此刻也终该遵守。
“卡兰加……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少年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与沉闷,转过头的少女还未意识到这一点,由衷的笑意扔挂在面庞。
“其实,玩偶的灵魂都来自于那本书……”
“我知道的呀。”
少女的嗓音如清晨的鸟鸣声那般清脆动听。
“所以我真的在很小心地保护它啊,虽然封面实在是不好看……”
她从抽屉中取出了一本古旧的厚重书籍,皮质的封面上刻印着神秘的同心圆与钟的符号,粗糙泛黄的书页间尽是无人能识的神秘文字。
“卡兰加,我……”
少年的吞吞吐吐,引来了少女疑惑好奇的目光,那晶莹剔透的眼眸令人沉沦。
“曾经在借来这本书的时候,我就接受了那个人的约定,当你的病转好之后,就要按时将其归还。”
卡兰加忽闪着双眼,似乎一时尚未理解他的话中含义。
“就是……该和它们道别了。”
少年转过头看向桌上排列齐整的玩偶,而卡兰加也因此意识到了什么。
她也跟着少年一同将目光投向毛绒玩偶,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双手不知为何而松弛,抱在怀中的书本也随之落下。
背向将尽的夕阳,眼眸中的光泽,渐渐消褪。
特属于城市的喧闹声透过敞开的玻璃窗传进房间之内,巧妙地维持着三人间无言的沉默。
病床上的少年——卢卡斯,埋下头,神情落寞,没有再做多余讲述的打算。
坐在破旧高脚木椅上的黑衣少女——妲丽安,闭着双眼,似乎正陷于沉思。
而一旁金发的青年——修伊,披着一件皮质的长礼服,温柔的目光望向窗外。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幼稚女孩子。”
也许是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妲丽安愠怒地抱怨道。
“那本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爷爷尚在的时候你借出去的吧,妲丽安?”
“Yes……‘亡灵之书’,是由17世纪埃及最有名的死灵术士——齐严刚及(Chiancungi)所作而成,拥有承载、引导并赋予无生命的物体以灵魂的能力,是死灵术的集大成作。”
“讽刺的是,这位名极一时的死灵术士最后的死因却是心急,他不听从别人的劝告,过早地离开了自己所著幻书的庇护圈,导致被怨灵当场碾碎。”
妲丽安的话语中,充溢着挖苦与嘲讽,仿佛想要借此而解恨一般。
“可是,妲丽安,他们身上发生的事,和死灵法术可完全没有相关性啊,你该不会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你怎么不把你的脑袋撬开来,好好看看你那贫瘠荒芜的大脑,我倒是想把只有两颗脑细胞的蜗牛拿来,让你们比一比谁更聪明!”
名为妲丽安的少女,粗鲁地在医院内吵闹着,所幸这一层并没有其他的病人,不然两人大概要被礼貌地赶走了。
修伊露出一副受了伤的委屈表情。
“听好了,笨蛋,亡灵之书不是只有死灵术士才可以使用,也并非只对亡灵有效,你有没有听说过人的灵魂会在入眠后脱离躯体从而形成梦境的说法?同理,只要利用好亡灵之书的能力,也可以引导这些灵魂主动转移到玩偶之上。”
妲丽安摆出一副聪慧过人的骄傲神情。
“是这样的,我在拿到这本书后,就去了曾经收养我们的孤儿院,拜托了好几位曾经和我们关系很好的朋友,让他们利用梦境来陪伴卡兰加,这样的帮助真的很关键。”
卢卡斯也确证了妲丽安的想法,这让她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这样啊……看来,就如同普罗米修斯所盗之火啊,禁忌的力量若是被用以善意,即使是危险的黑魔法也会产生正面的结果,而假如被有着执念之人所滥用,便会像火巨人史尔特与他的灾祸之杖那样,最终毁灭于自己的力量本身。”
修伊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低叹着。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么卡兰加她恐怕……”
“请你们帮我救救她吧!我真的不能就这样失去她,明明一切都刚刚有了转机……”
床上的少年忍着伤痛,强行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腰间所缠的绷带再一次被渗出的鲜血浸染。
“我们回去吧,修伊。”
还尚未等卢卡斯的话音落下,妲丽安就跳下了座位,冷冷地向青年说道。
“妲丽安?”
“我们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有理由再去干预这件事。”
“可是卡兰加她……还有幻书……”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滥用力量的人,终究也会毁灭于力量本身,这就够了。”
说话的间隙,妲丽安已经走近了病房的门前,她想要离开的决心似乎格外坚定。
“你到底走不走,难道想留在这里陪鬼魂过夜吗?”
“……抱歉,我会再帮你向她说说话的。”
床尾的青年略显歉意地向少年道了别,随后便追了出去。
“妲丽安……”
心急的他差一点和门口的护士相撞,没有多想,他立刻赶到了少女的身旁。
“到底怎么了啊,妲丽安,他们明明那么可怜,为什么要这样绝情呢?”
修伊皱着眉头,在走廊上拉住了黑衣少女。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妲丽安头也不回地说道。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修伊也随后反击似的回应道。
“……这是它的下一句,是来自于东洋的民间谚语,为什么你要这样贸然地下论断呢,妲丽安?”
