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明天白天,华北东部、东北南部有中到大雨,西北地区天气晴好,华南、江南,尤其江苏南部、浙江西北部、安徽东部等地受台风影响将有强降雨,请相关地区注意做好防范工作……”
吃过饭,我悠悠地躺在靠椅上,听着天气预报。小妹一听到“有雨”,就大喊起来:“有雨!哥哥,哥哥,又是叫你的!”我只好没趣地叹口气,回了房间。
我不太清楚父母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悠雨。听起来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唉,真叫人不耐烦。我不是女孩,虽然确实也曾幻想过是女孩会不会更好一点。
从早上的不安开始,情绪就没有平复过。一边是起床气,一边是昨晚没写完的作业,一边是迟到的早自习,还有那不识趣的毛毛细雨。
街道是这几年才硬化的,那时候小雪才三岁,我也只有十岁。雨点一滴滴地落下来,先是把水泥地上打出一个个黑褐色的小点,慢慢地填满缝隙,连成一片,地面便湿透了。
我上学时的记忆,大多和雨有关。春天安静的毛毛雨,没有风,除了路边滴水的花草嫩叶,还有梧桐树上积攒的大滴雨水。若落在泥土上,安静无声;若落在路边遗弃的食品包装袋上,便会“吧嗒”“邦珰”地响。听久了,甚至能听出其中的规律。我不避雨,就站在烟雨中伸手去接,感受那一瞬间的重力和冰凉。
过了年,植物也不拘束,纷纷冒出鲜绿,老桐树上绽开紫色的喇叭花。花虽不大,却修长有致,有种中年妇人精心打扮后的干净与得体。那种欢喜,如同看见美食或漂亮姑娘,发自内心却无法解释。
中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幸运的是,我像中彩票一样没出生在山谷里。不用翻山砍柴,也不会遇见那些穿着花哨服饰的少数民族姑娘。她们戴着奇特的帽子,垂下五彩步摇,脚踝上挂着银镯,背着竹筐,一副勤劳的模样,但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尤其是纤细洁白的脚踝和包着的小脚丫,让人不由多看几眼。
这些,多是从文学和影视里看到的。现实中,我的生活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和泥土。没有地势高差,也没有可以俯瞰全貌的高处。村里房子多为两层,整齐排列,镶嵌在土地中。即使登上二楼,也难望远。周围是一排排封锁视线的房屋、林立的电线杆和电线塔,还有得益于优越气候而自发生长的野树。
这些树分布无序,房前屋后都有。人们一般不会轻易砍它们,除非挡了路。俗话说“好狗不挡道”,好树也一样。不管树长得多高多壮大,最终若妨碍了什么,也难逃命运。每当我骑着自行车在烟雨中前行,手不由缩进袖子里,但我从不喜欢戴手套,即使是冬天,因为那不够酷。
叛逆总是没有理由。父母也拿我没办法,我不说话也不惹事,他们也就只能唠叨几句,而我早已学会屏蔽。
那时我觉得自己很能干,能想到他们想不到的方法,经济上的窘境也总能应对。资料费总是比别人多,甚至还联合同乡守口如瓶,赚取各种零花钱。偶尔被发现,也总是态度诚恳地求得同情,表现一两天好哥哥的模样。
父母可能也做过类似的事吧,只是怒而不言、明而不白、知而不道。对此,我应当感激他们,虽然很多时候只是碍于小雪在场,不好当众斥责。
妈妈常笑着说:“你这语言心思要是放在学习上,准能中个大元。”爸爸则说:“放在找对象上,也一定不会吃亏。”那时我只会傻笑,不明其中意。直到后来第一次面对心动的女孩脸红,才想起这句话。
我总是兴冲冲地回家,吃完饭,听完天气预报,就赶紧追上出门遛弯的父亲。趁他还没遇到熟人或走到广场前,我就一边和他并肩走,一边说学校的事,哪节课表现好,哪个同学被训。
说完后,我会抬头望着他,等他回应。他总是沉默片刻,右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拉了拉外套,清清嗓子:
“跟你玩的李然这两天表现怎么样?我昨天还见他爸了。他说你们作业没写完,被罚站外面。有这回事吗?”
中学生了,怎么还要像小学生一样被督促学习?我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诚恳地答道:“哦,那次是因为前一天我和李然一起值日,回家晚了,着急就把作业忘带了。”
听到这个解释,父亲不再追问。我本想再说说别的同学的努力和考试结果,再引出妈妈那句“放在学习上准能中大元”,再顺势聊聊女孩子,希望他给出点评,满足我那份朦胧的期待。
但错误在先,我已无颜自夸。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目标渐渐明确。从村道骑上乡道,路宽了,车多了,汽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水雾。我仍未撑伞,也不着急。想着离家时几点,推算现在,还有时间,不如慢慢前行。
也期待着后方出现一个和我一样的身影——粉红色的。那颜色对我来说,如公牛看红,诱惑至极。心跳加快,脚却更慢了,骑得左歪右扭。
雨不知不觉大了,地面上响起熟悉的雨声,像春天,但心情不同。黄昏与清晨的太阳角度相同,意味却完全不同。
被迫撑伞,但雨是斜的,伞遮头不遮腿。幸运的是风不大,否则伞早变成街头笑料。粉红色没出现,倒是听到了摩托的轰鸣。
回头,是她父亲穿着深绿色雨衣,后座的她藏在后面。雨衣阻碍了她转头的角度,经过我时也没有乱看。她像只乖巧的小绵羊藏在父亲身后。
我记住了她蓝色牛仔裤下的细腿和那双红色运动鞋。现在看来并不性感,但那时却在心头念了好几天。失去目标的上学路还有什么意思?于是我合上雨伞,加快速度,冒着烟雨奔向学校。
可我总感觉不到她们的主观意识。就像戏里的古代弱女子,任人摆布。我想让她开口说话,说她喜欢什么,但每次的尝试都失败告终。语气生硬,小人不断指导,却总是弄巧成拙。
后来,我明白了这些行为的名称:思想和动机叫“喜欢”,语言和行动叫“追求”,再之后还有“谈恋爱”。可惜我最多走到了第二阶段,第三是什么,我至今并无体会。