“……”
两人都迟迟伫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卢卡斯,你真的还要把这件事情一直隐瞒下去吗,无论是对卡兰加还是刚刚的两个人?”
被刻意半掩着的房门内,传来了女子的质问声,因过度的激愤而变得有些怪异。
“……”
“可是明明你身上的病要远远比她严重吧!求求你去告诉刚刚的两个人吧,他们看起来像是有些同情心的人,说不定还能给你们一些帮助,否则你和卡兰加恐怕……”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还剩多少年?”
“5年,医生刚刚告诉我的。”
“那不是还有很多吗?放心吧,哪怕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哪怕在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把卡兰加带回身边的。”
“可你身上的伤就是她造成的啊!她真的还会认你这个哥哥吗?”
“如你所见,我不还是好好地活在这里吗?”
房间内,传来了怨怒的跺脚声,焦躁且愤懑。
“妲丽安……真的就要这样离开吗?”
走廊上,修伊凑到少女的身旁,轻声问道。
“……可是那个蠢女孩根本就已经无可救药了。”
妲丽安背过身,不愿与青年对视。
“说到药,我倒是有一剂方子。”
说罢,修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六节
寂寥寒凉的深夜,虚薄的月光透过窗口洒入这片厅堂。
雅致华丽的窗台上,原本通透的玻璃早已尽数碎裂,锐利的裂片在沉寂中静静地滞留在瓷砖地上,即使仍有完好的窗户留存,也被湿漉的灰尘与锈渍污损得朦胧模糊。
如山峰般高昂的拱形穹顶,即使已经成为了蝙蝠与蛛网的巢穴,但仍然向来访者宣告着属于自己的威严与庄重。
头顶的烛灯仅凭一根粗糙破损的细绳吊挂着,高处的窗口涌入凛冽的寒风,如玩乐的孩童一般摆弄着摇摇欲坠的吊灯,它随时都可能摔落,在瓷砖地板上砸出一块凹坑。
跨进半掩着的大门,被废弃的教堂之内,原本宏伟的石柱上遍布着因温差而产生的裂纹,成排的长椅已经腐坏散乱,与战后的废墟别无二致。
一位身着皮制长礼服的青年,一头金色的短发,迈着谨慎的步伐穿梭在狭长的大厅之内,神情戒备。
与以往有些不同,像宠物般总是跟在他身旁的黑衣少女,此刻却并无踪影,不知是去了哪里。
空荡杂乱的大厅内,仅有青年的脚步声消散在无言的空气中。
他提着一盏忽明忽灭的油灯,警惕地四下环察着,另一边则迈向教堂的深处。
在牧师的讲台后,一个纤瘦的身影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仿佛是抓住了希望的绳梢,青年的面容在瞬间由怯惧转为惊诧,又由惊愕变为欣喜。
他加快步伐走向大厅的尽头,可是却突然在半途停了下来。
意料之外的景象,随着他的双眸适应了黑暗中的光线,如画卷般映现在眼前。
那原本属于唱诗班的阶梯已经有了好几处的塌陷,高台上供牧师传道的讲台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土。
一名昏沉病弱的少女,被绑在了讲台后的华贵座椅上,寒银色的锁链反射着单薄的月光,用锈蚀的铁圈禁锢着她的手腕与脚踝。
穹顶上的十字架挂在少女的头顶,身后的彩绘玻璃窗滤过了大部分的光线,仅将暗淡的色彩投入这片空寂的世界。
仿佛是被审判的堕落天使。
少女的长发披散在耳侧,精致的脸庞上却遍布着血红的伤痕,那瘦削的小腿仍然在渗落鲜血,凌乱肮脏的衣着自逃出医院后便再也未能更换过,惨白的肌肤暴露在月光的欺凌下,似乎不再拥有任何生机。
“卡兰加……”
低声的呢喃,出自对侧的青年之口,却足以唤醒沉眠的少女。
仿佛是已许久没有被唤过名字,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怜弱的面庞上浮现出了一丝渴求,泪迹层叠着积攒在脸颊上,划过尚未愈合的伤口,朦胧的双眸极力想要分辨出来者的身份,但似乎在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祈望,以至于仅用“是”与“否”便足以回答她的疑问。
因此,当她终于发觉自己的期望落空后,沮丧的神情似乎远远超越了应有的戒备。
青年花去了很大的精力以整理自己的心态,在注意到少女的目光后,他收起了语气中的担忧与焦急,转而用着沉稳威严的方式开口道:
“晚上好,我是修……安索尼·迪斯瓦特。”
虽然青年极力地想要抑制情感,可效果并不是十分有效,磕绊的言辞不如往常那般流利。
“你想做什么?”
远处被锁链禁锢在椅子上的少女,用着虚弱的声音警惕地质问道。
“卡兰加,你也不算是个小孩子了,幻书若是被贪心之人所滥用,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那又如何呢?我永远也不会和他们分开的。”
少女抬起双手,想要将放置在身前的兔子玩偶再一次拥入怀中,却被锁链限制了手臂的活动范围,金属链条的清脆碰撞声回荡在空寂的大厅内,少女埋下头,怔怔地注视着自己永远无法相拥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